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聪明反被聪明误 琵琶怒断百花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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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惊鸿沐浴更衣，一身墨绿绸缎在烛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夜惊鸿有些无奈的笑笑，这等衣衫，他平日是不喜爱穿的。沐浴之后，伤口似乎并不那么生疼，不过夜惊鸿走路依然要借助拐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笑花楼里上上下下点亮无数烛火，黑夜之中，有如白昼。白天来时无心细看，此时一见，屋顶薄纱笼罩，屋内雕梁画栋，鲜花遍地，各色宾客红光满面，舞池之中，牡丹身着华服翩跹而舞，舞姿耀眼华丽，仿佛是蝴蝶翻飞于空。
夜惊鸿四处打量，才看到离自己不远处的酒桌边，临渊面对着舞池趴在栏杆上，面颊微红，陆越飞侧身倚着栏杆笑得色眯眯地打着节拍，夜惊鸿穿花拂柳过去，中途被姑娘围住，染了不少香粉。
“哟！你醒了！”还是陆越飞眼尖，看到夜惊鸿连忙举手打招呼，牵到伤痛处，手猛然缩回，疼得蜷起身子。
夜惊鸿此时也入座，笑道：“得意忘形。”
“我哪里忘形了？”陆越飞无奈，嘴巴向临渊努了努，轻声地说：“这位才是酒醉忘形呢。”
“哦？”夜惊鸿来了精神，顾不得疼痛，一把把临渊抱入怀里，笑着问：“阿渊，你喝多了？”
“哪有？”临渊靠在夜惊鸿怀里，一双眼睛从未有过的睁得滚圆，舌头打着卷儿道：“本少爷不过小酌几杯，哪里会醉？本少爷千杯不醉呢！”
夜惊鸿哈哈笑起来，想着自己认识临渊这么久，总算知道他睁开眼睛是什么样子了。他看看陆越飞问：“这家伙到底喝了多少？”
“嘿嘿。”陆越飞笑起来：“他本来下午喝的酒就没醒，晚上又被本将军和牡丹合伙灌了几杯，就成现在这样了。有什么问题赶紧问，虽说不能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陆越飞说着打了个酒嗝：“总比平时套话容易些吧？”
夜惊鸿揉着临渊的脑袋，临渊刚洗过澡，头发比往日要柔顺许多；喝醉了，脾气也比平时好，总是笑眯眯，窝在夜惊鸿的怀里，也不反抗。
“你都问了他些什么？”夜惊鸿好奇道。
“牡丹刚开始跳舞，老子还没问呢。再说，老子不得等着你一块问？”
“够哥们儿！”夜惊鸿大笑，两人在空中击掌欢庆。
“我先问。”陆越飞兴致勃勃地捏捏临渊的脸：“小子，实话实说，你来过笑花楼多少次？”
“本少爷来过……”临渊低头认真扳着手指头数着，陆越飞和夜惊鸿皆是笑出声来，临渊摇摇头道：“本少爷来过太多次，早忘记了。所谓要知江阴，必来月城，要知月城，嗯，那个，必来笑花。这江阴、江南多少富贾达官聚集此处，嘿嘿，本少爷有时候想打听什么，就来这笑花楼坐一坐。”
这话可是有些意思，夜惊鸿问：“那这笑花楼里的人你莫非都认得？”
临渊笑道：“哈哈！七王爷，您算是问对人了。虽然说不上全认识，大半，本少爷还是记得的。先说这笑花楼中的名妓。所谓‘牡丹海棠君子兰，郁金合欢俏紫鸢’，牡丹不用说就是在舞池中跳舞的姐姐。她的身世可算是可怜了，祖上原本是前朝名门，被人陷害入狱，她爷爷不争气，爹爹更不靠谱，竟然把他买入烟花地。牡丹在好几个妓院都待过，她幼时体弱多病，被辗转买至月城。”
临渊手指着舞池中手拿琵琶的绿衣女子道：“她是海棠，原姓钱，原籍洛阳，本来是前兵部尚书于成的家仆，后来下大狱，被官府送来这里。君子兰……咦，怎么没看见她？她出身贫苦，自己把自己卖来这里的，长相不算顶尖的，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贵气。本少爷好奇啊，于是查了一查，不想这姑娘还真是身世不凡。大概是前前朝，云南一带木家的后裔。可惜木家人全死了，也难怪她心灰意冷来这烟花地。不过她也算命好，来笑花楼的时候，牡丹姐姐已经接手此处，她没受多大苦。”
“这么说，以往笑花楼不是牡丹的？”夜惊鸿问。
临渊竖着眉毛捂住夜惊鸿的嘴，生气地说：“别东问西问，听本少爷说完！”夜惊鸿和陆越飞同时一笑，似乎这才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本少爷说到哪里了……哦，该说郁金了。嗯……郁金没什么好说的，普通人家的孩子，被欠债的父亲卖进来。合欢也是。紫鸢是一家老小被月城外的土匪杀了，她被人糟蹋后才卖进笑花楼的，样子的确倾国倾城，不过性情极其冷淡，好在依然有许多公子哥儿为一睹芳容出金千万，牡丹姐姐心疼她，不总是让她见客的。”
突然，隔着他三人不远的一处雅座发生骚乱，两位公子打成一团，临渊伸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嘿嘿笑起来：“无锡的许公子要倒霉咯，跟他打架的是苏州总兵的亲戚赵武，民不与官斗啊。”
“无锡许公子什么来路？”陆越飞问，他如今有点想弄清楚，现在坐在笑花楼里的人，临渊到底认识多少。
“他家是无锡最大的绸缎庄——红车馆。钱倒是许多，权势可就比不得赵武了。”临渊笑眯眯地说，夜惊鸿让他坐直，帮他整了整衣衫。
“临渊，这二楼上，还有什么显赫人物？”陆越飞问。
“我看看啊，啊，有，洛阳茶叶商三水，定远县令云望，江州香料风见河，泸州知府公子向一，漳州茶叶李中和，长沙药材冯三里，武陵总兵袁鹏举，乐平县令公子李翰林，衢州知府赵天一，金华古董全真，宣州粮总管岳忠……”
陆越飞和夜惊鸿越听越惊奇，临渊对眼前这些公子爷如数家珍，商贾、政客皆为其所熟知，几乎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临渊就能得知此人的姓名来历身家背景，记住这些名字，他究竟花费了多少工夫，夜惊鸿无从知晓，他有时候真想打开临渊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自古以来，知道太多事情的人，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如果放在从前，临渊隐于山林不为人知倒也无妨，可如今，从紫金山庄之事开始，临少爷这个称号为越来越多的人所知，七八日前，夜惊鸿走在苏州的街道上，还只是偶然听见一人议论临少爷；然而，在从望亭到月城途中的一个小茶馆里，他听得三群不同的人说起苏州城里有一位临少爷将五十年不曾现身的百里神医寻来给禹王王妃治病。消息，好似插了翅膀，飞速传递至江湖的各个角落。
夜惊鸿看着怀里笑着说着笑花楼中人的名字的临渊，突然感到害怕，他轻轻捂住临渊的嘴，柔声道：“够了，阿渊，不要再说了。”
陆越飞看看夜惊鸿的神情，无言喝了一口酒，一曲舞毕，雨霖铃之音响起，微微气喘的牡丹双手绸缎一撒，笑颜如花。
临渊将夜惊鸿捂住自己嘴的手拿下，悠悠地说：“我小时候记性并不好，家母却总是让我背诵各朝各代人物轶事，还让我去记那些名门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医书毒理更不用说，背不过就是一顿狠打。她似乎总是担心我会死在什么人手里。”
临渊目光流转望着舞池中腰肢灵巧的牡丹，淡淡的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七王爷，禹王的事情，还是不要管了。帝王要杀谁，哪里是我们能左右的？纵然你是他的兄弟，只要涉及动摇帝王权利之事，哪有一个帝王不是心狠手辣？”
夜惊鸿有些感动，临渊酒醉之际，最担心的竟是自己。透过临渊半敞的衣襟，染着黑血的绷带隐约而现，夜惊鸿问道：“你这一身毒，是如何来的？”
临渊沉了片刻，黯然道：“我从小体弱多病，几次险些死掉，家中人为我治病，多次用药，才导致如今这个体质。”
夜惊鸿略有不解，刚要发问，只听得陆越飞冷冷的声音：“临少爷所患何病？要用剧毒浸身？”
夜惊鸿有些抱怨地看向陆越飞，陆越飞却丝毫不理，喝了一口酒道：“夜惊鸿，你可千万别被他小孩子的样子给唬住。当初咱们怎么被骗进赵变态的老巢的你难道忘了？”
夜惊鸿神色一凛，低头看向怀中的临渊。陆越飞继续说：“现在可是春天，到处蚊虫多得能把人埋了。可是昨天露宿的时候，咱们周围连一只蚂蚁都没有，我去解手的时候，甚至看见一条蛇，故意绕开咱们所在的地方爬行。”
夜惊鸿的神色愈来愈凝重，临渊坐在夜惊鸿怀中始终看着舞池。
“巨蟒的巢穴边，是没有其他生物的。”陆越飞眸子中的寒气弥漫而出：“剧毒之物的身边，恐怕也是如此。你不愿提及自己染毒往事，这个本将军可以理解，不过，何必装醉呢？”
夜惊鸿嘴角牵出冷笑道：“你没听见他刚才叫本王不要管禹王家人吗？”
陆越飞一愣，看向夜惊鸿。夜惊鸿抱起临渊让他坐在桌子上，俯下身子，直直盯着临渊清澈黯然的眼睛，森然道：“临少爷多虑，本王和大将军还没有下作到会趁人之危。”
临渊微微一愣，放声大笑，一时间丝竹之声戛然而止，牡丹担心地看了一眼二楼的三人，示意奏乐伶人不必理会，雨霖铃的乐音才又缓缓而起。楼中人的注意力又转回舞池之中。临渊笑得弯了腰，捂着肚子，胸口的黑血比之前又多了些，笑声倏尔停止，临渊抬起眼皮，露出原本就傲然冷漠的眸子：“那，请王爷和大将军不要食言。”
陆越飞胸中怒火熊燃而起，这才明白，之前种种皆是因为临渊此时无力自保，是以装醉来博取夜惊鸿的怜惜，若不是他和夜惊鸿发现端倪，只怕又要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陆越飞念及苏州吴钩客栈，盼望临渊得知夜惊鸿真心而能坦诚相待，如今看来甚是可笑。
他怒而起身，因酒醉而身体微微摇晃，一言不发，下楼离开。夜惊鸿淡淡看了一眼坐在桌上微笑的临渊转身而去。陆越飞行至舞池，飞身而上，一手夺得伶人手中琵琶，笑花楼登时陷入宁静。
陆越飞一身杀气，犹如浴血修罗，一时间众人无人敢言，手拨弦动，十面埋伏。琵琶之声急切嘈杂，原本珠圆玉润的音符，在陆越飞手中好似千军万马席卷而来，整个笑花楼陷入一片肃杀之中。铮铮琴音，好似金戈铁马，风声呼啸，羽箭破空，众人似乎回到千年前，涛涛江边，无限悲戚。音调突转，骤然杀气，好似破军之剑，直直插入敌营。
“铮——”
一声撕裂安宁的弦断之声，亦是琵琶曲在最后一个音符，回荡在笑花楼中。陆越飞看一眼高高在上俯视而下的临渊，甩袖离去。夜惊鸿看一眼牡丹，微微欠身，亦是大步离开。
临渊嘴角的笑容在夜惊鸿离开笑花楼的一瞬间凝固，慢慢恢复平静，他松开之前紧紧握起的双拳，白皙的手心，点点嫣红指印。他伸手捂住还在缓缓渗出血水的胸口，轻声说：“好疼啊。”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琵琶怒断百花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