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晓苗和她的相亲对象事件簿》丹山白鹭老孤云

13、一

　　“喂，我说，”彭晓苗挑起一叉子泡面，“上头怎么会派你来给我们当队长的？”
　　“怎么，你觉得我不合适？”莫然的眼睛埋在了望远镜里，能说话，但根本顾不上回头。
　　“是挺不合适的。”彭晓苗毫不掩饰，“你虽然脑子好，但是明显没什么刑侦经验，想领导我们还差得远。”
　　“邵磊领导你们就没问题了吗？”莫然淡淡地问道。
　　“那是当然……”彭晓苗刚说完这句话，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只好生生地把后面的话连带一筷子方便面咽下了下去。
　　彭晓苗被自己噎得不轻，而莫然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彭晓苗的尴尬，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你不觉得邵磊是摸透了你们的心思，所以才能既一本正经地领导着你们，同时又能游刃有余地和田元启这帮人打交道吗？”
　　“怎么说？”彭晓苗听出了莫然话里的意味，她终于又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觉得，我们其实没什么本事，所以能被邵磊攥到手掌心里？”
　　“不完全是这样，主要还是邵磊有那样的手腕。”
　　彭晓苗分明从莫然的口气中听到了些许鄙夷，这让她的气不打一处来，但她也清楚这个话题是什么性质，再往下说就更不合适了，她只好气呼呼地再次咽下要说的话。
　　而莫然却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打住：“其实，我倒是对邵磊的领导能力很好奇。能一边跟田元启勾结，一边又在你们面前保持权威，这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有什么难的……”彭晓苗气坏了，但再生气也只能忍着。
　　“确实，人前将廉政，人后收红包的假清官，和人前讲廉耻，人后乱搞男女关系的假道学也有不少，可是……”莫然说到这儿，忽然“嗯”了一声。
　　彭晓苗不觉抬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莫然并没有离开望远镜，但他的语气有些急促：“你看看。”彭晓苗连忙放下面碗，凑了过来。莫然这才把望远镜让给她，自己则凑到了DV的显示屏前面。
　　彭晓苗透过望远镜看到了他们监视的房间窗帘拉开了一条缝，房里的灯光很暗，但能看到靠墙正对她的地方有一台大电视，电视前面靠窗露出一段沙发的白边。沙发和电视之间有一个留小胡子、穿格子衬衫、头发很短的年轻男子面对窗户，用左手抓住一个靠在沙发上的头发斑白的中年男子肩头，右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中年男子脸向窗户趴在沙发上，向彭晓苗伸着手仿佛是在求救，但彭晓苗随即便看见那把匕首狠狠地刺向了中年男子，血顿时喷了出来，溅到了那年轻人身上。年轻人却并不就此罢手，而是拔出匕首一刀接着一刀地继续猛刺。中年人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很快便软瘫下去，直到他完全倒在地上，年轻人才停了手，站起来，看了一眼窗户，脸上分明露出一丝冷笑，随后窗帘便被拉上，屋里的情况再也看不见了。
　　饶是她有多年的刑侦经验，彭晓苗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突发事件，她一时张口结舌，“这，这”了两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莫然扔下一句“你守在这儿，哪儿也别去”，便抓起对讲机、披上外套冲出了房间。

　　莫然一边冲下楼梯一边对着对讲机呼叫：“陆青，快去目标房间，快！”
　　“啊？”陆青显然一时反应不过来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快去目标房间！”莫然又大吼了一声。
　　“是……”陆青含糊地应了一声。
　　莫然不再说话，他飞快地冲进了对面丽都大酒店的大堂。陆青已经先到了，他一见莫然，连忙迎了过来。莫然顾不得说什么，带着他上了电梯直奔十八楼。
　　下了电梯，莫然很快便找到了0821的房门。他连连按响门铃，但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
　　开门的是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男子——就是刚才莫然在DV里面看到的那个凶手，此时他已经换了睡衣，站在防盗链后面，带着一身酒气看着莫然和陆青：“什么事？”
　　莫然拿出自己的警官证：“刚接到报案，说这个房间里发生了谋杀案。”
　　年轻男子一脸没好气：“谋杀案……谁他妈胡说八道，我一晚上都在这屋里，我怎么不知道。”
　　“您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年轻男子吸了吸鼻子：“不行，现在不方便。”
　　“抱歉，这是警察办案，我们不是在跟您商量。”莫然的语气开始变得不客气了。
　　“我也不是商量。”年轻男子说完这句话，便要关门。
　　莫然一把便把门抵住了：“麻烦您，开门，不要让我们太为难。”
　　年轻男子很生气：“你这个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如果你现在不主动开门的话，我有很多办法自行打开这扇门。”莫然毫不退让，但把手从门上拿了下来。
　　年轻男子叹了口气：“我看你真是不知好歹。”他说完便关上了门，然后摘下了防盗链。
　　莫然案子松了口气，他刚才就开始琢磨，要怎样才能把门撞开，现在倒是省了点力气。
　　门开了，莫然已经把外套穿好，他的手也悄悄按在了自己隐藏在外套下面的手枪上。那个年轻人有些无奈地冲他摆了摆脑袋，莫然和陆青鱼贯进入了房间。
　　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着，完全不像刚才望远镜里所见的那么晦暗。莫然站在房间中央，一时有些发傻了。

　　这是个大套间，莫然他们经过卫生间进入了外间的客厅。他的左手边有一道关闭的门，那里应该是卧室，左手边则是一面白墙。迎面便是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窗户对面是一台挂在墙上的平板电视，窗户前面靠墙则摆着一个白色的转角皮沙发，沙发的上沿略高过窗台。沙发前有一个矮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冰桶，冰桶里有一瓶红酒，旁边还摆着两只高脚杯和几张纸，两个杯子里都有一些红酒，而纸上似乎还打印了些什么东西。在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那是位年轻的女人，个子高挑，穿着白色连衣裙，脸上的妆化得很浓，正冷冷地看着他们，至于遇害者、凶器、血迹之类的东西，则完全没有踪影，就仿佛这个房间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谋杀一样。
　　莫然的心不觉悬了起来，他此时已经用眼睛扫过了沙发和地毯，两者都非常干净，似乎刚刚并没有血流到上面。
　　年轻人凑过来：“警官，看明白了吗？这屋里有死人吗？”
　　莫然皱了皱眉：“那是卧室？”其实他心里早已知道了答案。
　　“是啊，怎么，你还想……”年轻人的不满越发明显了，而莫然却压根没搭理他，伸手推开了房门。
　　卧室里的灯也开着，窗帘也拉着。墙角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三只完全一样的大皮箱，大皮箱旁边还立着一个拉杆箱，似乎这就是住客所携带的行李。除此之外，床上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只是上面很随意地扔了一件外套，桌椅也各归其位，似乎今天打扫完还没有使用过。
　　莫然走进去，把里面的柜门和抽屉挨个拉开，却没有任何发现——里面都是酒店提供的睡衣、拖鞋、阵线盒、洗衣袋之类的东西。最后他走到那三个皮箱前面：“这些都是什么？”
　　年轻人十分不满：“我说警官，你到底在找什么，说出来我给你拿出来不好吗？”
　　“这几个箱子里面都是什么？”莫然不搭理他，又问了一遍。
　　年轻人气呼呼地走到近前，把三个皮箱挨个摆好打开，露出里面用海绵垫层隔开的各种机器设备，以及一些配件和耗材，旁边还有一部笔记本电脑和一卷塑料膜。
　　“这是干什么用的？”莫然蹲下去，随手摸了摸那部笔记本电脑。
　　“你别动，那个很贵的。”年轻人大声喝止他之后，才开始解释，“明天开演唱会用的。”他的眼神里分明闪动着两个字，“土鳖”。
　　“开演唱会？”莫然站了起来。
　　“是啊，你真的不认识我？”年轻人已经开始对此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真不认识，你叫什么名字？”莫然硬着头皮撒谎，他不能让对方发觉警方在监视他。
　　“算你狠。”年轻人悻悻地说，“我叫叶欣，你总听说过我的名字吧？”
　　“没有。”莫然继续摇头，“那个行李箱里装的是什么？”
　　叶欣已经火冒三丈了：“这些都是我的衣服，衣服！”他一边说，一边索性拉开了行李箱的拉链。
　　行李箱里确实装满了衣服，莫然他用眼睛大致扫视了一下，就知道里面确实不太可能藏下一具尸体，但他还是蹲下去用手翻了一下，然而，他并没有发现那件格子衬衫。
　　“警官，现在可以了吧。”叶欣气呼呼地说道。
　　“我能再看看卫生间吗？”莫然想起卫生间的门也关着。
　　“随便随便。”叶欣十分地没好气，摆了摆手，连看都懒得看莫然一眼。
　　莫然走出来，陆青早已经打开了卫生间的门，里面同样整洁有序，根本没有尸体和凶器，哪怕连一点点血迹都没有。
　　“警官，怎么样了？”叶欣抱着胳膊跟了过来，“你们没事，我可是很忙的。”
　　“你刚才说你叫叶欣，是哪两个字？”莫然摸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笔，开始一本正经地做笔录。
　　“树叶的叶，欣赏的欣。”叶欣也显得很是无奈。
　　“职业呢？”
　　“歌手。”
　　“到本市来是什么目的？”
　　“开演唱会啊。”叶欣真的有点忍不住了，“我今年有三十二场演唱会，在哪儿都没在你们这儿受的待遇特殊。”
　　“抱歉，有人报警，我们必须来看看。”
　　“说这屋里杀人了？想象力太丰富了吧。”叶欣两手一摊，“警官，怎么样，差不多了吧，我们还有事呢。”
　　“这位是……”叶欣用笔指了指那个女人。
　　“我的经纪人和舞台监督，怎么……”
　　“姓名？”
　　“肖美嘉，肖像的肖，美丽的美，嘉年华的嘉。”那女人不等叶欣说话，自己开了口。
　　“你们二位今晚是……”
　　“我们在商量明天演唱会的事情。”叶欣连忙把话头又抢了回去。
　　“两位今晚一直在这里？”
　　“是啊，吃完晚饭我们就在这儿了。”
　　“大概是几点？”
　　“七点半吧。”
　　“然后呢，一直在这儿？”
　　“一直在这儿。”
　　“没看见或听见什么奇怪的事情？”
　　“没有，直到你们进来，我们没有看见或听见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
　　“你们把房间的灯调暗过吗？”
　　肖美嘉的眼睛瞪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在核实情况……”
　　“你是不是觉得……”肖美嘉立刻涨红了脸，其中愤怒的成分远比害羞要多得多，“真恶心。”
　　莫然心想，这姑娘对这种事反应得这么快，心理也未必多健康，他没搭理肖美嘉，而是盯着叶欣：“调暗过吗？”
　　“当然没有。”叶欣也不禁悻悻然了，“谈话有必要调暗灯光吗？”
　　“那你们的窗帘拉开过吗？”
　　“没有，我们没碰过窗帘，它一直就是这样。”
　　“那您换过衣服吗？”
　　“换衣服？没有啊。”
　　“您是穿着睡衣在外面吃饭的？”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也就是换了件睡衣而已。”
　　“你有没有一件格子衬衣？”
　　叶欣冷笑了一下，翻开自己的睡衣领子，给莫然看自己穿在里面的圆领T恤：“呐，我从来不爱穿带领子的衣服，明白吗？我和你们警察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儿，莫然也实在是没法再接着问下去了，他只好点点头：“好吧，那先这样……”
　　“警官。”肖美嘉开始发难，“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人报警，可你要觉得这样合适的话，我们除了向你们领导投诉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莫然看看她：“我们是依法办事，如果您觉得有什么问题，确实可以向我们的督察部门投诉。”他一边说一边再次拿出自己的警官证，打开后递到了叶欣的眼前，“如果您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记下我的姓名和警官证号。”
　　叶欣和肖美嘉不觉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迟疑了一下，叶欣才说道：“警官，麻烦您下次专业点儿。您知道外面有多少摄影机和话筒等着我吗？你不要随便跑进我的镜头里来，那样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莫然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再见，祝你们晚安。”

　　一直走到电梯旁，莫然才擦了一把汗，嘀咕了一句：“见鬼。”
　　陆青很紧张：“莫队，这是怎么回事啊？”
　　莫然看了看他：“陆青，你去查一下监控录像，看看从下午五点开始这个房间人员进出的情况。”
　　陆青点点头：“是，莫队。”

　　陆青走后，莫然乘电梯下楼离开了酒店，才摸出手机拨通了严局的电话：“严局，有个情况……”
　　他简单地把经过叙述了一遍，严局深深倒吸了口凉气，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你确定当时你没看错吗？”
　　“确实没看错，DV也录下来了。”
　　“这种录像什么也说明不了啊，更不可能作为证据使用，这点你清楚吗？”
　　莫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就像被人狠狠扼住一样，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费了老大的劲才说出一句：“是，我知道。”
　　“这样一来，可就是打草惊蛇了。虽然你说的是接到了报警，可叶欣未必会相信。搞得不好，这几个月的功夫全都白费了。”
　　莫然咽了口唾沫：“严局，如果，如果真的这样，那，那我来负全责。”
　　“谁负责这件事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明白吗？现在你去想想看有没有补救的办法，我来跟厅里汇报，尽可能再跟兄弟单位协调一下，问责也得等到破案之后。对了，你记得跟老马说一声，这案子毕竟是他在主抓……”严局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算了，还是我来打吧。”
　　“嗯……”在严局挂上电话之后，莫然心事重重地回了监视的房间。
　　彭晓苗还在盯着望远镜看，听见门响，她头也不回地问：“怎么样了？”
　　“没有尸体，没有凶器，连血迹都看不到。”莫然心事重重地靠墙站住。
　　“怎么会这样！”彭晓苗不觉回过头来，“你好好查过吗？”
　　“每个房间都查了，所有的抽屉和柜子也都看了，他们的行李箱也都打开看了，跟谋杀有关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你会不会是漏掉了什么？”
　　“不可能漏掉什么，”莫然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那是酒店的房间，不会有隔间或者秘室暗道，床下面也没有空间，不可能藏下一具尸体。”
　　“你没搞错房间吧？”
　　“怎么可能？房号0821，开门的就是叶欣本人。”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听彭晓苗这么问，莫然两手一摊：“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