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逝何年》王嘎嘎

4、费城故事

　　你对费城的印象是什么？
　　历史悠远，宾州大学，富兰克林，独立宣言，嗯……我再想想，哦那里Cheese Steak不错。
　　费城……
　　什么？
　　一部电影，费城故事。

　　****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般长久，可记忆依然清晰，偶尔夜不能寐，她会打开电脑，点开Neil Young的Philadelphia。

　　Don't turn your back on me
　　I don't want to be alone
　　Love lasts forever
　　Someone is talking to me,
　　Calling my name
　　Tell me I'm not to blame
　　I won't be ashamed of love.
　　————

　　然后歌曲一晚循环，她伴着歌曲，梦回那些年，不是在费城挣扎求生的Sara，而是十八岁南方姑娘，金夕。

　　****

　　一大早何牧闪亮登场，神采奕奕。他笑着问，“昨晚你说的可当真？”

　　“我说什么了？”

　　“带你去玩啊。你想去哪里？”

　　“没有特别想去的。”这是实话，对金夕而言，生活枯燥乏味，除去打工的日子，她宁愿宅在屋里，不愿出门。

　　“那你整天呆在屋里干什么呢？”

　　“冥想。”

　　“发呆就发呆，说什么冥想。”

　　金夕忍不住笑了。

　　“地点我决定好了，哦对了，上次提过，去社区学院上课的事考虑怎么样？”

　　“挺想去的。”

　　“学费不会很贵的，比我们学院便宜多了。你可以学些职业技能，两年就够了。”

　　关于社区大学，金夕还是很心动的，据说如果学分修够成绩优秀，还能去好点的大学继续深造。

　　如果她是大学生，那跟何牧之间的差距会不会减小一点呢？

　　金夕苦笑，就算真能顺利毕业，他们之间的差距不会因此有所缩小，毕竟，六年的时间摆在眼前。女人对岁月的敏感远胜于男人，更何况在比自己年幼的男人面前。

　　****

　　两天后，何牧兴冲冲提出自己的旅行计划。

　　“远的地方暂时不考虑，第一站肯定是Philly啦，学院不考虑，你都去过好多次了，独立宫，自由钟、博物馆、费尔芒特公园，中国城，带你去吃美味的Cheese Steak，徒步三天就足够了。随后带你去德国镇坐马车，欣赏一路秋色，你不知道吧，我会一点点德语，仅限于几个词汇的程度。然后就是好时镇啦，生产好时巧克力的宝地，我们可以先在展示大厅逛一圈，亲自体验制作巧克力过程，巧克力工厂附近有个游乐园，据说那里的过山车超级刺激。匹兹堡工业区随便转一圈，葛底斯堡也是历史小镇，以前我们高中学过的葛底斯堡战役就是在那里发生，看看风景和建筑还是不错的，但凡是历史文化浓厚的景区，就不单单为了取乐，启迪和深思其实是件脑力活，不适合轻松的旅游路线。我再想想，看有什么好玩添加进去……”

　　金夕乍舌，她只是散心，一天就够了。

　　按照何牧的意向，没个把月是不行的。把整个宾西法尼亚州玩一遍，先不说是否维持精力十足，就这趟旅行下来，钱总是不能少的。

　　她不愿把钱花在无畏的地方。对于不够富足的人来说，以最少的金钱完成尽可能多的事情，用金钱对未来的生活保障做投资，这才是金钱最该存在的价值。

　　何牧不一样，他还在念书，家境优越，当初这孩子在餐馆端盘打工，无非是那句：不经历餐馆端盘子，怎能算中国留学生！

　　打工，于金夕，是维生的手段，失去维生工作她会饿死；于何牧，只是体验生活的一种方式，失去餐馆兼职，他完全可以寻找更有意义的兴趣消遣，如在学生之间经常举办的舞会，辩论会，旅行，酒吧，游行等。

　　何牧见金夕并无自己预感中的兴奋，难掩失望，“我以为你会很向往，至少会表现很开心的样子。”

　　“我很开心啊，你准备很充分。”

　　“建筑系有一个号称旅行达人CQ，美国基本都玩遍了，我有向他做功课。我们俩难得能出去游玩，当然要上心点啊。”

　　知道他如此上心，金夕心中蓦然一暖，“谢谢你，小牧。”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感激，只是想，尽可能多储存一些美好回忆……实话说，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你在想什么，在顾虑什么，对未来的期许和梦想，这些我通通都不知道。夕夕，这样一点都不公平，我的故事只对你讲，你一直对我有所保留。”

　　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地方，关于金夕的一切，他一无所知。

　　他不知她来自中国哪座城市，不知她家有几口人，不知她年少时的忧愁和快乐，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美国，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第一眼见她，她笑容满脸，落落大方伸出手说，“你好，我叫金夕。”

　　起初，他以为她的名字，取自今夕是何年的今夕。她俏皮眨眨眼，“不对不对，是金钱的金，我很爱钱。”

　　很少有中国女人在男人面前承认，她爱钱。

　　相处一段时间，金夕固然不够漂亮，皮肤黑，瘦骨如柴，胸前一马前川，唯有瓜子脸还算可爱。况且她性格不太活泼，心事重重，偶尔发呆，又被她的憨态可掬吸引。

　　明明瘦小的身子板，力气却出奇大，一手托起碟子塔，并号称可以背起何牧毫不费劲，也不知是否大言不惭。饭量不可小觑，在他面前眨眼功夫消灭两碗小山丘的大米饭，在何牧的印象中，女孩子不是应该只吃一两饭吗？吃了这么多米饭，肉长哪儿了？

　　不懂浪漫没关系，制造浪漫本来就是男士们的义务。可不懂风情这点，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再美妙的气氛，下一秒也会被她的暴力破坏。

　　对她逐渐上心，最终痴心暗许，是在什么时候呢？

　　第一次见面，是个冬季。那时谁都不认识谁，偶然间看到四个流氓围着一个女孩，看面相是亚洲女孩（中国、韩国or日本），这里常有不学无术美国小混混最喜欢欺负瘦小软弱的亚洲人，勒索钱财，恐吓，恶作剧，出手伤人屡见不鲜。他并不想惹祸上身，摸出手机打算报警，眼见不远处那女孩提腿朝一个混混□□踹去，然后在混混们惊讶之际，利用瘦小优势逃之夭夭。

　　身为旁观者的何牧盯着那抹远去瘦小的身影，不由感叹，穿着厚重的棉袄还能跑这么神速的女汉子真够彪悍啊！

　　他去餐馆打工，凑巧碰到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亚洲女孩，心中自然兴奋难以。况且知道两人都来自中国，这份心情又浓重不少。

　　偶然间在街上碰到她，她的脚步在服装店橱窗前停顿，盯着塑料模特上的服装看了一会儿，伸个懒腰，继续前行。那时正是服装换季低价出售，橱窗上写着“Sale”，何牧看了眼价格牌，不贵嘛。按理说，女孩子碰到服装店打折不应该进去血拼一番吗？

　　她不愿意领情，对于何牧给予的帮助，总是客套说两句谢谢谢谢。倔强又逞强，明明病的很严重，只是一味说没事没事。

　　喜欢独来独往，一个人在街头行走，悠然自得，十分惬意。好像特别喜欢流浪艺人，一向节俭的她会往帽子放张纸币。

　　总体来说，是个枯燥沉闷的女孩子，以往放在大街上都不会引起自己注意的类型，怎么会吸引住他全部的注意力呢？

　　****

　　本打算腾出一天，在何牧讨价还价外加撒娇耍赖，变成三天三夜双人游。

　　“不上课没关系吗？”

　　“学生哪有不逃课的？！”

　　跟餐馆老板娘请假三天，难得大方，上次摔碎碗没让赔钱，金夕对她挺感激的。随后到晚间兼职的便利店，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秃顶的男人，性格直来直往，斤斤计较除外，人还是很nice。他直言不讳表示金夕突然请假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I'm so sorry to bother you。”

　　在金夕出门之际，从背后传来一句，“Enjoyyour ‘three’days。”

　　翌日，金夕与何牧电话完毕，下楼时看到路上停着一辆敞篷车，何牧就像韩剧里的富家子弟，带着墨镜，斜靠车上耍帅。

　　等金夕靠近，在摘下墨镜那一刻，得意洋洋询问，“我是不是很帅？”

　　“嗯，很帅。”论他一身皮囊，就算当众抠鼻，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有没有心动？”

　　“废话，心脏不动我还能活着吗！”

　　何牧无奈伸手揉揉她的发，果然在她面前没办法浪漫的起来。

　　“你的车哪儿来的？”

　　“买来的。”

　　对于中国留学生的消费能力，她从不怀疑。开名车，穿名牌，玩高档，在中国留学生圈子里，比比皆是。

　　来美帝留学的孩子们，在国内一般都算富二代，心安理得花着父母给的钱，在高档奢侈品上的着迷，以及满足虚荣的手笔，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美帝经济的发展，应记他们一比功劳。

　　可何牧，金夕清楚他家条件优渥，除了平日服装材质不错，价格不菲外，并未表现出一般富家子弟的恶习。

　　大学生开车上学，在国内或许是新鲜事，国外还是很普遍的，这无关炫富，只是单纯以车代步。况且，在国内昂贵高档的车，在国外，免去关税，价格对于普通家庭，也不过是两三个月的薪水。普通家庭拥有两三辆车的情况是极为普遍的。

　　她觉得自己未免过于大惊小怪，毕竟，何牧即便买车，并未专门为三日旅行。对男人来说，事业，存款，车和战争，四个因素决定男人的价值所在。

　　“唉骗你啦，这是我租来的，自驾游比较方便，玩的尽心。”

　　即便有导航，金夕还会担心他会不会开错车，毕竟，对他而言，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途自驾游。

　　何牧打开音乐，刘海在风的带动下肆意飞扬，两人基本没有交流，金夕安静坐在一边，让驾驶的何牧心里陡升起温暖和煦的柔软。

　　一个小时后，他才发现，金夕的安静，并非无话可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样子不太舒服。

　　“你会晕车？”

　　“有点。不碍事的。”

　　“那我开慢点，去附近给你买点晕车药。”

　　对何牧来说，会晕车的旅行，多少有些困扰。他并非怕麻烦，只是担心金夕痛苦。

　　买完药，何牧端着小杯开水递给她，看她和水吞下药说，“要是实在难受一定要说出来知道吗？”

　　金夕点头，“还有个问题，你有驾照吗？”

　　何牧噗哧笑出声，“没办法，你已经上了贼车，做好跟我亡命天涯的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