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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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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条狭长的岩石通道,狭窄得刚好容一个成人通过。火光将少年的影子拉长在石壁上,摇摇晃晃,扭曲成一个个奇怪的影像。夜实在是静极了,对于迪兰来说,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他的脚步声,和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喘息。
他不由有些恍惚,思维漂浮起来,朦胧间,他想象自己回到了二十万年前,穴居人就像这样成群结伴往宽阔的洞穴深处走去,他们在广袤的地下留下蜿蜒纵横仿佛迷宫一样的通道。但他们并不畏惧漆黑幽深的地底,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通道如此熟悉可爱,而他们世世代代居住于此。
现在回想起来,曾经碧雅尔送他去上学的那所学校也很可爱。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除了波鲁斯,还有本、夏尔、安托万……他们虽然不常说话,但是经常在一块踢球,踢累了还结伴去喝饮料。而女孩子,他倒不常注意她们,但他还是记得前桌有个女孩儿长得挺可爱,她笑起来的时候总会露出右边一颗小虎牙,她叫什么来着?
当然学校里的教师也很好,迪兰记得有一位女教师很爱讲些小寓言小故事什么的。有一次她说起柏拉图的“洞穴喻”,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洞穴人会把墙壁上的影子当成真实的东西,而他们看到真实的事物时,却认为真实的才是虚假的。他也不理解为什么那些人走出洞穴,就看不见了,所以他们宁愿一辈子待在洞里头。他还记得当时波鲁斯耸了耸肩,问,“他干嘛不带太阳镜?”
但是现在,迪兰好像隐隐约约有点儿明白了,他认为是真实的,并不一定是他想象的那样。而即使曾经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也有可能突然有一天就变得不那么真实。而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看到的世界,都是曾经的他看到的那个样子。但是比起要真正去触摸世界的真相,似乎还是缩回洞里头安全些,当然了,可能也要更快乐。
所以迪兰现在觉得很不快乐,他看见的越多,知道的就越少。
通道逐渐变得陡峭,再往前走了一段,迪兰不得不用两只脚和空着的那只手都支着墙壁,好像从一条长长的滑梯上面往下走一样,如果不想直接溜下去,那就必须辛苦的和摩擦力打交道。
迪兰下来的时候,随手拿了一根一端燃烧着的树枝,这只是种普通的树枝,所以它上面的明火很快就熄灭了,只有些朦胧的红光。但迪兰还得靠它照着路,所以他只是用树枝的底端也触着地,艰难的往下移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总觉得时间格外长。总之在树枝上的火星几乎快要看不见时,迪兰的脚触到了地面。他弯腰从石壁下面钻了过去,把差不多完全熄灭的树枝扔在了地上。
前方开阔的地面上,绵延着一小片一小片的菌类物体,它们在黝黑的洞穴里散发出盈盈绿光,虽然显得有点鬼气森森,但好歹是有了照明的东西。
由于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毒,也不知道菌丛里会不会藏着什么危险的生物,迪兰绕开这些发光的蘑菇,小心的向洞穴深处走去。
“我胆子可真够大的”,迪兰在心里面想。孤身夜探陌生的危险洞穴,即使绝大多数成年人也做不到。但迪兰却并不觉得自豪,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更愿意自己身处梅森家的古堡,那么就可以随时倒在那组柔软漂亮的白沙发上打滚。
有一段路没有那种发光的蘑菇,迪兰只好扶着墙壁向前走,他听到水滴的声音,似乎还有隐约暗淡的光线。于是他紧走了几步,手下的墙壁转了个弯,他也跟着停住了脚步。
开阔得仿佛大厅一样的平地上,大胡子男人正和一只怪物对峙。说是对峙,看起来似乎已经是乔占了上风。
一个有人头那么大的火球挂在半空中,把这里照得十分明亮。那只奇怪的生物——迪兰不知道应该称呼它什么,它的眼眶仿佛两个血窟窿,迪兰刚才听到的水滴声正是它的血滴落在岩石上,在脚下汇作小小的一洼。
怪物有一个半人那么高,长着公鸡的脑袋和身子,还有一条蛇一样的尾巴。除了那颗头,它全身都覆盖着细密的鳞片,鳞片很小,泛着一种诡异的红色。它仿佛听到迪兰的脚步声,头偏了偏,血红的鸡冠子微微一动。
乔却并没有分神来瞧迪兰,似乎虽然怪物已经瞎了,但依旧十分危险。他紧紧盯着怪物,双手横握着一根长长的手杖,比迪兰曾经拥有的那根还要长一倍。
“把你脚下的口袋扔过来”,乔谨慎的挪动着脚步,向这边靠了点。
迪兰捡起那个不大的袋子,轻轻掂了掂,往前抛去。
乔用一只手把袋子抓进怀里,怪物的脚爪动了动,又停在了原地。
“迪兰”,乔把袋子咬在嘴里,手从里面取出一个核桃那么大的小盒子,然后他把袋子从嘴里拿下来,随手扔在脚下,“看好了”。
紧接着他把手里的盒子向上抛去,手肘用力,那根长长的手杖立了起来,击打在盒子的后端,盒子迅速飞向安静的怪物。
几乎与此同时,怪物发出尖利的嘶鸣,肌肉强健的蛇尾拱成S形,身体猛然向前弹射而出。但是盒子已经到了怪物面前,它已经不是一个盒子的模样。在被击打飞出以后,盒子就仿佛烟花一样炸开,成为一个球状的网络,现在它刚好撞在怪物身上,将它整个儿吞了进去。那些构成球体的点状物就仿佛纷纷活了起来,跳动着往那些鳞片的缝隙里钻,怪物的身躯剧烈抽搐,它发出凄厉的叫声,细密的蛇鳞全部张开立了起来。迪兰觉得眼前的景象实在恐怖,他转开头,看向乔。
乔已经把手里的手杖收了起来,在收起手杖前,他还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手杖一头藏匿的刀刃没有缺损,他才满意的把它擦干净。
“那是什么东西”?迪兰依旧站在几步外,“我睡到半夜醒来,发现你不在”。
“醒来之前你感觉到了什么,是觉得冷还是惊慌”?乔从口袋里取出一柄锋利的短刀。他拿着刀走到怪物那儿,怪物已经死去,还保持着鳞片直竖的模样,但是已经动也不动了。
“真是好东西,可惜用一次就没了”,乔摇了摇头,蹲了下去,开始剥怪物的皮。“别站那么远,小学徒,害怕吗?这东西已经死了,死得跟块石头一样,它可不会突然跳起来然后咬你一口,而且你看这可怜的小鸡喙”,他用刀在怪物头上拨了拨,“鸡蛇,这种怪物可不常见。要是它的两个眼睛都完好,今天晚上我们可就刚好给它加餐啦”。
迪兰靠近了几步,但还是保持着距离,“它本来就受伤了吗?”
乔忙着手上的活儿,“它的右眼被人弄瞎了,我耍了点小花样,刺瞎了它的另一只。鸡蛇最恐怖的就是它的双眼,你只要让它瞧上一眼,就是大主教在这里也得马上去见上帝”。他的刀在鸡蛇的脖颈,鳞片和毛皮衔接处画圆,“这东西的皮还算值钱,我必须尽量完整的把它剥下来”。
迪兰沉默的看着乔,乔的袖口上都沾上了怪物的血,但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这有点奇怪,猎杀怪物,还剥走猎物的皮,他真的是个神父吗?
“你是驱魔人吗,乔”?
“驱魔人”?乔的手很稳,刀子几乎是紧贴着鳞片下面划过去,“当然不。你知道那些家伙什么样吗?整天摆出一张怜悯的脸,怀里总揣几瓶圣水,遇到点事情就唧唧歪歪祷告个没完。他们真的能驱魔?我看魔鬼都是忍受不了他们没完没了的唠叨,直接躲回炼狱去了。就算那些恶魂在炼狱里的哀嚎,估计也比没完没了的说教要悦耳动听”。
“虽然我也笃信上帝”,乔幅度很小的耸了耸肩,“但是驱魔人?多谢了,我从没有过那个打算”。
“啊,当然了”,乔哼了一声,“我也不是什么鬼神父。如今这世道,行事切记低调。连神父都有可能被判为妖巫,元帅夫人也会被处以火刑。如果你让那些凡人觉得害怕或者你身上有什么让他们不明白的地方,那你可就要小心了,说不定一觉起来就让人绑上了火刑柱”。
迪兰没有说话。
乔站起来,把剥好皮的拎起来抖了抖,就卷成一团塞进了沾满灰尘的口袋里。“怎么样,小家伙?咱们现在上去,再美美睡个回笼觉”?
“你能教我什么”?迪兰站在那儿咬着嘴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乔皱了皱浓眉,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己说的话,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他咳了一声,“野外求生、杀怪物、炼金、制药……只要是我会的,你想学我都可以教给你。不过你可不要怕吃苦,怕吃苦是学不到东西的”,他收回空中的火球,直到它变成指尖那么大,才把它放进一个小瓶子里,“先上去吧,好好睡上一觉。照我说,你的小身板也真不怎么样,需要多加练习”。
“谢谢您”,迪兰小声说,跟在乔身后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