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晓苗和她的相亲对象事件簿》丹山白鹭老孤云

12、四

　　“孙博士，”莫然心平气和地说，“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什么问题？”孙天星神色平淡，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三楼这个实验室的设备应该是既能生产塑料制品，也能生产金属制品的吧，为什么您最近做的只有塑料制品呢？”
　　“这个……我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呢。”孙天星居然笑了一下，“我的实验室里确实有一台能做金属件的设备，不过，这台设备的功率太高，只能晚上没人在的时候开，要不然电路负荷不起。另外那台设备上的激光器价格也比其它两台高得多，使用的金属粉末价格更是比塑料粉末的价格高几十倍，所以这台设备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而我的课题只是探讨3D打印的精度问题，至于是金属的还是塑料材料其实并不是很重要，所以我平时也就只用塑料粉末做做实验。”孙天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过，这对您很重要吗？”
　　“很重要。”莫然从桌子下面拿起一个大的黑塑料袋，“这是您实验室里的垃圾。”
　　“你们凭什么去翻我的垃圾桶。”孙天星立刻勃然大怒。
　　“现在这是我们的证物。”莫然很镇静，他一边说一边戴上了白手套，随后他提着塑料袋的底角一提，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便全都掉在了桌子上。孙天星这才发现袋子里装的全是装在小的透明自封袋里的塑料碎片，每个自封袋上还贴了标签。
　　莫然从兜里拿了一张纸出来：“要说，研究这些东西还挺费了我一番脑筋的。”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张纸放在旁边，然后开始在碎片中挑挑拣拣。
　　孙天星瞟了一眼那张纸，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汗也顺着鬓角流了下来。而莫然压根抬头看他一眼，现在他正对着那张纸上的图仔细地拼接那些碎片。
　　五分钟之后，这些碎片被拼成了几个零件，莫然这才抬起头：“孙博士，这下您看清了吧，你在设备上做的这几样东西是一把气□□所有零件。”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张纸推到了孙天星面前——那张纸清楚地画出了怎样用这些碎片拼成零件，再怎样用这些零件拼成一把枪。
　　孙天星的喉头咕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你，你怎么发现的？”
　　“没办法，各种迹象都表明凶器还留在三楼，而我们在三楼又实在找不到凶器，甚至连类似的金属部件都没有，而这个时候我又想到了门口的安检仪。凶手怎么把枪带出三楼固然是个谜，他怎么把枪带进来的是个更大更难解的谜，不是吗？虽然现在安检仪还没有开，但它放在那里，凶手必然会考虑到它忽然开始启用的情况。因为我们的凶手是个做事非常缜密的人，所有的细节他都会考虑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凶枪有可能不是金属的，或者不用通过安检仪。不是金属制品，不用通过安检仪，使用后消失，把这些放在一起考虑，我就联想到了这堆碎片。你已经解释了为什么不使用金属粉末来打印这支枪，而在看到了这堆碎片和你垃圾篓里的那条抹布，其它的一些疑点也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还有什么不正常的？”
　　“所有人都没有听到枪声就很不正常。□□的声音虽然比□□小，但即使当时的房门关着，声音也不可能小到没人听见的程度，之所以没人听见就说明这把枪很特别。而死者的伤口也说明了一些问题，这把钱发射的子弹中应该有不止一颗铁砂，发射的时候会出现霰弹的效果，也就是所谓的一打一片。但除了死者被击中的那只眼睛外，在别的地方都没有发现铁砂，这表明枪是在很近的距离上发射的。但在死者那只被打烂的眼球上，法医发现有一颗铁砂并没有被射进死者的脑内，而是浮在了表面，而其它的则射入了死者的脑袋里，并导致了他的死亡。这表明□□发射的时候，几枚铁砂的动能并不一样。出现这种情况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然而联系到这些碎片，我才明白，枪的声音这样小，是因为它在发射的时候就因为枪体内突然气压上升，同时有些部位受到冲击裂开碎掉了，所以那几枚铁砂才会有的动能高，有的动能低。毕竟这种塑料玩意，远远赶不上金属的强度。当然，你肯定也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你行凶的时候用那条抹布包住了这把枪。这样一来，枪的声音就更小了，而你也不用担心这些部件会有碎片落在现场。”
　　“那你凭什么就认定我是凶手？”孙天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是你亲口说的，你来了之后就待在实验室没有出来过，那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出现在你的垃圾篓里呢？我们核实了这层楼中几个人到达三楼的具体时间，第一个到的是清洁阿姨，第二个是你，第三个就是被害人。我想，行凶很可能就在潘文庆到达之后不久，那时三楼的人最少，而清洁阿姨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准备工作，并不急于出来，因为大多数的房间都没开门，她无法进行清洁。这种情况下，出现目击者的可能性最低。而后来，在人都陆陆续续来了之后，你只要安静地待在实验室里，把这些碎片弄得更碎就可以了。您在这里待了很久，知道三楼的监控录像一般不开，想必也对这层楼里的人都进行了观察，知道他们来到这里后，首先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自己的事，而不会随便串门，所以你行凶之后，只要关上门就可以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了。另外，我想，选择今天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今天这层楼里的人最多，嫌疑人也最多，恐怕在你看来，我们把这些人排查一遍也需要不少时间呢。”
　　“就这样？没有实际证据？”
　　莫然笑了：“当然有实际的证据。您当懂得怎么用你的设备打印出特定的器形，而你也懂射击。因为你的导师徐友信很热衷于射击游戏，上个周末你们课题组刚刚组织了一次真人CS的活动，你肯定也参加了这次活动，所以我想你对射击也并不陌生。至于具体的证据，我可以实话告诉你，就算这些零件碎成这个样子，我们也能够对它多弹道鉴定，打死潘文庆的那几颗铁砂是不是从这支枪射出来的完全能搞清楚。如果确定了这支枪就是凶器，那它只能是在潘文庆被杀之后放进您的垃圾篓里的。而这个时候，您就在实验室里。就凭我们找到这些东西，也能对这个实验室进行进一步的搜查。如果我们对你设备连接的电脑硬盘进行检查，肯定能发现枪支零件的CAD图，也能发现你用这台设备打印了这些零件。”
　　孙天星不再说话，低下了头。而莫然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语气和缓地又开了腔：“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能想出这种办法来。我想，这些枪支零件的CAD图不是你自己画的吧。”
　　“我参加过几次国际会议，认识了一些研究3D打印技术的外国人，这些CAD图是从他们那里搞到的。”孙天星这么说，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你设计得很巧妙。打印塑料枪，既不用担心被发现，也不用担心事后凶器不好隐藏。”莫然一边说，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孙天星的反应。
　　“警官，”孙天星忽然抬起头，“您了解3D打印技术吗？”
　　“我……”莫然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具体的不太了解。倒是挺热的。”
　　“发展了几十年，现在突然热起来，所谓的热也是虚火，无非是找个由头圈钱罢了，像我做的这些，也只不过是为了骗科研经费，其实屁用也没有。”
　　“这个……”莫然没料到孙天星忽然发起牢骚来，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嘀咕了一句，“不至于吧……”
　　“不至于吗？你可以看看这些碎片，那上面一道一道的纹路，那都是打印的痕迹，精度差成这样，能有什么用处。居然还有人说3D打印的枪安检查不出来，别扯了，确实是查不出来，这种枪连玩具都不如，根本不能用。我打他的时候，只能抵住他的眼睛开枪，要是打脑袋，或者打心口，这子弹绝对会被骨头挡住，最多只能形成个皮外伤。还有，别以为只有塑料枪发射的时候会坏掉，就算是金属打印出来的东西，强度也不会太高。还吹牛说这种东西能用在宇宙飞船上，骗鬼呢。为造这种东西还必须买那么贵的激光器，算过性价比吗？”
　　孙天星絮絮叨叨地数落起来，莫然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你是因为这种原因杀了潘文庆吗？”
　　孙天星往椅背上一仰，疲态尽显：“我受够了，我……”
　　“算了吧。”莫然冷冷地说，“你杀掉潘文庆绝不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
　　“不，就是这个原因。”孙天星忽然坐直，咬着牙说道。
　　“绝对不是！”莫然两只眼睛直瞪着孙天星，“是因为袁美芹吧。”
　　“不对，不对，不对！”孙天星真急了，“跟她没关系，我就是讨厌我现在做的事，我……”
　　“算了，别在这里争了。跟我去趟市局吧，在那边你有足够的时间来说这件事。”

　　“凶手因为受害者的老婆行凶？”彭晓苗吃完自己的宵夜，把调羹放进已经见底的粥碗，拿过一张餐巾纸一边擦嘴一边问道。
　　“嗯，我是这么看的，但孙天星死活不肯承认。”莫然用筷子夹着一个小笼包翻来覆去地看着，却并不急着放到嘴里。
　　“你不能因为受害者的老婆风韵犹存就认为她是凶手行凶的动机吧，这种红颜祸水论可太假道学了。”
　　“这可不是红颜祸水论，我是有根据的。”
　　“哦，说来听听？”彭晓苗漫不经心地开始查看自己的手机。
　　“首先，孙天星那些对这个技术不满的说法完全就是胡扯，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他的表述方式太理性、太有逻辑了，内容旁征博引、面面俱到，简直就跟写论文差不多。这固然是他这样一个理工科博士素质的体现，可是你想想，如果这些话真的是在他被逼到死角、防线彻底崩溃、走投无路、歇斯底里地说出来的，就算他是个理工科的博士，他说的这些话也应该是乱七八糟、支离破碎、颠三倒四、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完全没有头绪可言才对。”
　　“所以你觉得……”
　　“所以我觉得，他说这套话是有备而来，在他这些行为的背后，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行凶的动机。”
　　“确实，”彭晓苗不再玩手机了，她用右手食指蹭了蹭自己的下巴，“这些理科生都很为自己的逻辑性自豪，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也会成为他们的死穴，这倒是挺讽刺的。不过，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就说他就是在掩护死者的老婆吧。”彭晓苗还是觉得不能信服。
　　“我在对死者的老婆袁美芹问话的时候问过她，死者平时和什么人有矛盾，她却说她并不了解死者工作上的事情。这就有点奇怪了，虽然死者是在工作单位遇害，但动机却未必就是工作上的事情，她这么说多少让我有点怀疑她是不是了解一些内情，希望靠说这种话来撇清自己。
　　“当然，这种说法也不是完全站得住脚。毕竟现场是死者的工作单位，下意识地把动机理解为和工作有关的人和事也是可能的。但她那句话说得实在是有点太彻底了，而随后当她见到了死者的同事时，那些人又都主动过来慰问她，似乎都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她说自己对死者工作上的事完全不清楚，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你的推论到此仍然很薄弱，”彭晓苗淡淡地说道，“丈夫早上起来还好好的，没到中午突然接到消息说他死了。这样的寡妇，说话颠三倒四也是可以理解的。”
　　“到此为止，我只是有些疑心而已，但后来我看到的情况却说明了问题。”
　　“你看见什么了？别告诉我你看见他俩拉手拥抱接吻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不会蠢到做这种事的程度。恰恰相反，他俩隔得远远的，连一个眼神上的交流都没有。”
　　“那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彭晓苗有些不耐烦了。
　　“后来我们在三楼搜查的时候，其他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观望，惟有他们两个人眼睛都看着地。作为孙天星来说，他肯定要关注我们在三楼搜到了什么，因为那些碎片是重要物证。而作为袁美芹来说，难道她不该关心和她丈夫被杀有关的种种细节吗？可这两个人都对眼前发生的情况不闻不问，为什么呢？因为只要他们抬起头，他们就可能会看见对方，甚至可能会对视。他们绝对不敢让这样的情况发生，因为他们害怕被别人看出他们的关系来。”
　　“关系？你是说……”
　　“嗯，孙天星在最初接受讯问的时候冷若冰霜，什么情况也不肯提供，而在我第二次找他的时候，他的心情忽然变好了，话也多了起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彭晓苗想了一下，“你是想说，他看见了袁美芹，受到了她的鼓励？”
　　“你说对了。”莫然终于笑了，用手里的包子指了指彭晓苗，“死者调到本市刚刚半年，她的妻子人生地不熟，在本地一没有工作二没有亲戚朋友，而死者本人又忙于工作，经常不着家。就在她空虚寂寞的当口上遇上了同样失意的嫌疑人，于是俩人一拍即合……”
　　“干柴遇到烈火，然后勾搭成奸，于是死者的妻子向嫌疑人透露了谋害亲夫的想法，嫌疑人为情妇赴汤蹈火，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同时也想好了一旦败露就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在实行了他们罪恶的犯罪计划之后，嫌疑人在现场遇到了情人，犯罪现场无疑是嫌疑人向死者妻子展示自己爱意的绝佳证明，就等于是他献给情人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所以他在看到死者的妻子后，觉得自己一定在感情的道路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心情也随之变得非常好，以至于在你面前都无法保持自己的矜持了？”
　　彭晓苗说完，眉梢带着些许嘲讽看着莫然。莫然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也只能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即把包子放进了自己嘴里。
　　“啪，啪”，彭晓苗虚情假意地拍了两下巴掌：“推得不错，不过，第一，你说不清死者的妻子和嫌疑人是怎么勾搭到一块的；第二，只要嫌疑人不承认，你这都是瞎猜。”
　　莫然显然没料到彭晓苗会这么说，不禁被包子咽住了，他连忙喝了两口粥往下顺了半天，好容易喘过气来，他才说道：“你说得对，我已经让老王他们调查死者的妻子和嫌疑人之间的关系了。”
　　“没用。”彭晓苗摇摇头，“就算你查得再清楚，哪怕你连姓孙的和那个女人上床的确凿证据都能找到，只要那个姓孙的咬死了这事儿跟那女人没关系，你就拿她无可奈何。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差不多是百分之百。别忘了，这个姓孙的为了这个女人可以杀人，而杀人之后又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彭晓苗说到这儿，忽然顽皮地笑了，“情况相当不乐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