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散江湖客》风传祭

13、天水一色忆往昔 浩然阁咽少主息（四）

　　浩然阁下方的天然洞穴果然十分广大，漆黑一片，三人好似置身于混沌之中。凭借火折子的光芒可见这是一处溶洞。滴答的水声，断断续续，懒洋洋的。

　　“这前后都有路，我们往哪里走？”井却水有些害怕地问。

　　临渊拿起手里的火折子，高高举起，照着达奚的脸。

　　达奚有些尴尬地说：“我的寻人法术十分差，你刚才应该看出来了。”

　　“都这么近了，再试试。”临渊笑着说，心道：“不然，在这样的天然溶洞找人可是要出事的。嗯，算了，小命要紧，如果找不到，就干脆回去……”

　　此时达奚已经开始发功。临渊看看一脸焦急的井却水，有些发愁，心想：“这个大管家这么忠心耿耿，恐怕不会同意就此罢休；达奚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临渊转而开始观察地面，夹杂着水和泥土的地上赫然出现了清晰的脚印。临渊脸色一白。

　　“找到了！”达奚兴奋地说，好似向父母炫耀本领的小孩子，边指着自己面对的正前方边道：“在那边！绝对没错！”

　　临渊叹气：“什么仙人啊，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也没有。”

　　“不管怎样，既然找到了，就说明仙人十分厉害。”井却水笑得脸上皱纹比以前更多了，转头见临渊颇是冷漠地看着自己，忙道：“也多亏了小公子。否则，仙人的法术再厉害，也是派不上用场的啊。”

　　话音未落，达奚的笑容就冷在了脸上。井却水顿时醒悟，也不知是太过高兴，还是怎么，刚才的话岂不是把两位恩人都得罪了？

　　井却水慌忙道歉，急得团团转。

　　临渊微微叹气说：“大管家，还是继续往前走吧，少庄主等着咱们呢。”

　　言罢，临渊举着火折子径直而去，原本瘦小的背影，比之前挺拔了些，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哀伤的感觉。井却水闻言应声，连忙跟上去。达奚望着临渊的背影，竟如此孤独。临渊只是远远地在前面带路，一言不发。他忽然转变的态度，使得井却水和达奚也连带着沉默起来。

　　井却水隐隐觉得不安，他甚至想打道回府。时间顿时变得如此漫长。死寂的溶洞中，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伴着滴答的水声。

　　井却水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紧走几步跟上领头的临渊，脸上挂着笑容，问：“小公子，你说我们还要走多……远……”

　　在临渊手中的火折子照射之下，几乎在道路的中央，一个个黑色的人影，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半的身子悬在半空。他的胸膛被一根地面长出的一根尖利的“石剑”贯穿。

　　悲伤、恐惧、焦躁、愤恨，无数情感同时涌上井却水的脑海，一声凄然的悲鸣响彻整个溶洞，一声有一声，好似波浪一般回荡。

　　十四岁的井鸣浩，睁大着已经黯然无光的眼睛望着不可能有星光的黑暗，原本微微发黄的肤色变得灰白而僵硬。垂在身侧的双手，无力地浸泡在冰冷的积水中。临渊走上前缓缓盖上他的眼睑。

　　昨日听雨阁前，临渊趴在夜惊鸿的背上闭着眼睛，没有看到井鸣浩的相貌。可是临渊记得，那个略带哀伤的声音里，充满着的不是对这个世界的怨恨，而是想要冲破牢笼的力量。临渊突然有些想走到这个山洞的尽头去看一看那里到底有怎样的风景，能让井鸣浩画出那副超然飘渺的《山水奇缘》。

　　他究竟在那里遇到什么？

　　临渊抬头望着那一片好似能吞噬一切的漆黑，悲伤地笑了笑，低头看着井鸣浩，心道：“敢在这样漆黑一片中走去看月亮，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可惜，咱们无缘相见。”

　　井却水跌坐在井鸣浩的尸体旁边呜呜地哭泣着。达奚立在一旁，默念往生之词：

　　“天归天，地归地，思于徘徊，绪所分离。七脉阴阳，入轮回乃相合。鬼道万千，不及人间之所乐。水起为云，云降化雨，道之所道其诸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方得昌荣。喜怒哀乐，痴嗔笑骂，皆为前世之云烟。尔心戚戚，尔心悠悠。以清风相送，但求来世绥安。”

　　“鸣浩？”井丞苑的声音响起。陷入悲伤中的三人，竟无人发觉他何时前来。

　　达奚微微吃惊，忙走上前去，沉声安慰：“逝者已矣，让他安息罢。”

　　“安息？”井丞苑苦笑地看着达奚，忽而双目怒睁，恨声道：“谁去安息？谁允许他去安息？身为人子，当以父母之命为重！”

　　井丞苑满脸泪水，全身发抖，朝着井鸣浩一步一步走来，摇晃的身体，好似风中落叶不堪一击。

　　井却水从地上爬起，走过去想要搀住井丞苑，井丞苑怒视井却水，道：“我不需要你扶！”他伸出手臂想要把井却水从身边推开，可是又停在半空，终而缓缓放下。井却水立在他身旁暗暗落泪，不敢再上前。井丞苑站在原地，望着黑暗中，唯有点点灯火映照下的井鸣浩，深深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

　　庄重中带着肃穆，沉稳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多谢二位仗义相助，请二位暂时离开，这里的家事，井某需要处理一下。”

　　达奚微皱了眉头，缓缓道：“庄主节哀。”

　　井丞苑回头露出一丝微笑：“多谢达奚仙人。”

　　“何必这么客气？”如若平日，达奚一定会接这么一句。说了许多次，井丞苑还是一如既往。此时，达奚闻言只是微微点头，看向临渊。

　　临渊耷拉着眼皮，原本还算大而晶亮的眸子只露出眼底的一半，半睡半醒的神情，无比冷漠。他迈着同初见时一般漫不经心地步子缓缓向达奚走来，达奚甚至觉得，这孩子走不到自己跟前就会倒地而睡。

　　达奚心中发涩：“面对死亡，他竟是如此漠然吗？”

　　两人一前一后，无言地往回走。脚步声在寂静的洞穴中回荡。沿着软梯，回到浩然阁，二人径直而去，未作丝毫停留。豪华舒适的地毯上，留下几个不完整的泥印。

　　达奚举头望天，银月如钩。达奚看看走在身前的临渊问：“不难过吗？”

　　“每天死的人这么多，莫非我还要天天难过？”临渊道。

　　“毕竟是亲眼所见，纵然我修仙数十载，难免也有触动。”达奚说着，蹙起眉头：“眼见至亲之人离开人世，这样的苦痛，即使是时间也难以磨平。”

　　临渊沉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仙人如今觉得井鸣浩年幼夭折十分可怜。我却觉得愤怒。”

　　达奚闻言一愣。

　　临渊停下脚步，抬头看那轮银月，双手自在地垂在身侧，张开的手指因为肌肉的收缩不自意地微微颤动。好似享受月光美景的闲散仙狐。

　　临渊歪头看看达奚，道：“我还有事。”言罢，摆着双臂大步离开，一边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达奚望着他的背影，面容愈来愈冷，转而叹了口气，换了往日闲散。寻了块儿大而平整的草地，躺在上面，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

　　“既是仙人，俗世的事就随他去吧。”达奚喃喃地自我安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