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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雁字回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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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七,我们驱车提前赶到了建康,我暗自为我那个路痴的三哥稍事神伤了一把,祈祷上苍保佑我三哥能赶上除夕夜。
在车上的七日,我大多情况下都在睡觉,偶尔醒了就下马车去找二白。二白因近来我冷落他,神情沮丧,我捧着肥美的香草往他嘴里塞的时候,他才会低下他傲娇的马脸。其实,离开马车,是希望长生可以稍事休息。我不想他每次睡着都会含一方黄连在嘴里,一旦咳嗽,就会咬到黄连,接着就醒了。
文质彬彬的面容下,有一颗无可撼动铁一般的心。
在半醒半睡间,我听到马车外的铃声,睁开双眸,没有看到长生。我撩开车帘,看到了窗外的长生,边上站了一位蝶衣翩跹的明艳女子。我细细的打量着女子的眉、目、鼻、嘴、最后,我朝窗外喊了一声,“长生,我有话与你说。”
不消片刻,长生回了马车,我似模似样的问了一句,“我三哥回到建康了吗?”
“他若不再指路,老老实实上路,初十肯定能回家。”长生从衣袖中掏出一枚做工精致的双鲤玉簪,替我戴上,“巴蜀人的手艺极好,我日前看到,便买下了。”
我眼瞅着手上的镯子,欣欣然的接受了。
“鸢儿,我不去将军府,这辆马车与你回去。”
我当即黑脸,直直的瞪着他,面无表情道,“刚才那姑娘是谁?”
“那姑娘的马车车辙坏了,我并不认识他。”他见我没有反映,扬手拂去了我额前的长发,唤了一声,“鸢儿,你且一人回去,我不便与将军接触甚密。”
我白了他一眼,将双鲤玉簪丢给他,跳下马车,喊了二白,当即跃马飞驰。
我在将军府外的槐树下,左右徘徊。我在等一个能够让我稍显面子的机会,比如说三哥被我大哥追打,我极为正义的劝阻兄弟相残。正当我为这种机会发愁,决定入夜潜入府里的时候,我三哥灰头土脸的从马车里滚下来。
我一半窃喜、一半惊喜的上前搀扶我三哥,三哥垂头丧气,长吁短叹。三哥揉着腰肢,一瘸一拐的扭进屋,侍卫奴仆红着脸,不敢出声。我憋着笑,关切的问道,“三哥,你怎么了,遇上河盗了?”
我们走在回廊,三哥还没扭到自个屋里,二哥檀环摇着和三哥同一款的蒲扇,饶有兴致的俯视着我们。
“哟,不知哪位英雄好汉为民做了件好事,将我们檀家的双熊给灭了。我瞧瞧,三胖子成瘸子了。”说完,一身蓝衫的二哥很有闲情的扇了扇。
“哥,别扇了,我冷。”三哥和我异口同声道。
二哥稍有受伤的撩了一把肩头的长发,不着痕迹的将葵扇藏入袖中。他站在台阶上,无力的依着柱子,居高临下道,“三胖,四喜,你们是吃霸王餐,被人打了吗?”
我抢先回答道,“二哥,三哥因为调戏民女,被浸猪笼,在下河前,被我拽上来了。”
“是吗,是吗。”二哥煽风点火道,不时瞅着三哥扭曲的腰板。
二哥和我笑得不亦说乎,三哥当场给了我一个爆栗,幽怨忿恨的瞅了我一眼,“我养了两只白眼狼,谁给糖,就粘谁?刘义隆那小子,还真敢。离开荆州的时候,他竟然给我安排了一个乡村草台吹拉弹唱团,一路上锣鼓瞧着,鞭炮放着,唢呐吹着,边走边喊,‘宜都王爷到此,众人退去。’这一路,我被折腾的,六次下毒、四次暗箭、七次名枪、十二次暗杀…哥一张绝代风华的桃花脸差点被那群羡慕嫉妒恨的贼人毁去,幸亏我拼命护住了脸,可怜我的杨柳小蛮腰。”
“三哥,换个口号喊喊,就没那么多人追杀了。比如说:混世魔王在世,众妖散去。”我刚刚说完,护住了额头,将三哥扔在了一旁。三哥握着腰,艰难的立在原地,“你个吃里扒外的,刘义隆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三哥,你应该知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的道理。你武功那么高为长生挡俩剑怎么了,你的侠义精神去哪里了?随着你被狗吃了的良心,一起飞逝了?”
“好啊,好啊。看我身体稍有差错,找到新靠山,立马翻脸不认人。”
二哥尤为安静,沉吟片刻,上前扶住了三哥,朝我说了一声,“鸢儿,沐浴完就去向夫人请安。不然,大哥回来,可有你受的。”
我诺诺点头,往自己屋里走去。我走开十步开外,回首一望,二哥和三哥神情有异。
男人的世界,总是那样的无声胜有声。
我出浴起身,从衣柜箱底抽出了仅有的一件鹅黄色褥袄缥色罗裙的女装。走到朱鸾铜镜前,绾起了乌黑亮丽的长发。再过五月,我便是及笄十五岁,到时,我就可以穿女装,做回女孩子了。并不觉得装男孩子有什么不好,只是觉得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和长生在一起,他会对我更加无微不至。
想起长生,我为刚刚将双鲤紫玉簪子丢给他,心中暗含悔恨。
长生一向谨小慎微、谨言慎行,这也是为什么当年过得很混的我为什么不会受到父亲责骂的原因,出于长生的疲于救火。
当我的癸水来,大嫂与我细细讲述了何为癸水,何为女人,何为名门闺秀,何为贤妻良母。从那日起,我立志做一个贤妻良母。自从有了这个梦想之后,我开始收敛自己的脾气,尽管我现在的脾气不算好,但真真比两年前好多了。至于我雌雄莫辩的复杂根结,家人对我不似千金小姐那般执拗。想到我终会告别四公子的身份,迎来五小姐的身份,我心中有一丝期待。除了父亲、夫人、二夫人几位长辈,几位哥哥和两位嫂子也是知道我是女娇娥身份的。长生,应该也知道。四公子的名字是照着我五小姐的名字衍生而来的,男人的时候唤作檀渊,女子的时候就是檀姒鸢。
二哥说,屈服于世俗的眼光,沉溺于平庸的名利,融合于平凡的寂静,这是成长的终极状态。
不可不说,我已经慢慢成长,虽然脚步迈得不快。我相信,如今的长生一定有了更快的成长。
对镜怀想,有一天我会不会跟不上长生的成长,就像他现在比我高出大半个头一样。两年前,长安城下芍药茵下分开的时候,他和我一般高。
我向夫人请安的时候,三哥已经挨了三顿批了,夫人很客气的赏了我两个丫鬟,还给我安置了一个嬷嬷。
三哥在一旁叫嚣道:“学女工,学女工,不然将来会给我们檀家抹黑的。”
“给我们檀家抹黑的不是阁下你吗?”
一针见血的指出,我和三哥齐刷刷的瞧着二哥,二哥摆了摆手,指了指坐上的夫人。夫人生养了大姐、大哥、四姐、三哥,至于二哥,他和我一样是小妾生养的。二哥在夫人面前绝不会逾规越矩,数落笑话三哥的,毕竟嫡庶有别。我的眼睛一亮,朝门口跑去。
我那天之骄子、不怒而威的大哥檀韶风尘仆仆的回来了。褪下戎装,一袭清简绾色长袍的大哥,携着夫人刘袖,抱着幼子檀漾回家了。我追去一瞧,没看到古灵精怪的长子檀瑄,我问大嫂,“嫂嫂,瑄儿呢?”
“老爷希望檀家子孙熟悉行军布阵、调兵遣将,想让瑄儿留在滑台熟悉熟悉军事。”嫂子刘袖知书达理、性情温婉,向夫人作一长揖,欠身道,“儿媳不孝,不能侍奉婆母在前,还要婆母在家中照顾幼女,操持家事。”
夫人极是满意的握着嫂子的手,恨铁不成钢的凝视了三哥和我一眼。三哥轻声在我身边哼哼,“瞧瞧,什么是大家闺秀,你看将军夫人这幅端庄贤淑。侯门王豪的门槛,那是关云长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千里无双,万里挑一的。老四,每思及此,午夜梦回,我为你的婚嫁夜不能寐。”
我跺了三哥一脚,嚷嚷道,“檀家儿子辈尚且有某些人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怎么就开始培养孙子辈的瑄儿了。我觉得爹爹应该抓三哥去当马前卒。”
二哥合上葵扇,顺势附和道,“所言甚是。”
大哥思虑再三后,“我军营欠缺一个火头军,老三大概是不能胜任的。”
夫人忙不迭摆手,“老三是没找到夫人,欠人收拾,谋一门婚事就完事了。”
三哥拄着贴身的佩剑,一摇一摆,像只鸭子一样扭着臀出门了。夫人为他寻了好几个江东名门后代的女儿,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干有才干。他都以高攀不起为由,一一回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