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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安宁之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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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雨霖霖,天色深霾。
长安城外的山林中,被雨水浸湿的泥土踩在脚下软绵绵的。
公子坐在墓碑旁,手指已不似当年那般细长,却深深地抚摸着墓碑上的字——宁栖之墓。
雨还在下,打湿了公子酱色的外衣和墨黑的长发。他倚在墓碑一侧,淡淡的开口:“害你的人,我一个也没有放过。”
我庆幸,公子没有亲眼看着那个妇人和她那一对幼子死在公子派出的杀手手里。再看到“宁栖”二字时,仿佛听到那个死去的妇人唤她的儿子:阿年、阿颖。
这座墓,十年了。
十年前,公子还只是窦家的公子。
皇帝陛下一道谕旨下:绛邑侯周胜之尚公主婠。
公子听到这个消息时跌碎了一柄上好的玉如意。
公主刘婠是陛下除了馆陶公主外唯一的女儿,但因为生母地位低微、加之早年险些害了宠冠后宫的慎夫人而被赐死,所以一直不受陛下宠爱,本封了河阳公主,却被夺了封号。
公子与刘婠的缘始于盛夏。刘婠私下祭拜生母被宫中嫔御瞧见告到皇后娘娘那里,那天皇后娘娘恰好诏公子进宫,公子对这个公主有所耳闻,当时见她楚楚可怜,便出面替她说情,字字有据,声声有理,竟让皇后娘娘只罚刘婠禁足半月。
泪眼朦胧的刘婠抬头看了一眼公子,公子微微挑眉,朝她浅浅一笑。
后来,公子每次入宫都能遇到刘婠。或是匆匆擦肩,或是远远相望,或是迎面一礼……
刘婠的心就这样荡漾了。
她私下送公子一卷亲自刻的《诗经》,娟秀柔美,公子一直珍藏。公子也曾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过对刘婠有意,皇后娘娘也只说刘婠身份特殊,她的婚事得由陛下做主,若必陛下一时未想起这个女儿,或是对这个女儿一直不待见,就是让刘婠等到人老珠黄也不一定得到赐婚。
公子没有放弃,他参了政,想做出一番成就来,请陛下赐婚,可还没有做出惊天之举,陛下就想起了刘婠。我替公子不甘,后来却发现就算公子有所成就,刘婠也还是要嫁给周胜之。因为狡兔死,走狗烹;功高盖主的周勃和周亚夫心里知道陛下对他们周家的忌讳,可陛下欲除掉他们又不想他们有所防备,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周家与皇室明面上成为一家人。
可是,刘婠却没有嫁给周胜之。
如果不是因为慎夫人对当年冤枉刘婠的生母而心生愧疚,刘婠说不定就死在宫里了。
慎夫人遣人告知公子的时候,公子即刻潜入宫中救走的她,并在长安城郊买了处宅子将刘婠藏在里面。公子不得空时,都是我去看她。后来有一天,刘婠没来由地病了,还没来得及请大夫,她就去了。
我还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把宅院外头的树枝都压断了。
“下一世,一定要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即便只是一条小河,也要流过你家门前;是一片雪,也要落在你的肩头。”
这是刘婠说的最后一句话。
公子就那样静静地抱着刘婠,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挪动一寸。时间似乎静止在那一刻,刘婠刚刚走的那一刻。
红颜落,薄窗戚风过,命定离合徒垒宁栖冢。
鸳鸯分,失容寒江冷,伴舟随流空惹茕孑波。
调查的结果是周家有人发现嫁入门的公主有问题,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刘婠,可下毒毒死刘婠的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新下属,急于立功而选着要了刘婠的命,让周家人无处查起。至于那个冒充刘婠的细作,依旧在侯府过的风生水起。
几年后,我才清楚刘婠曾经被细作代替却并非要死,那不过的慎夫人为了离间公子和皇后娘娘的计策,可刘婠的死却的确与慎夫人无关。
公子亲手垒砌那个墓的十年后的一天,我替公子去祭拜,却看到一个素衣带斗笠妇人坐在墓边,左右各站着素衣的孩子,约七八岁。孩子问这里葬的是谁,妇人只说是一位故人,一个被她害死的故人。
我想,如果那天我是一个人去,她也许就不会死。
可惜,不是。
跟着来的护卫听了这句话悄悄记在心里,并未打草惊蛇,回去禀报公子后,便吩咐跟踪的人动手。在此之前,我出于好奇私下找过她。
见到她的时候,我生生地愣住了。
她让我瞒着公子。
她说,当年的刘婠必须在窦婴面前死一次,否则,周家会查到窦婴身上,私藏公主是死罪,所以,刘婠不能留在窦婴身边,皇后娘娘将她送到了临淄。
我自小跟随公子,自是知晓他的心性,如果他发现心里最重要的人骗了他,他一定不会原谅她,而且,刘婠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她说,她夫君新丧,只想回长安看一眼。
她说,她一双儿子叫“阿年”、“阿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