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烟雨如隔世》菰城思齐

1、久别重逢

　　永初元年，腊月，忽来的一阵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寒湿的冷气。浩渺千里、芜草一地，想来，近几日，是要下雪了。
　　三哥檀邕一身水绿色广袖长衫，右手提着一壶竹叶青，倚着茅草亭中蛀虫斑斑的柱子，双眼合着小寐。我坐在茅草亭中，候着三哥醒来。临出门的时候，父亲和大哥、二哥交待三哥，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三哥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如今在外两年的点点滴滴，让我对三哥当初毫不迟疑的应承，尤为的觉得他不要脸。他愣是将我当成小厮活活使唤着，纯粹要求我跑得快，不管饱。
　　我支着的两只鸡翅烤得有七分入味的时候，三哥兀自起身，操起我手中体型丰腴的鸡翅塞在他自己口中。我双目寒微的凝视着眼前留下的童子鸡鸡翅，眼泪倒流入心，这也太精致小巧了。三哥抹了一把嘴，灌了两口酒，将酒壶递给我，“我们若是在外多漂泊两年，老四可以自力更生，开一家老檀烤味馆。”
　　我吮着指头，直直凝视着三哥手中依旧丰腴的鸡翅，咬着自己手中干瘪冷硬的馒头。三哥面对我灼灼的目光，不忍直视，羞涩的起身，对立长亭，遥望天际。半晌，他抛出一根不见肉沫的鸡翅骨，从衣袖中抽出一把葵扇，边扇边说，“吃归吃，意见还是要提的，你需用心记下。翅中用火烤得时间需久一些，明日烤的时候，你多添两分柴火。不是让你买了钱塘府的莲子百花酿，你怎么用土家蜂蜜涂在翅身上…”
　　西北风呼啸而过，我抖了抖身子，喊了一声，“哥，别扇了，我冷。”
　　三哥单手反指将葵扇插在了腰际环佩上，双手叉腰，瞅着前方。我起身凝视着他双目如炬的慧眼，啧，敢情我们又迷路了。我不甚唏嘘的叹了叹，三哥浑身上下仅存的细腻敏感的神经，被我这一叹瞬间击中，他策马扬鞭，呼啸驰骋。充满智慧的二白，立马跑到我身边，去追三哥。
　　二白，是我的坐骑，它是纯种的大宛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二白还有两个兄弟，大黄、三黑，别看名字土鳖，他们都是坐骑界的王孙公子。三黑吃着蒙古高原最肥沃的青草，喝着阴山最香甜的清水，意气风发、一时无两。三黑的主人数日前，极尽风骚的给我寄来一封狗爬书信：从前有一个岛，岛上有数不尽的龟子鳖孙，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玩，所以那个岛又叫龟鳖玩。
　　至于大黄，他的主人一定在夕阳西下时分牵着他，漫步在植满草药的田埂。
　　三哥忽然停下，抬头凝望着城门——荆州。
　　荆州，我记得是宜都王刘义隆的属地，义隆，不，长生，是我最珍视的朋友。
　　“老四，我记得这里规刘义隆管辖的。”三哥骑着骏马原地绕了一圈，灵机一动，“分封地王爷，每年冬至至来年元宵，都要进京过年。老四，你老有福了，不用再上山下乡打猎捕食了，我们跟着宜都王爷进京吧。”
　　我厌弃的鄙视着三哥，他又想占别人便宜了，望着城门上庄严秀丽的两个大字——荆州。
　　长生，我们已有两年不曾相见。
　　荆州，不愧是江南第二大都会，他的繁荣与锦绣，丝毫不亚于帝都建康。三国时期，魏蜀吴就为夺得军事要塞荆州，大动干戈。今上对长生当真不错，规格待遇仅次于太子刘义符。不过今上对几个儿子都不错，彭城、广陵、江陵，都是好地方，荣华富贵，一世无忧。
　　三哥扬眉吐气的报上名号，却被宜都王府的门卫，当场挡下。我扯了扯三哥的衣袖，“别报你的名号，不能怪你，主要是官职太冷，地方上无人识。三哥，你还是报大哥二哥的名号吧。”
　　三哥咬了咬牙，“龙骧将军檀韶，是我兄长。”
　　门卫不单单阻拦着我们的去路，还亮起了钢刀，三哥气急败坏，上蹿下跳。我挨着柱子看热闹，就差没嗑起瓜子。
　　“去，去把你家王爷带出来。”
　　“大胆小贼，竟敢冒充朝廷命官与我家王爷套近乎，檀家公子，怎么会是你这德性？”
　　“我什么德性？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器宇轩昂、人中之龙…”
　　“别在宜都王府放肆，快滚，再闹事，有你受的。”
　　“我不和你废话，去，把刘义隆叫出来。”
　　“放肆，快滚。”
　　“那替我传个话，檀家老三檀邕求见千岁宜都王爷殿下。”
　　“王爷特别交待了，有人敢自报名号说是檀家三公子檀邕的，直接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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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抱着柱子，捧腹大笑，眼角溢出欢乐的泪水。三哥叫骂不断，几次扬言要动手，不过都只是停留在口舌上。终于，从深宫大院中走出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他一出现，护卫就安静了。护卫安静了，三哥也安静了，老管家径直走到我身边，揖身道，“阁下是檀家四公子吧。”
　　我点了点头。
　　老管家，大袖一挥，笑逐颜开道，“公子快里头请。”
　　我被成群的仆役簇拥着往里头走，被他们奉若上宾，半个时辰后，我想到了还在门口的三哥。他对我见利忘义的行径极为的不齿，问了长生现在何处，直接奔去。我捧着一盒精致的南瓜饼，尾随三哥，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三哥再次被拦在了书房外，咋咋呼呼地跺着脚，我挨着回廊，倚着柱子坐下了。
　　荆州的风，很柔、很绵、很软、很温暖。
　　我提议和三哥一起去王府里走走，毕竟这是我们进的第一个宋朝小王爷的家，但看有没有东晋巨富石崇的奢靡浮华。三哥毅然决然的拒绝了我的提议，他坚持要等长生出来，与他理论一番。于是乎，我捧着锦盒，在院子里四处晃荡。
　　没有嶙峋的假山、没有香料堆积的凉亭、没有飞檐翘角的高楼，只有葱葱郁郁的桂林。桂树，倒是极好的金桂树，偌大的一处院子，仅有的一株，独木成林，蔚为壮观。明年，我若经过这里，赶上秋天，可以闻着芬芳。
　　独立树下，北风料峭。肩头落下厚重的腋裘，我回首抬眸，赫然一笑，“多年不见，别来无恙，长生。”
　　他束着偏向于栗色的长发，一袭黛色锦衣美服，袖袂处栩栩如生的两条金龙盘旋欲飞。月牙色的肤色下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他扬手，为我系好腋裘，微微一笑，“鸿雁传来，你说过来，迟迟晚了一月。”
　　身后是一张晚娘脸，嫉妒不悦、瞎囔囔的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