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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久别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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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宜都王府住了一夜之后,我们便赶赴京城建康。三哥因不满长生歧视性的区别对待,
扬言要一个人走,长生非常善解人意的安置了四个侍卫,打发他上路。开弓没有回头箭,三哥骑着卢卢上路了。
长两丈、宽一丈的马车里,置放着寒衣、锦被、棋盘、瓜果…
前一夜,我缠着长生追忆往事,美其名曰秉烛长谈忆苦思甜茶话会。大多情况下,都是我滔滔不绝、侃侃而谈,讲述着这两年我随三哥天南海北、一路走来的稀罕事,长生谆谆倾听,末了,会心一笑,随声附和,非常有礼数。天际亮白的时候,我觉得我的事情讲得多了些,便问了一句长生,“这两年,你过得怎样?”长生回了我一句词不达意的话,“过得挺像个王爷的。”
凌晨时分,我方才睡去,舟车劳顿,我当即倒在马车内。朦朦胧胧中,我看到长生为我掖好了足下的一寸锦被。记不得走了多久,只记得我们是离开了荆州,因为马车外寂静无声,偶有几只寒鸦飞过。
我睁开了眼睛,没有起身,痴痴的看着伏案的长生,他枕着右手,细细的看着棋盘上的书。棋盘上,熏着燃着桂枝的香炉,旁边放着几本书:春秋、公羊传、谷梁传、青囊…还有两只精致的青釉白玉杯。
夕阳西下,余晖落在长生的侧面,将原本清静无为的他晕染的更加云淡风轻,闲淡适之。他忽而扬手掩嘴,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咳。我假意没有听到,翻了个身。医者不能自医,长生的寒疾终是没有痊愈,尽管他可以让人无法察觉。
我躺在马车里,翻来覆去,醒了睡,睡了醒。车外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我料想差不多到了闹市口。长生合上了书,拨开了车帘,问了我一句,“躺了一天,你不饿吗?”
我起身,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们在一个唤作劳芳的集镇落脚,长生的侍卫阜靳寻了一家不算高档,也不算低档,简约干净的客栈。他住在我对面,告诉我有事就喊他,等他关上门的时候,我直接扑上去敲了他的门。
长生犹如十里春风的面容胜似冠玉,他低眉浅笑道,“怎么了?”
“长生,你有没有话和我说?”
长生一如既往的浅笑,他扬手搔了一下头,“一言岂能蔽之。”他果然越来越像个书生意气的谦谦王爷了,我翘首等着他说话,他补了一句,“我点了你喜欢的菜,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所谓的好吃的菜:松鼠鱼、糖醋鱼、片鱼、水煮鱼…或许因我娘是吴兴人氏的关系,我尤为的喜欢吃鱼。我干咬着筷子,巴巴的流着口水,候着楼上的长生。我问了长生的侍卫阜靳和女侍纤依,他们只是告诉我让我候着,王爷很快就下来。当我觉得长生有可能倒在浴桶里面想上去看看的时候,他的女侍纤依端起一盘鲜香欲滴的鱼丸腐竹羹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当即被美食吸引俘虏。
对于我这个吃遍了山珍的人来说,这一顿海味,深得我心。啃着热乎乎的珍馐百味,再想想跟着三哥清苦糊口的日子,一比较,我连鱼骨头都不想剔掉。跟着我那个明明是路痴,却一心走南闯北的三哥,感时花溅泪,无处话凄凉。他答应陪我去江陵,结果辗转到了广陵。我们在外两年的时间,有一年半都是在荒山野岭与豺狼破庙相依为命的。遥想在山中学习生存的岁月,再看看我觉得今日的武功,得归功于三哥的迷糊。
我将最喜欢的松鼠鱼留着,一筷都不敢落下,希望长生一起与我分享。正当我津津有味的啃着美味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长生不吃鱼。
我放下了筷子,感慨万千,美食的果腹感之后,就是随即而来的罪恶感。我开口问道,“没想到这么小的镇头,竟然有如此鲜美肉肥的活鱼?”
纤依为我斟了一杯清酒,粲然一笑,不言语。
松鼠鱼、鲤鱼、青鱼、桂花鱼都是深水鱼,现今三九天,八百里鄱阳都结了冰,哪里来的活鱼。记得从宜都王府出门的时候,有数不尽的仆人拎着水桶往行李车上装,原来如此。长生比两年前,愈发的善解人意了。
我问纤依有没有松花蛋瘦肉粥,纤依诺诺点头。
亏得,若是他没有为自己准备,独独想到我,我心中定然羞愤撞墙。
半个时辰后,长生姗姗来迟,他的发丝沾着水滴,一股清淡的苦药味缓缓侵入我的鼻尖。今上已经应允长生可以不必回京过年,操的就是寒疾这份心,我却要求他与我一并回京。虽然他医术不赖,但若是在途中寒疾复发,那又该如何。我做事始终都是那么欠周详。想到六年前,一双扭曲到骨节分明的手,死死钳着我雪白肥硕的脖子。
“鸢儿,饭菜不合你胃口吗?”长生拿起公箸,为我夹了鱼儿脸上的肉。
我提筷往嘴里送去,味同嚼蜡,问道,“长生,还记得我们在会稽山兰亭赋诗、曲酒流觞那会的事吗?”
“记得。”
话题的匣子一旦打开,我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长生再一次不厌其烦的听完了我的絮絮叨叨。我扬手拂了他的发丝,大多已经干了。方才我们就听到房门外断断续续的叫喊声,如今外面的声音越发的聒噪喧闹。
阜靳在长生的默认下,打开了窗门。
“我汉家子弟,如今只能西风残照,故土家园尽被胡虏掠夺。上天不佑,上天不佑。”
“衣冠南渡,我汉人放弃关中,就已经失去了对华夏的主导权。”
“此言差矣,谁又能说江南不会是第二个关中。魏朝如今看来占据华夏中心,但是南接宿敌汉家宋朝,北接匈奴柔然郁久闾,西壤匈奴赫连夏朝,东望冯氏燕国。今上当年北伐,虽不得关中之地,但是已大大打击了鲜卑的气焰,使其不得南下。我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若是今上可以效仿文帝景帝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开荒拓土,加以时日,待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定然,可以收复河山,一统天下。”
“王旦兄,是想学汉武帝荡平匈奴、学霍去病封狼居胥。”
“王旦兄,若是生在太平盛世,可以凭三寸不烂之舌博取功名,学一回苏秦未尝不可。生逢乱世,实属不幸,委屈了王兄。”
“各位不必对家兄之言冷嘲热讽,春秋时期,后起之秀勾践忍辱偷生,像吴国称臣,否极泰来,屹立一方。三千越甲尚且可吞吴,更何况,我宋朝与魏朝类属于群雄割据。天下也不是以北国魏朝为轴心向其俯首的。虽然魏朝实力很强大,拓跋铁骑不容小觑,但是柔然匈奴、西夏匈奴、北燕鲜卑亦是马背上的男儿,若是我朝能联合西夏、北燕、柔然成同盟国,必然对魏朝呈壶口包围状。鹿死谁手,未知之数。”
“王家公子高见,吾辈自然做不了琅琊王氏风光万千的家族梦想。”
“是也,是也。王家位极人臣、位列三公,王家公子暗藏韬略、心怀天下,不去建康谋一个官职,实乃我宋朝汉人之不幸。”
“我若没记错,当年王氏也是衣冠南渡的奠定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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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各抒己见,滔滔不绝,尽收耳底。长生示意阜靳关上窗,有意无意的道了一句:琅琊王氏,果然人杰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