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雨成风》更阑雕花醉

1、【未央绯雪】

　　宣平侯府，丧仪凄凄。
　　夜烛摇，父亲正在和一个素衣男子说话，他的背影和十九好像。
　　我走进去，他恭敬地行礼，眉眼间竟和十九一样，我一失神，感觉是十九回来了。
　　父亲唤了我一声，我赶紧眨眨眼，眼泪终于没有流下来。
　　“太后娘娘和侯爷保重自身，草民告退。”他俯身行稽首大礼，父亲应了一声他就退下了。
　　父亲说，他是父亲旧友韩牧的幼子韩意，韩牧早亡，其妻秦氏带着韩意再嫁，十年没回过长安。
　　回了宫，我又想起过往，那时，舅舅还在，十九还在……

　　那年，椒房殿外桃花正好。
　　我和舅舅在桃花树下，桃花花瓣随风落下，像是一场妃色的雪。我举着一枝桃花追着舅舅跑，舅舅高我太多，可我还是追上了，正玩得高兴时，舅舅突然滑到，我忽地紧张害怕起来。舅舅自小身子弱，终年与药为伍，外祖母唯恐舅舅再有不舒服，如果舅舅摔伤，不知又会死多少人。
　　就在此时，一个黑色的身影飞到舅舅身前，舅舅没有摔倒。我跑到舅舅跟前，舅舅拍了拍我的头说他没事。
　　“臣叩见皇后娘娘。”他垂首行礼，退到五步以外，可我还是看到了他的脸，和舅舅一样好看。
　　舅舅说，他叫十九，是舅舅自己的人，专门保护舅舅的。
　　“你为什么叫十九？”我走到他面前，他又退了几步，总和我保持五步的距离。
　　“回皇后娘娘，臣不知。”
　　我原本还要再问的，舅舅却让他下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我以为我会很快再见他，却不知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可是我看到了未央宫里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死人。
　　死的是舅舅的嫔妃冯美人，她刚刚为舅舅生下皇子，却面临外祖母的赐死。
　　冯美人撑着虚弱的身子在床榻上挣扎，看到我的时候便求我救她，即便她明知我救不了她。而我，也以为我能救她……
　　我对那几个外祖母派来的宫人说，我以皇后的身份命令她们放过冯美人，可她们说：“奴婢等只忠于太后娘娘。”
　　这时候，我看到了十九，我故意没听到他进来时说的那句话，让他去找舅舅，他却让宫人把我带走。等我挣脱宫人的手去看冯美人时，冯美人已经没有的气息，她的眼睛瞪的很大，很不甘心……
　　我和舅舅都被他骗了，他听命于外祖母，所以他进来的时候才会问“还没死么”。
　　他亲手杀死了冯美人。
　　“舅舅不会放过你！”我朝他说道。
　　他没有任何表情，只说：“太后娘娘在找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快去吧！”
　　冯美人生的皇子取名刘恭，外祖母说，从今往后，恭儿就是我的儿子，也是大汉的太子。
　　舅舅哭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舅舅这么伤心，他说，堂堂大汉帝王，却保不住想要保护的人。我把舅舅抱在怀里，就像我初入宫时舅舅抱我哄我一样，我说：“舅舅还有恭儿，我们一起保护恭儿。”
　　这一夜，我和舅舅都没有睡……
　　后来，舅舅大病，太医束手无策，我带恭儿去看舅舅，舅舅却不愿见到恭儿。舅舅说，恭儿和他，一起害死了冯美人……
　　又是桃花漫天的时节，宫人抱着恭儿陪我坐在桃花树下，看着飘落的花瓣盈盈洒洒的落在泥土里，就像那天初遇十九一样的花香肆意。

　　舅舅走了，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话语，没有看任何人一眼，离开了束缚他一生的地方。
　　外祖母没有哭，母亲却哭了。而我，强忍了半日，终于还是大声哭了出来，不顾皇后的仪态，不为悼念“夫君”，只为曾经最疼我的舅舅……
　　那晚下了小雨，国丧之下，没有几个人真正为那个帝王伤心，只有人叹刘氏江山将付与吕氏之手。
　　假山石后，我躲开所有的宫人，本想一个人静静地伤心，却看见十九，他没有说话，也不叫宫人带我回宫，只折了蕉叶替我挡雨，自己淋得湿漉漉的。雨水沿着他的轮廓一滴滴地落到他的鞋尖，我时而抬头看他，时而低眉抹泪，听得雨渐渐停了，老天对舅舅的哀悼也终止，十九扔了蕉叶，站在原地陪了我一夜。
　　年幼的恭儿成了大汉新的帝王，十九却彻底消失了……
　　我记得他消失前对我说过一句话，那一次，他没有尊称我为“太后娘娘”，而是直呼“你”，他说，不论吕氏有什么动静，我都不要参与。我只点了点头，然后再也见不到他。
　　有一天，我旁敲侧击的问外祖母十九的消息，外祖母不顾恭儿在一旁，掀了桌子，斥我堂堂大汉太后，竟留心一个卑贱的奴隶。从那以后，外祖母很少让我见恭儿，渐渐地，恭儿不认识我了。
　　后来，我从外祖母身边的一个老宫人口中得知，十九死了，舅舅死后一个月就死了，是外祖母杀了他，原因却是我。
　　母亲死后，我唯一清晰的记忆便是来祭拜母亲的韩意，以后的事我都不清楚，只知道，恭儿死了，外祖母扶弘儿即位，然后外祖母死了，吕氏倒了……
　　小时候，府里的老婆婆说，人死的时候，会看到他最想念的人来接他过奈何。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