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的王牌》雷雷夥伴

9、世事纷纷一局棋，输赢未定两争持

　　伴随着温热的泪水流下，额前感受到一阵冰凉，让他后脑的抽痛稍缓些，意识逐渐清醒，路壬阖着眼虚弱地问：
　　「阿明……？」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换上一双大手触碰他的脸颊，抹去额角冒出的细汗。
　　这不是郝浩明的手！
　　路壬猛然睁开眼，绷紧的神经让他下意识退开，这一动更加头痛欲裂，胃部缩紧地绞痛，他忍不住呜了一声缩起身子。
　　被排斥的男人不愠不怒，轻按住他的肩，淡道：「躺下。」
　　路壬忍着发疼的后脑，慢慢躺回床上，这才发现自己回到了江准家中。
　　头痛得他无法思考。
　　「轻微脑震荡。」江准说。
　　路壬脑中倏地闪过先前的片段画面，不愿回想的过往又被血淋淋的揭开，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刚才的梦境让他脸上满是泪水。
　　感受到床边的男人凝视着自己，沉静良久，又听见对方吸一口气，似乎正准备吐出话语──就在这剎那，房门外电话响了。
　　江准没再开口，起身去接电话。
　　当他关上房门，稳健的步伐渐渐远去，路壬倏地睁开眼，轻声喊道：「阿明、阿明……」
　　无人回应。
　　发生这么大的骚动，郝浩明不可能没待在自己身边──
　　他去哪了？

　　『你临时取消了Gentleman的拍摄？』
　　电话那端的声音不若往常轻挑调笑，多了几分肃穆。
　　『……他在你那里？』
　　两方沉默。
　　直到对方发出一声暧昧不明的轻笑，没等候江准的回答，继续说道：『呵，算了，接下来就是他的重头戏。』
　　『请他准备好明天拍摄，好戏就要上场。』
　　话题似乎告个段落，对方正要挂上话筒前，至始至终沉静的江准才开口：「让他休息。」
　　不知电话那一头的白黎露出什么表情，只听见他的语调又低沉几分：
　　『你在保护他？』
　　『准，你很清楚……这场戏得继续演下去。』
　　江准没有回答。
　　阖上话筒，男人脸色亦无丝毫改变，彷佛方才的对话不曾成立，他去厨房倒杯热水，转而踏回房内。
　　他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扭开房门──敞开的玻璃窗，窗帘随着灌入的晚风飞扬而起，白色药单被吹落在床边，连同那张代表偿还的纸钞，静静伏地。
　　床上已不见人影。
　　江准沉默凝视着空无一人的床，素来淡然幽邃的黑眸读不出任何讯息，在难以察觉的剎那，眉间浅微地拧起，似乎是焦虑。

　　路壬拖着疲惫的身体匆忙回到宿舍，郝浩明依旧不见踪影，他拉开暗柜，搬出一开始藏起的那块砖头大小的石膏，竟然发现底下有张字条──
　　是他熟悉不过的字迹。
　　「老板：
　　我要去找出真相，这是我唯一能为您做的，或许会花上一点时间，别来找我，您得继续演下去。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忍下，这是老大教过我们的，不要顾虑我，毫无犹豫的向前进吧。
　　我答应您，一定会在后头跟上，放心。　　 　阿明　　」
　　路壬怔然地捏着信纸，久久不动，圆睁的眸逐渐敛下，原先烦杂的情绪渐渐平息，这才意识到后脑翻天覆地的疼痛，他脸色惨白地到厕所又吐了一回。
　　洗了把脸，正想顺道清洗身体，才发现上衣不知何时被人换上新的，过于宽大的领口和长及大腿的衣襬，他知道这件衣服属于谁。
　　方才太过心急，没留半句话匆匆丢下医药费就走了，或许对照顾自己的人有些抱歉吧，毕竟这个人总是默默帮助自己，恰似无心又有意……
　　路壬打开莲蓬头，仰头任热水淋得一身湿透，水流顺着脸颊落至白皙的胸口，滑过腰际，最终落下脚指尖，哗啦哗啦流进排水孔里，冲散疲倦和杂绪。
　　他阖着眼，静下心思考接下来的路。
　　这次的事几乎可以断定，那个人和皇金集团脱不了关系，更别提他已经开始布下行动，企图斩草除根。
　　原本他想，演艺圈应该与那个人势力甚远，但没想到却还是被抓住把柄……啧。
　　现在是利用皇金集团企图阻断他的路，之后还会有什么手段？他的势力会广到触及演艺圈吗？
　　──不论如何，他不能再后退，就像阿明说的，他必须继续向前，走到尽头才知道是天堂还是死路。
　　路壬关上莲蓬头，抓起浴巾擦拭身体，镜中映出因热气蒸腾而泛红的纤细身子，隐约可见腹部、背部各有几道浅浅疤痕，左腿旁侧甚至有道倾斜的弹痕。
　　这么说来，下一幕戏是剧中的大转折，也是演出Joker的另一大挑战。然后紧接着是身为主角的江准面临危机，以及最终决战，Joker真面目的现身。
　　每次演出都比前一幕更惊险，难度也越发提升，要不是Joker的经历和自己巧妙地相似，他恐怕也没自信揣摩这般复杂的角色。
　　路壬边揉拭着头发，边走到客厅，回想熟记的剧情。
　　上班族的身分遭到刑警强烈怀疑，成为头号嫌疑犯，后来刑警再次来到犯罪现场调查，意外发现惊人的线索，就在刑警震慑于真相时，他突然发现，Joker，就在自己身后……
　　路壬阖上眼冥想画面，这是Joker首次现身，必须慎重出场。
　　他试着揣摩翻身和跳跃的角度，他才试图猛然转身，脑震荡的后遗症便瞬间侵袭而来，一阵干呕，已经吐不出半点东西来了。
　　他突然忆起自己还没有进食，尽管没胃口，也不能拖着虚弱的身体上场。
　　路壬走到厨房，正想随便煮点东西，却发现瓦斯炉上放着一锅早已冷却的稀饭。
　　他当场愣下。
　　郝浩明不在自己身边，却连这些都想好了，总是替自己铺好路，让他每一步都能安心前进……这次，他会靠自己向前走，在到达目标前绝不停止。
　　路壬加热好稀饭，坐在餐桌前舀着慢慢吃，吃着吃着，泪水不受控制滑落脸颊，他低着头不甘心地拼命抹去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尽。

　　翌日，时间接近上午九点，一大早娱乐消息已经传遍网络──《关键线索》剧组进行外景拍摄，封锁范围长达三段马路，人潮大量涌入围观，造成晨间交通短暂瘫痪，请上班民众改道而行。
　　粉丝们老早就围在封锁线外翘首以待，就盼望能看见江影帝和女模林葳出现，但左等右等，只能远远看见工作人员们聚集在某条巷口，难道现在要拍的场景是在巷子里？
　　此时的拍摄现场相当忙碌，有些手抓打光板，调整出适当的光线打入略显昏暗的巷内，有些忙着准备上场的道具，又有些在测试摄影角度，使拍摄能达到完美状态。
　　在拥挤的巷内人员窜进窜出，摄影即将开始了。
　　演员准备就绪，江准一身笔挺的警服，腰间配枪，从容不迫地面对着砖墙，身旁数名化妆师、服装师替他打理仪容，做好最后确认。
　　现场开始倒数，工作人员向两旁退开，现场立即安静下来。
　　「好，三……二……一……」
　　江准换了姿势，单手插裤袋，原先沉稳温和的神色微微敛下，蹙起的眉间显得鹰利，隐隐透露出傲然气势。
　　「开始！」
　　号令声下，他向前迈开一个阔步，直盯着这片斑驳的墙面，漆黑眸底若有所思，而后又低头审视数据，照片显示墙上布满死者当时挣扎留下的指纹，难以对照且错综复杂。
　　但有一点不对劲。
　　他低喃道：『这些指纹……凌乱又带着某种秩序，不像垂死前的挣扎……』
　　江准紧锁眉头陷入沉思，他啧了一声，从胸前掏出一根烟，点燃，熟悉的烟草味恢复以往的冷静。
　　飘渺的白雾悬浮半空，他下意识随着烟雾向上瞥，突然顿住。
　　『不是挣扎，难道是讯息？』
　　他咬住烟，大掌将资料压在墙上，另一手则由照片左方顺着指纹方向走──果真能画出一行连续的字迹。
　　这回他换用笔描出明确的线条，讯息由左至右逐渐成型，隐约可见似乎是英文字母，最后，笔迹在右上角收尾。
　　江准微微瞠目，震慑于眼前所见的真相。
　　这是一个单字，不，或许该说是个名字──
　　『Joker……』
　　意思是，爱恶作剧的人。
　　刑警终于发现，他们从一开始就被误导了，这根本不是死者的指纹，而是凶手刻意留下的玩笑，在墙上写下了他的名字：「Joker」。
　　「叮……叮铃……」
　　就在这时，他听见另一端传来铃铛声。
　　江准猛然回头，寒气逼人的视线倏地扫往巷口──有那么一瞬，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经过，头转向巷子内，正对着刑警的目光，脸上的小丑面具诡谲地扬笑着。
　　剎那间就消失了。
　　江准二话不说追上去，当他跨出巷口，炙热的阳光曝晒他俊逸的脸庞，远处封锁线外传来激昂不已的骚动，全被埋没在临演的人潮车声里，过亮的光线令他微瞇起眼，试图在人群中寻找Joker的踪影。
　　人潮熙嚷，上班族来来去去，不少穿着西装的背影，难以辨认方才一闪而过的身影究竟来自于谁，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打算请队员回报状况，伸手一掏──触碰到的竟然不是熟悉的金属外壳。
　　抽出来看，陌生的手机上挂着护身符，铃铛因晃动而发出清脆的声响。
　　刑警微微瞠目，神情森冷地攥紧手机。
　　这不是上次嫌疑犯的证物？什么时候被掉包的？难道说，凶手真的是他？
　　种种疑测盘据在刑警脑海，在他陷入沉思的同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有人向自己挥手。
　　江准抬头，黑眸瞬时闪过一抹厉光，狠盯着下个巷口，戴着小丑面具的男子不知何时伫立那，带着嘻笑玩闹意味地朝自己挥动右手。
　　才刚迈开阔步要追，对方却又跑进巷子里，如同捉迷藏般再度消失在他眼前。
　　江准急追到巷口，发现是条死巷，但不见Joker的踪影，他维持高度警觉地徐徐踏进巷子，藏在城市一隅的光线斜划过他脸庞忽明忽灭，仅听得见细微的脚步声，回荡在阴暗潮湿的窄小空间里。
　　啪！
　　一张鬼牌突然从上方掉落在脚跟前，他猛然退开并抬头一望，才发现Joker正站在屋檐边朝他挥手，那张面具上仍是僵化的诡谲笑容。
　　江准立刻跳上墙侧的大型垃圾车，一脚踩着窗沿、攀住铁杆，三两下便利落地翻上屋顶，视野豁然宽阔──此时，Joker就站在屋顶的另一端，两人各据一边，沉默僵持着。
　　江准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腰侧的枪托上，拇指抵住安全锁，凌厉而狠决的黑眸瞬也不瞬直视着Joker，沉声问：『你，是谁？』
　　只见那人微启唇瓣，直接了当地答道：『Joker……』
　　闻言，江准挑眉，果不其然听见导演喊：「卡。」
　　导演坐在黑色折迭椅上，无波的面容平静果断道：「太正面回答，重来。」
　　路壬剎那间不易察觉地怔愣，而后摘下面具，露出白净清秀的面容，耙了耙前额凌乱的浏海，深吸一口气。
　　太正面回答？剧本上写的Joker确实是直接回答名字没错，还是说他的语气不对？
　　他懊恼地想，这是Joker的初次登场，必须让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尤其Joker以本尊登场的次数只有短短两幕，所以这两幕戏更加倍重要。
　　路壬还在思考该如何诠释Joker，剧组便又喊了预备。
　　他重新戴起面具，抿起唇线，专注于面前的对手准备接话，这次他回答得更狠决，当他喊出第一个音节：「J……」
　　导演又喊了卡，原因依旧。
　　接下来竟然连续四、五次NG，甚至连开都没开口就被要求重来，路壬越发迷茫，工作人员们也看得相当紧张，场面气氛一度凝滞。
　　最后，导演喊暂停休息。
　　路壬长叹一口气，备感无力地蹲了下来，这时，一道阴影覆盖住他蜷起的矮小身躯，沉着嗓音由上徐徐落下：「这不是伪装，你就是Joker。」
　　「什么？」路壬抬头，透过面具凿开的洞口愣看着男人温和下垂的眉眼。
　　江准莞尔一笑，「虽然看不见，不过现在的表情，是惊讶的吧。」
　　路壬不解地想：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光从语气就听得出来啊……
　　低沉磁性的嗓音夹带着柔和，缓缓道：「那么，Joker在面具底下的表情呢？」
　　路壬微然一怔，恍若初醒般，有些懵然又恰似清醒。
　　对了，因为Joker始终带着面具，所以必须靠言语让人理解Joker的想法……如果是Joker，面对刑警的质问，他会怎么想？
　　这点，他必须成为Joker，才能找出解答。
　　路壬仰头看向泰然自若的江准，不愧是影帝，明明同在戏场演戏，他除了展现出自己身为刑警的强势风范外，还能如同局外人观察出他的症结点──如果是江准，一定知道该如何诠释Joker吧？
　　路壬清澈的圆眼满是认真地仰视着江准，问道：「我该怎么做？」
　　江准眸底凝着浅淡的暖意，伸手揉揉他蓬松柔软的头顶。
　　「你办得到。」他只是这么说。
　　浅棕的长睫迎上黑眸，两人对视着，瞳孔焦距映出彼此无所遁逃，相隔似近而远的高度差距，但此刻路壬却觉得他们之间近乎咫尺，是只要他伸手，就可触及的距离。
　　「啊！」
　　突然一声清亮的甜嗓从身后打破这宁静的沉默。
　　小雀双眼发亮，满怀期盼地对江准说：「不好意思！江先生，可、可以让我帮您补妆吗？」
　　两人同时回过头看向年轻的化妆师。
　　路壬笑了，八成是工作狂的毛病又犯了吧！
　　后来和小雀聊过几次才知道，原来她还只是化妆师助手，大牌明星大多由资深化妆师负责，更别提江准，平常总是被众人包围，抢着为他服务，这次可以说是难得江准身边无人的机会，也难怪她会如此激动。
　　江准微笑颔首，小雀不禁惊呼出声，满脸通红地带领他走到戏场外的排椅那方。
　　路壬看着两人远去，他开始思考Joker这个角色。
　　他对Joker的了解，仅止于剧本上的描写──Joker是个喜爱以恶作剧手法犯案的杀人魔，有时调皮戏谑，有时冷血无情。他杀了无数曾经残害过他的罪人，没想到却意外牵扯上当年救他一命的刑警……而最后，面对百般阻挠自己的救命恩人，Joker究竟是杀、还是不杀？
　　剧本没有详细叙述Joker的过去，只知道他的目的是报仇，这个角色至始至终都是神秘的，如同鬼魅般的存在，电影当中他大多都是以伪装出现，例如上次的上班族。
　　路壬蹙起细眉，困窘地陷入沉思。
　　这么说来，自己确实不够了解Joker的想法，单照性格设定去演是不够的……
　　他阖上眼，努力在脑海中冥想这幕场景，在Joker道出自己名字之后，只说了两句话：『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晚了。』
　　『因为，等等你就死了。』
　　而后，察觉到危险的刑警立刻朝Joker开了一枪，再来他只需要假装被击中，演出之前锻炼许久的倒地动作就行了……
　　路壬想象得太过融入，下意识模仿仰倒的动作，没想到，他蹲得太久膝盖酸软，双腿不堪支撑，直接向后跌坐在地上还四脚朝天。
　　啊！路壬微红着脸立刻坐正，忍不住偷瞄周围有没有人看见他愚蠢的模样，谁知道这抬头一看，才发现有个人隔着墨镜笑着注视自己已久，正是白黎。
　　路壬在心里哀嚎，为什么偏偏让他看见啊──！
　　白黎朝着他走来，没取笑他跌倒，倒是提了另一件坏事：「看来Joker的角色还演得不够彻底呢，你没有发挥自己的长处。」
　　路壬被说得哑口，对方说的是事实，他只能表面乖巧沉默以对。
　　当然，内心的吶喊又是一回事。
　　还不是你这编剧没事把Joker写得不清不楚神秘兮兮啊！整部戏都跑来跑去、跳来跳去、还要伪装、还要杀人……真没看过这么忙的坏人啊！
　　就在路壬暗自痛快地腹诽时，白黎又说了：「啊，抱歉，或许是我的剧本没交代清楚吧……」
　　路壬愕然一愣，糟了，难道这人有特异功能，看得出别人想法不成？他赶紧转换内心想法：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壬计较啊……
　　白黎露出文质彬彬地微笑，开口道：「这样吧，让我告诉你Joker的故事，我想，是你一定能了解他……」
　　路壬点头，虽然不想倚靠这个人帮助，但确实从原作编剧的想法，更能让他理解角色吧。
　　白黎蹲下身，极近距离地斜勾起一抹笑容，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但路壬心脏却猛地缩了下。
　　然后，他摘下墨镜，路壬头一次看见墨镜下这双漂亮的湛蓝眼眸，宛若暗藏漩涡的海域，对方笑着说：
　　「Joker啊，原本是个天真善良的孩子，直到某天，他被绑架了……他亲眼目睹父母被残忍杀害，而他被刑警救走，找到另一个安身之所，可怜的孩子屈辱地活下，他渐渐长大，内心却始终被黑暗侵蚀，他忘不了那一天，无时无刻活在懊悔与悔恨，于是开始扭曲，他要报仇……」
　　路壬瞠目，惊愕地瞪着眼前诡异的笑容，他双唇微颤，手脚逐渐冰凉。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故事。
　　他寒颤地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和Joker相似，这个角色，是为他设计的圈套，打从白黎拉他进演艺圈开始，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那个人故意给他赢得赌注的希望，再让他绝望地坠落谷底，这就是那个人的可怕。
　　事隔多年，他依然摆脱不了的噩梦。
　　路壬仍维持着蜷缩在地上的姿势，不甘心与恐惧缠绕住他隐隐发颤的身子，四周的嘈杂笑闹声逐渐变得稀稀落落，直至什么也听不见。
　　一切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他不知道自己的努力会不会在下一刻化为泡影，不想放弃，但又该怎么坚持下去……
　　那张始终在他左右的熟悉脸孔蓦然在脑海中浮现，坚定地对他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忍下……毫无犹豫的向前进吧。』
　　他做得到吗？
　　还有那道温和澄澈的嗓音，笑答：『你办得到。』
　　真的吗？
　　最后是一张肃然坚毅的脸庞，眉尾带着细纹和荣誉的疤痕，曾经教导过他：『真正的伪装，你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
　　Joker，会怎么做？
　　他就是Joker，他要怎么做？
　　休息时间即将结束，工作人员注意到路壬独自一人低头坐在角落，便抓着罐装水走向前提醒。
　　他看路壬大概是累了在休息，以不惊扰的方式小声道：「该上场了。」
　　但路壬仍低着头毫无反应，如同断线的玩偶般安静坐着。
　　工作人员以为他没听见，又稍微增大了音量，但对方依旧动也不动，隔着惨白的面具看不清他的神情。
　　「准备倒数！」
　　工作人员听见准备声，慌忙转身看向戏场，只见场面已经净空预备好随时开拍，而当他再次回过头看青年──对方竟然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无声的，近得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工作人员狠颤一下，吓得连退好几步，他是什么时候躲在他身后的！而且，那张面具的笑容原本有那么诡异吗？
　　青年无视他的惊吓，缓步踏入戏场，原先没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导演，却突然回头，注视着静静站在屋檐边的青年。
　　江准站到另一侧，拇指划过唇线，抿去方才喝水留下的水痕，底下传来小声呼叫和骚动，随意地一举一动皆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彷佛遗忘这场戏的主轴应该是Joker。
　　时间开始倒数。
　　「三……二……一……Action！」
　　场景回归到最开始，江准预备好拔枪动作，问：『你，是谁？』
　　只见Joker动了，带着面具的笑脸微微一侧，说道：
　　『如果猜得出我的名字就不杀你……大概吧。』
　　场外的人顿时将诧异的目光移至路壬身上，他说出的台词与剧本全然不同，突兀，却又像是来自同一个人口中。
　　『我都是这么和他们玩游戏。』
　　Joker的头颅又往下侧，渐渐扭曲成怪异的角度。
　　『高兴的是，有人记得我的名字，赢得比赛……然后就死了。』
　　刑警沉下脸色，终于开口：『为什么？』
　　Joker两手一摊，语带笑意地说：
　　『因为，他知道太多了。』
　　明明不是威胁，但刑警却瞬间感到极度危险，彷佛Joker下一秒就会出手，眨眼间他已经双手握枪，豪无迟疑地朝Joker扣下扳机──
　　砰！理应是道具的枪口竟然爆出焰光，不该存在的子弹迸射而出，火花闪烈间，子弹瞬间击中路壬的侧腹！
　　一切来得太快，没人来得及反应，但路壬居然没有倒下，众人全被此刻景象震慑得忘记思考。
　　只见路壬站得笔直，藏在面具下的深沉眸底散发出狠戾，冰冷如霜的唇线抿起，却在冻结的那刻，溢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笑。
　　悚然气息翻天覆地袭来，那张不可能改变的小丑面具，彷佛扭曲成令人恐惧失控的笑容，来自地狱的低沉嗓音缓缓说道：
　　『这一枪，下次会在你脑袋上……』
　　鲜血滴落在地面上，有人手中的玻璃摔落，响彻整片沉默的碎裂声，全部，无人理会。
　　下一刻，路壬猛地转身，跳下屋顶，如剧本中逃离戏场。
　　就在那个瞬间，工作人员第一次看见江准没等导演喊卡便自主行动，向来淡然温和的男人难得地狂暴，他把枪随手一甩发出砸碎般的铿然巨响，疾步到屋檐跟着往下跳！
　　众人这才惊醒，纷纷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天啊！竟然有子弹！
　　所有人急往两人离去的屋檐下望──只见江准抱着倒卧在地的路壬，试图唤醒他的意识，无力垂倒的身子腹侧渐渐渗出一滩腥红，死寂地流淌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