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后宫》泠潋湮

17、四、惨遭陷害（四）

　　自储绣宫到翊琨宫路程不远，但此时不同彼刻，平日短短的两盏茶时间，在这时就犹如一个时辰般漫长。

　　路经体和殿、咸福宫的中道，萧暮不禁挣开徐若洳的手，仰起头欣赏着这高可比天的楸树。她缓缓闭起双目，苦苦一笑，暗忖：“萧暮呀、萧暮，若是事办不成，命倒是丢了，值得么？”

　　身旁徐若洳束手无策，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猛然拉起萧暮，踏起急步便奔往翊琨宫。

　　一行三人急急离开中道，原本已是静寂的路，因她们三人的离去，而更显得寂寥。蓦然闻得几声鸟呜，回头望去，只见西边咸福宫庭院的青松树旁，挂住了一个以金铸造的鸟笼，笼中鸟儿正朝天低低吟叫，彷佛在倾诉哀怨，却又更像在仰慕笼外的海阔天空。只叹“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得见人（１）”能飞出去见人，那是宫莺么？

　　雪，又翩翩落下，落在这怨声载道的后宫中，为宫中寂寞的人儿，带来一丝喜悦的感觉。

　　翊琨宫门前，徐若洳紧紧拉着萧暮往里走。走到翊琨宫门前，只见宫门空悠悠，并无任何太监、宫女守着。徐若洳也顾不得、也无暇去顾及，直直的便与萧暮和宫女黎儿闯进元和殿。

　　三人之中，走在最前端的徐若洳，在元和殿门外猛然停下脚步，倒抽了一口气，举起手掩住嘴巴，却遮掩不住因恐惧而导致身体僵硬。而身后的两人，在毫无预兆之下，愣愣地撞上身前之人的后背。

　　正当二人要开口查问之时，一名手端木盘、脸带惧怕之色的宫女却刚好解答了她们的疑问。手持木盘的宫女不瞧往盘中瞧，只见她故意将木盘置于腰下，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紧紧咬着下唇。萧暮和黎儿下意识地抬头往盘里一看，却见一个满身浴血的胎盘，静静地“睡”在木盘之中，两人均惊愕的低呼了一声，齐齐转过头不再张望。而黎儿，更是举起手一个劲儿地猛拍胸口，以作定惊；身旁的萧暮却是默不作声，紧紧闭起双目，耐住涌上心头的恶心感觉。
　　徐若洳心头里的急躁一涌上头，掩去了方才的惊愕。她随即便再度拉起萧暮的手，急步走进寝室。

　　才踏进寝室，三人便见得皇上、太后及皇后满脸怒容，皇上的脸容更是被怒火烧得扭曲，一旁站着的许筝使命地向三人打眼色，徐若洳立马扯着萧暮跪下见礼：“奴婢参见万岁爷、 太后娘娘、 皇后娘娘。愿万岁爷福寿安康，二位娘娘吉祥如意。”

　　皇上低头一瞥地上三人，重重冷“哼”一声，瞪眼又回过头，不理会她们。徐若洳双肩一抖，头垂得更低，一旁萧暮缓缓抬起头，斜眼偷偷瞥视床里的额尔图．芊芊。只见床上的人儿满脸尽是苍白，额上沁满汗水，双目紧闭，唇紧抿成一线，身子虽被锦缎被子遮掩，却不难胸口一起一伏。稍一思略，又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庄嬷嬷，这药是谁端来翊琨宫的？”站于床沿的皇上负手问道，双眼中夹杂了愤怒与怜惜。忿的是，这后宫中竟有人狠下毒手，危害自己的宠妃与龙种；怜的是，眼睁睁看着爱妃痛失腹中亲儿时，脸上的悲痛与彷徨无助。

　　“皇……皇上，臣妾……臣妾无力……保护腹中……胎儿……皇上……臣妾罪该……万死……”话音有如蚊蚋般细小，只有身旁的皇上与庄嬷嬷隐约能够听见。皇上闻言，心中一激动，不住紧握额尔图．芊芊的手，回道：“朕，恕你无罪、恕你无罪……”

　　一旁的庄嬷嬷闻言，举起丝帕往双眼一印，拭去眼眶里的热泪，回道：“回皇上的话，湘良娣……她流产以前，服食了涫贵人端来的安胎药。”

　　只见皇上撤手，紧紧握拳，重重呼出一口气，忿然令道：“来人！”

　　语罢，从门外走进一名身穿黄衣的郎卫（２），走进寝室，单膝跪倒在地，拱手道： “圣上有何吩咐？”

　　皇上沉思一会，怒然愤声命道：“立马将涫贵人押到翊琨宫，不得出任何差错，否则，提头来见！”

　　“喳。”郎卫刚领命退下，身边的太后正要出声，一旁跪着的萧暮蓦然出声：“圣上，奴婢在此。”

　　顿时一片寂静，皇上回身摆起严肃的面孔，双眼似厉鹰般直瞪眼前绿衫女子，冷冷一“哼”，道： “你还有何话要说？”

　　萧暮一愣，低着头直言道：“回万岁，奴婢无话要说。天地之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圣上要杀我，只需下道命令便是，哪能由奴婢低微的一句话，而改变了圣上圣洁的旨意？”

　　“放肆！”立于身旁的皇后喝道：“来人，将此大逆不道的人拉出去！”

　　门外正闯进几个黄衫郎卫，皇上却伸出手，打住了各人的动作，沉声道：“慢。”半晌，又对萧暮道：“令尊可是礼部尚书萧靖远萧卿家？”

　　“回万岁，正是家父。”萧暮秋波一转，微微抬头一瞥许筝，只见许筝双手紧绞丝帕，欲言又止，赶忙微微摇头，加以眼神阻止。

　　皇上此刻已是怒火中烧，身后响起几声咳嗽，自是看不到二人的异样。他再次负起手，回过身，双目紧眯成一线，抿嘴道：“既然如此，涫贵人理当知道，扰乱后宫，会有怎样的结果！”

　　“奴婢知道。”她仍然垂头，声音平静而坚定，似是丝毫不觉杀身之祸而向她逼近。

　　皇上冷笑一声：“不愧为萧卿家的千金，果真是有其夫必有其女，朕欣赏你这种傲气。只是，欣赏归欣赏，这惩处还是要办的，来人呐──” 门外突然响起“铿锵”的拔刀声，猛地，一群黄衣郎卫便冲进元和殿，皇上一声令下：“将涫贵人带下去，听侯发落。”

　　“喳，奴才领命。”郎卫踏步上前，正要捉起萧暮，一直立于皇上身畔的许筝蓦然轻喝： “慢。”只见郎卫们止住脚步，许筝走到皇上跟前，盈盈福身：“万岁请息怒，请万岁三思。”

　　“莫非朕要锁一个妃子，也要三思不成？”皇上怒视着眼前的许筝，狠狠喝道。

　　许筝双肩一抖，但为了保住萧暮的命，也便豁了出去：“万岁息怒……再不过十天便是新春，不久更是万寿节与圣寿节，更何况是旬寿之年，万岁若是杀了涫贵人，红白相撞，恐怕…… ”

　　太后本也是希望萧暮被处斩，听了许筝的话，不禁花容失色，惊惶地道：“皇上，事关重大，此事需得慎重考虑，不可轻举妄动。”

　　皇上一心卫护额尔图．芊芊，开口便反驳：“皇额娘，涫贵人攫乱后宫……”

　　太后心里一叹，自己又何尝不想除去心腹大患，但国家兴亡、龙体安危又怎可不顾？一时也不知当说什么，寝室里一片静寂。

　　一旁的许筝见太后已经动摇，趁势插话道：“万岁，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皇上低头瞥视许筝，沉声道：“说。” 许筝再盈盈下拜，垂首道：“自圣祖爷至今，万寿节与圣寿节皆是普天同庆的吉日，更是大赦天下之时，圣上何不将涫贵人从轻发落，贬为宫女？一来可免去红白相冲之灾，二来可为万岁树立仁政之风，乐而为之。奴婢愚昧，若是所言之物冒犯圣上，望圣上恕罪。”

　　太后闻言，不假思索便开口道：“皇上……”

　　皇上转而默默看着萧暮，向太后打了个“别”的手势，陷入沉思。时过几分，皇上丝毫没有移动一分，嘴却猛然发话：“将涫贵人贬为宫女，交由庄嬷嬷管教。”

　　（１）《宫词》，顾况
　　（２）郎卫：郎卫又称亲军营,主要负责保卫宫廷和作为皇帝的随从武装, 是皇帝身边的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