《说书先生》淡情

3、相识之二

　　万花节。南城护城河边，平日里的萧条已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比肩继踵的人群，河边一溜排开的摊位都高挂着一盏红灯，远远望去，碧水朦胧，别有一番风味。各色各样的花灯看得人目不暇接，孩童提着小小的花灯欢欣雀跃，三三两两奔跑在人群中穿梭嬉闹，让夜色更添一份温馨。也有好附庸风雅的人前往那些写有灯谜的花灯前猜谜，或是为了奖励，或是为了博美人一笑，都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更有心急的姑娘家，一边羞红了脸，一边却忙不迭的将写了心愿的河灯放入河中，看着它远去，口中念念有词。月上中天，河中的花灯越来越多，已经慢慢汇聚成一条灯的海洋，与天上繁星相应，直叫人分不清哪是灯光，哪是星光了。
　　南霜芷托着一盏素白的河灯缓缓走到河边，她的灯上却未提一字，只是一片苍白，她的脸上是一贯的从容淡雅，及腰的长发软软的垂坠在身后，偶有微风拂过，带起几缕青丝飞扬，连带着平日里不甚出众的容颜也多了七分光彩。她负手弯腰，轻轻将手中花灯放入水中，眼光随着花灯而动，目光不经意间闪出几丝惆怅。
　　“夫子。”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南霜芷回头，司雪墨恭恭敬敬的站在她身后冲她行礼，南霜芷唇角一勾发笑道：“平日里在学堂也就罢了，怎么出门在外也这样规矩？真是叫人措手不及。”司雪墨木着脸开口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墨尊敬师长是应该的。”南霜芷笑的有些无奈，蹲下身来平视着他：“这些话，是谁教你的？难道除了这些死板生硬的教条，你就没学过别的？你四处看看，这里可有一个孩子与你一般？为什么不能放松自己呢？小墨，你还是个孩子，要好好的玩呀！”司雪墨睁着一双如墨的黑眸平静道：“母亲说玩物丧志，男子汉生来就必须有担当，不能沉迷于那些虚幻的东西。”
　　南霜芷眉头皱的更深，什么样的母亲，能教出这样的话？待还要再问，一道清润的声音插了进来道：“小墨，你怎么在这，找你好久……啊，是南霜姑娘，失礼了。”
　　南霜芷抬头，司雪晨朝她拱手一礼，顺势牵过小墨的手开口道：“家弟顽劣，一会儿不见就已经失了踪影，多谢南霜姑娘照顾，雪晨在此谢过了。”南霜芷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轻轻叹口气转过身看着河面道：“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你们不累么。”司雪晨不以为意道：“司家世代书香，这些礼仪规矩是自小形成的，身为司家的后代，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司家，怎能随意妄言擅行？家祖乃先帝时的进士，吾等后辈若言行失当，岂不是令家祖蒙羞”南霜芷轻嗤一声，进士么，侧身看着他淡淡道：“司家既是大家族，怎么会固步自封？难道你们要顶着你们先祖的光环活一辈子？自那以后，你司家可再有人及第？光是守着那些教条有什么用？能利用自身所学报效国家，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似你们这般画地为牢，司家百年荣耀，也会一步步毁在你们手里。我言尽于此，失礼了。”看着她清冷远走的背影，司雪晨心下震撼不已，她说的这些，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她一介女流，看待问题竟也能这样犀利，再看她时，司雪晨的目光中已然改变了什么，她，真的只是一个说书先生？或者一个学堂的夫子么？
　　还在怔愣间，却见已远去的人又折返了回来，司雪晨错愕，下意识行礼，却被南霜芷轻轻抬手一挡，她并不看他，只是蹲下去看着司雪墨开口道：“小墨，你能不能借我一个晚上？”司雪墨也有些懵懂，睁着无暇的双眼看她：“夫子说什么？”南霜芷神秘一笑，起身摸摸他的头看向司雪晨道：“大公子，不知可否将雪墨借我一晚？子时前定会毫发无伤的送到府上，如何？”司雪晨看着她熠熠生辉的眸子，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便淡淡点头应允：“如此便有劳南霜姑娘了。”南霜微微一笑，牵了雪墨的手向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边开口道：“小墨，既然现下你是属于我的，那我提一个要求，你可能答应？”雪墨有些紧张，却还是沉声道：“是。”
　　南霜正视着他，真诚的说道：“那我的要求就是，从现在起，忘记你是司雪墨，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孩子，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通通不用顾忌，全都说出来，好么？”雪墨一怔，想不到她提出的竟是这个要求，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南霜芷捏捏他的小手，脸上是难得的宠溺：“只这一晚，可以么？”见小墨还是有些犹豫，南霜芷心里也明白，司家从小灌输的思想，岂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只是不忍见一个孩子被抹杀了天性，忘了他最单纯的快乐而已，抬头四顾，她走到一个面具摊前，挑了一个银色狐狸的半面戴在司雪墨脸上，柔声道：“这样，可好？没人认得出你，今晚，你就是你自己。你看，这些花灯多漂亮？想要哪一个？”
　　司雪墨低了低头沉默，南霜芷颇有耐心的等在一旁，半晌后，小墨抬起脸来，神情却已不似平日那般拘谨，带着一丝雀跃，真正是一个孩童的眼神看着她：“我想要那个兔子灯，圆圆的，看起来很可爱呢。”南霜芷一笑，拉起他的手朝有那种花灯的小贩跟前走去，任他自己选了一个最喜欢的，付了银子，又拉他挤进套圈的小贩人群中，花了几个铜板从小贩手中买了几个竹圈塞给小墨，怂恿他去套圈，随着他每一次的出手南霜芷或惊叹或开怀，脸上是从未出现过愉悦神色。
　　司雪墨渐渐受到她和周围人群的鼓舞，越发玩的带劲起来，等到二人大汗淋漓的挤出人堆，已是狼狈万分，南霜芷揉着小墨的小脑袋笑的温和：“今天可玩的开心？”司雪墨扬着大大的笑脸直点头，南霜芷微笑，蹲了身子与他平视，目光平静，带着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缓缓开口：“小墨，你要记住今晚开怀的感觉，不要忘记你是个孩子，会哭，会笑，会闹。也许未来你有你必须肩负的责任，可是现在，不必太难为自己，有些时候，过早的武装自己，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也知道，以后这样的场景很难再现，所以，我只是希望你记住此刻的感觉，不失本心，与人为善，书中并不是什么都有的，我不希望以后我的学生与那些酸腐秀才一般恪守陈规旧矩，不懂变通，你可知晓？”司雪墨渐渐安静，四周人群亦是渐渐散去，刚才还拥挤万分的街道已经慢慢变得空旷起来。雪墨缓缓摘下面具抬头看她脆生脆气的开口：“学生记住了。”虽然他还不是很明白，但是夫子让他记住今天玩闹的感觉，他想，他是可以做到的。捏捏手中的面具，他悄悄将它藏进袖管里，作为今晚快乐的留念。
　　司雪晨出现的恰到好处，南霜芷对他客气微笑：“小墨交给你了。”司雪晨点头，他一直隐在暗处，南霜芷的作为让他惊异，却也暗暗佩服，方才的疯闹似乎已经过去，眼前的女子又恢复成了那个清清冷冷的女夫子，司雪晨诧异心下的小小失落，便牵过司雪墨的手道：“今天多谢南霜姑娘，告辞。”南霜芷点头，目光落在他身后时，不由额角一抽。司雪晨已领着雪墨上了马车踢踏而去，南霜芷双眼微眯，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