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相识之一 ...
-
午时刚过,湘苑茶楼照例座无虚席。等了两盏茶时间,南霜芷才悠然而至,轻轻一扣扶尺,面带微笑的开口:“上回说道,那书生贪恋狐妖美色,带了她出林,那狐妖便道感念书生相救之恩,愿以身相许,只不知书生是否婚嫁,书生已然红了的脸更加红透,低着头不敢看她,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半晌后才纳纳开口道:"我家中贫寒,唯一值钱的便是我那些书本,此外再无一物,我这家徒四壁的景象,哪敢妄想姑娘屈就,姑娘好意,我,我……"那狐妖闻言却是娇媚一笑,俯身袅袅一拜:"公子难道以为我是那嫌贫爱富之人?我只看中公子一颗真心,金银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不稀罕。"常言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那狐妖虽有千年道行,却是只在山中修行,不曾入得尘世,在她以为,人之相处,只一颗真心便足够,故而在书生带她回家后,看着他空空荡荡的家时,也只是轻轻一笑,当夜二人便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也叫书生提前体验了一下人生四大喜。”堂下颇有默契的哄笑起来,大家交头接耳道:“洞房花烛夜倒是过了个实在呀,哈哈!”角落里,一个男子看着台上的人渐渐皱起了眉,轻声嘀咕:“她?是个说书先生?”旁边人听到他的话抚掌笑道:“公子可别小瞧了这女先生,她肚里知道的,怕是一般的文人还不及呢!”那男子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台上,南霜芷端起面前清茗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又开口道:“初时几年,夫妻二人同进同退,倒是恩爱异常,那狐妖收了妖孽的性子,一心一意学着人间女子模样,为书生洗手做羹汤,打扫房屋,踏踏实实的做着一个人妇应做的事情。可是,人心凉薄,那书生自诩清高,又岂会安居一室?初时的新鲜感过后,他便一头埋进书堆里,家里的事情再不过问,每日只会捧着书,等着他的娘子弄好了饭食给他送来。可是他却不曾想过,家中家徒四壁,那每日的饭菜,又是从何而来?狐妖虽会法术,可那只能致虚幻,却不能化为实物,骄傲如狐妖那般,也不得不为每日生计低头,她每每待书生埋首书堆时,便幻化成一只黄鼠狼溜进镇子养鸡鸭的人家里,偷出一两只鸡鸭,有时会顺带偷一些稻米,她已修行千年,自是不需这凡间俗物供养,因此她做的这些,全心全意都是为了那书生。”南霜芷脸上勾起一抹嘲讽,那是不加掩饰的不屑:“终有一天,狐妖的行径被一个道士无意撞见,那道士念起收妖的口诀,狠戾的符咒毫不怜惜的冲向那狐妖,当下只见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狐妖勉力招架,几百招后已然呈现败势,只见那道士手中桃木剑一个翻转,挑起一道符咒直压向狐妖面门,狐妖当即惨叫一声倒地不起。”台下渐渐寂静,已听不到嘈杂声,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南霜芷,正是到了故事的紧要关头,南霜芷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却毫无畏缩胆怯之相,只淡淡一笑,眸中透出浅浅的哀意:“那道士与狐妖一战,早已引得附近镇子的居民围观,有眼尖的瞧见了狐妖的脸,当下尖叫起来,啊,是书生家的娘子啊!她是妖啊!是妖啊!众人惊恐万状,直欲四散奔逃,人群胡乱冲撞,却将将把那隐在人堆里的书生让了出来。狐妖强撑着抬起头,望向书生的眼中难掩深切情意,那书生却惨白着一张脸,双眼瞪的老大,眼里只有满满的惊恐和战栗。道士此时竖起木剑,见狐妖一眨不眨的盯着书生,便开口问道,这位公子,你可是认识这只狐妖?那书生却连连退后口中惊叫,不,不,不认识!从来不认识!她是妖啊!道长,道长!你快收了她!快收了她!”南霜芷神情并茂,宛如出谷黄莺的嗓子不疾不徐,却恰到好处的吸引着听的人,众人捏着手心,都不觉出了一层细汗。
“那狐妖听书生如此说,一双光彩流溢的眸子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最终化为一阵嘲讽的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叫她涕泪横流,不能自己,那笑声中透出的一股悲凉,让听的人都不禁心中一颤,不忍再看,那狐妖却笑的从容,她看着书生畏缩的身影恨声道,我原以为,千金难买有情郎,我以自己一颗真心待你,却得你如此回报,当真是我识人不清,辨人不明!十年夫妻,最终换你一句陌不相识,好!好得很!话音刚落,便闻一阵强风而起,顷刻间飞沙走石,日月难辨。昏暗中只见那狐妖现出了元身,身后九条尾巴迎风招展,妖冶不可名状,狐妖冷冷道,书生,你欺我一颗真心,现如今,便用你一颗心来换吧!道士大叫不好,可是此时暗黑无光,那道士纵是想救那书生,却也无能为力。”南霜芷手中茶盏轻放,悠然开口:“待到日光重现时,有人惊声尖叫,那书生一身血污,心口处破了一个大洞,那颗心脏早已不知去处。百余年后,是非功过,皆与后人评说。”扶尺落下,南霜芷起身一礼,消失于帘后。堂内众人怔愣半晌才渐渐回过味来,皆是不胜唏嘘。角落里的男子眉头微挑,嘴角挂着一丝莫名笑意。
南霜芷平日里除了上茶楼说书,也偶尔会去城里的学堂授课,故而今日的故事结尾的匆忙,待她赶到书院时,早已等在门边的老夫子胡子一翘一翘的抖着道:“你可算来了,再不来,这帮猴崽子们要上房揭瓦了!”南霜芷平复了一下呼吸笑道:“先生说笑了,芷儿哪有那般能耐。”老夫子的胡子仍旧一翘一翘:“行了,快进去罢,下课后寻我,有事与你说。”南霜芷恭敬一礼,才转身进入学堂内。
一进内堂,一群小萝卜头便叽叽喳喳的围绕了过来,南霜芷脸上难得的温和,笑着和他们问好,一抬眼,便看到独居一隅的一个小男孩,静静的捧着书本看着,对这边的动静似乎闻所未闻。南霜芷有些好奇便指着他问道:“那是谁呀?上次来时似乎并未看到过。”已有嘴快的孩子抢着答道:“是司家的小孩子,可老成了,也不过将将来了半月,却不曾与我们说过话呢。”南霜芷挑眉,司家,又是司家,看那孩子一副正襟危坐的姿势不由有些好笑,还是个孩子,却被调教的如此刻板,真不是是福是祸,当下也不再管,只拍了拍手掌清脆开口:“好了,今日已然晚了,大家各回各位吧,下面开始授课。”孩子们都呼啦呼啦涌上自己位置,托着腮帮子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南霜芷微笑,轻咳一声便开始上课,她与别的夫子不同,旁的夫子,只知生搬硬套,将书本上的知识也不分解,一股脑的倒给孩子们,也不管他们能不能接受。而南霜芷只是将枯燥的书本知识,用说书的方式变成一个故事教给孩子们,寓教于乐,反而让孩子们更加容易接受。
“那湖中的鲤鱼感念王祥的孝心,便主动跳出湖面,让他捉住回去,煮了汤给母亲喝下,治好了母亲的病,这个孝感动天的故事便一代一代传了下来,这就是卧冰求鲤的典故了。”南霜芷将搜神记中寥寥数语的文字讲解成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底下的学生都听得如痴如醉,南霜芷轻轻击掌道:“今日的课就到这里,下学罢。”
孩子们哄闹着收拾好书本朝门外挤去,不一会儿功夫便散了干净,南霜芷眼角一扫,便看见那孩子静静立在门后,不由开口道:“怎么还不走?”谁知那孩子却拱手一礼恭敬道:“师长先行。”南霜芷一愣,不由哭笑不得摆手道:“好好一个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我并不看重这些,尊师重道不是这么个重法。”那孩子却是不言语,只管立在她身后,南霜芷不由摇头,也不管他,拉开门朝外走去,却与正立在门外的司雪晨照个正面,南霜芷挑眉看着他,司雪晨也是惊讶:“姑娘怎么会在这?”
南霜芷轻勾唇角笑的和煦:“我是这间学堂的夫子,有什么问题么?”司雪晨不出意料的张大了嘴:“夫子?”身后突然冒出的老夫子翘着胡子乐呵呵道:“司家公子,你莫不是看不起南霜夫子?”司雪晨忙转身作揖道:“老夫子严重了,学生并无他意,只是一时惊讶而已。”说罢又转身朝南霜芷一礼:“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海涵。”南霜芷摆摆手提裙朝外走去,声音传来,清清冷冷:“不必,只是孩子还是该有孩子的样子,莫要抹杀了他的天性。”司雪晨眉头一皱,不明所以的看向她,老夫子却是呵呵一笑,伸手捻须:“我虽素来瞧她不顺眼,这一句话倒是颇有道理。雪墨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太老成了些,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啊!”
司雪晨恭敬的一礼道:“学生明白了,那学生先告辞了。”老夫子点点头,背着手哼着小曲走远了,司雪晨拉着司雪墨的手一步一步朝家里走去,一路上看着一直低头不语的雪墨,耳中不由又想起南霜芷和老夫子的话,手中紧了一紧,慢慢开口道:“小墨,凡事不必苛求,有时候,要对自己放松些,知道么?”司雪墨低着头,闷声道:“小墨知道了。”司雪晨皱了皱眉,这孩子表面上恭敬,很多时候却有自己的主见,多半是听一句扔一句,不太把他们的话当回事。司雪晨暗地里叹口气,也不再劝,只开口道:“下个月有万花节,到时跟哥哥姐姐出去玩吧,别老闷在家里了,好吗?”司雪墨点头:“是,小墨知道了。”司雪晨又叹口气,默默拉着他往司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