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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盛锦年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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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从长安城郊捡回一个乞丐,我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大哥为什么要捡她。
那个乞丐不识字,后来却莫名其妙的说她姓慎,大哥说,他有一天在写字,慎谨忽然指着一个字问大哥怎么念,又说只认识那一个字,就是她的姓,大哥给她起名慎谨,字东潇……
慎东潇?
我冷笑!
可是,大哥从来没有叫过她“东潇”。
大哥很宠她。
慎谨帮大哥把断了线的书拿去修,本来只用得着十几个钱,她骗大哥说三十几钱,大哥明知她骗他,没有说破,反而给了她百来钱。大哥说,她也许需要钱买别的东西,又不好意思开口。
慎谨追野猫,打碎了皇后娘娘赐的白玉杯,只委屈的挤了几滴眼泪就完事了,大哥亲自入宫请罪,好在皇后娘娘念及姐弟情,没有怪罪,又赐了一对。
慎谨会直呼大哥的名字,见到我也只是虚虚福一礼,大哥闲暇时就会带她出去四处游玩,又时她也会穿的破烂样混入乞丐堆里,玩够了或是大哥找到她才回来,大哥从不会对她发脾气,除了那一次,她急着采荷塘的莲花,跌入荷塘,当晚发烧。她醒后,大哥毫不留情的骂了她一次,可她眼里氤氲,大哥又去软言哄她。她不喝药,大哥哄了她半日;她不想闷在屋子里,大哥寻了不少玩意儿给她解闷。
我想,大哥会娶她,大哥的意思也没出乎我的意外。
只是,慎谨招惹的不能招惹的人……
那天,我无意间跟皇后娘娘说起慎谨,皇后娘娘说,慎谨不能入窦家,堂堂国舅夫人怎能出身如此寒微,皇后娘娘让我处理这件事,我不能不答应,心里却有愧与大哥。
慎谨从外面回来,我将她半路截下,并不想太为难她。
“给你一千金,自己回代国吧!”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扁了扁嘴,坐到一旁的素色坐团上。
“做你大嫂远比得一千金好,听说还有奉银,是不是?”慎谨挑了挑眉,露出嗜钱如命的模样。
“你以为窦家会娶一个乞丐进门么?信不信我把你的命留在这里?”我面露厉色,她显然有几分害怕,可被大哥宠的太无法无天,那几分害怕很快就消失了。
“窦少君!你不知道长幼有序么?威胁我?看我不去窦长君那里告你的状!”嚣张的慎谨指着我,气势不输于我,我心里一怒,拍案而起!
“你不过有几分沈东潇的模样,还真以为在大哥心里多重要么?”我几乎忘了多久没有提过沈东潇这个名字,忽的提起,竟有些许的拗口。其实,她不过是眼睛像沈东潇。
慎谨好似忽然意识到什么,原本坐的端直的身子有些软,依着手臂支撑着没有倒下,眼色黯然,口中淡淡的说道:“原来是别人的名字,怪不得那么难听!真的好难听!”
说罢,似乎艰难的起身准备离开,忘了自己被我关在屋子里,腰间落出一枚玉佩,像是深深的山谷里寒冰摔碎的声音,玉佩摔成大小不一的四块。
那玉上的雕纹让我一惊,忙问她哪里来的玉佩,可她只说捡的。
当晚,窦府来了贵客。
指名让慎谨来见客。
哭红了眼的慎谨走到正厅里,大哥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不免疑惑又担心,我不敢对上大哥的眼睛,便偏头看着正席上坐着的贵客——我们的姐夫、皇帝陛下。
陛下见到慎谨似乎很高兴,可看到慎谨哭过的眼睛顿时皱了眉,沉着眼看了我和大哥一眼,又关切地问慎谨为什么哭了。
慎谨挤出笑脸来答道:“奴婢没有哭。”
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明明又多了些许泪。
陛下扶起她,替她拭去眼泪,道:“跟我走好么?再也不会有难过哭泣的时候。”
“我没有哭!”慎谨一把推开陛下,几乎是用吼的,我们都惊了。还没有给她定罪,她就跑了。我战战兢兢的等着陛下的示下,陛下只让大哥去把她找回来。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靠在破墙边,见到大哥,便把头埋得更深。
“我们回家。”大哥半蹲在她跟前,捧起她的脸。
“你说谁?沈东潇?”
“是你——慎谨。”
慎谨一下子扑到大哥怀里,紧紧地环抱着大哥。不用我对大哥说什么,大哥已经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后来,大哥没有为这件事而找过我。
回了窦府的慎谨还是往常那样活泼的过头,大哥问及那块摔碎的玉佩时,她才坦白是白天偷得。
我进宫回禀陛下关于慎谨的事,听大哥吩咐,旁敲侧击的告诉陛下慎谨是大哥未过门的妻,可是,陛下却说:“窦长君的婚事自由皇后做主。”
这般顾左右而言他,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回府后,我一五一十的把面见陛下的事告诉大哥,大哥说,他要赶紧将婚事办了。
“大哥真要为了她开罪陛下?”
“难道任由她入宫分了皇后娘娘的宠?陛下和她有什么渊源我们不得而知,可陛下看重她绝对不仅仅是因为美貌,她又是代国人……”大哥究竟有几分是为了皇后娘娘,几分是为了他自己,恐怕只有大哥一人清楚。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晓陛下与慎谨的前缘,那不过是一场偶遇,该牢记的人忘记,该遗忘的人偏铭刻于心。
“即便没有慎谨,皇后娘娘年华渐去,迟早会有新人。”我想,陛下虽不是贪色之人,却也不会对着一张渐渐老去的面容而不生厌烦的。
“你不是不知道她在陛下心里的分量,窦家刚在朝中立足,难道还要招一个姓慎的政敌不成?”
我无话可说,当年皇后娘娘也是孤身一人,后来才找到大哥和我;慎谨虽是孤乞,即便真的没有亲人在世,陛下为了她,也会给她寻到在朝中的支柱。
这天以后,慎谨消失的整整三个月。我猜,她该是听到了我和大哥的谈话,因为门口好好地放着一碗汤,厨娘说,这天慎谨刚好跟她学做汤。
大哥派了很多人找她,结果是没有结果。
后来,皇后娘娘指了卫尉卿家的嫡女嫁入窦家,成为窦氏长房嫡媳,大哥没有反对。
热闹喜庆的新婚之日,我看到了久违的慎谨。
衣饰华丽,举止优雅,像个贵家小姐。
我终于知道大哥为什么放弃寻找她,原来她留在陛下身边,只是如今尚未入住未央宫。
她说:“恭喜。”
是对我说的。
清冷的目光从未有一刻是停在大哥身上,大哥垂目瞥了她几眼也再未将目光落在她任何一处。
皇后娘娘亲自主婚,天大的恩德。
恩德背后,却潜来杀机。
觥筹交错的宴席上,我刚过门的大嫂死了,大哥为护皇后娘娘受了重伤。
而慎谨,也死了……
大哥和陛下都曾许她盛锦年华的女子终究敌不过既定的命格,消逝如春日里的冻雪,毫无防备、全无征兆地离开,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离开。
而这一场变故,不过是一个进退维谷的可怜妇人对付抢夺丈夫温存之人的一点点报复,就这一点点,便让她失了性命。
如果我早知道这个计划,一定不会让慎谨丢命。
如果大哥早知会这样,当初一定会早一点娶慎谨过门。
如果陛下早预料到这场灾祸,决计不会任由慎谨一人赴宴。
只是,哪里来的如果?
后来,大哥没有再续娶他人,旁人都道大哥对卫尉卿家的嫡女痴情;陛下身边的舍人却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与慎谨七分相似的女子来,陛下赐姓“慎”,封夫人,宠冠后宫。
慎谨死后的日子里,大哥再没有提过她一个字,只是每年的二月初九醉在窦府后院的海棠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