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时关》南静书

7、 杂记·还乡（上）

　　回家了？这是……学校宿舍？睁开双眼时，我看见的不是灰绿色的帐子，而是屋顶上旧式的两根灯管。
　　死亡是最正常不过的。独自留下的人，身上就是带了十个凤凰蛊也是一定要死的，可当那一阵冰冷与疼痛过去之后，身上反而是一片温暖，却无法动弹。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子轻薄而温暖，不是军营里用的那种，身边还挂着床帷，无论在府中还是军帐里这都是不被允许的行为，即使后来长大了男女不方便同住，自己的住处也只是从跟着师兄换到了跟着军医阿姊。宿舍啊！真是，无忧无虑的年华。
　　这个，一闪一闪的……手机，是怎么打开来着？请、输、入、密、码？密码……好像是一串数字？怎么打开了？刚才亮了一下是——
　　早点起床收拾东西，八点老爹来接；下午两点和倩倩出去浪，百货商场门口集合。很好，亏得自己健忘，习惯把所有事都记下来。
　　不，还有更重要的：第一，一定要克制，不能讲古文，不能提兵法，不能用之前的方法过日子。第二，自己现在是个学生，没参过军，也没杀过人，也没练过武，不会枪法，没有马。第三，自己没死过，只是回家了。好，就这样，放松再眯一会就起床，该迎接正常的生活了。
　　自然而然的，在闭上眼之后，傲血心法开始运转。
　　七点钟，闹铃响了，恢弘的编钟号角声骤然响起。
　　敌……袭个屁！宿舍哪来的敌袭，回手一把攥住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提示，摸索着关了闹铃，起床。
　　“放假了啊，可我上次是带了什么回去？”嘴里念叨着，我这边也就顺手先卷了铺盖卷——没绳子？哦，本来也用不着捆啊。
　　“千羽你悠着点。”下铺的舍友翻了个身，嘟囔着又睡过去了。
　　诶？这床有这么晃的吗？我就蹲在那不敢再动，直有十多秒，听她的气息复又平稳下来，才小心翼翼地动动腿，从侧面挪到了正面，然后轻身提气跳下了床……铺〒_〒对，又忘了，不能乱来。
　　“好吧，继续收拾。好像第三个柜子也是我的东西？那钥匙在哪？”
　　好容易收拾齐了东西了，一看窗外，天已经大亮。
　　天要亮到这个程度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吧？正念叨着，手机震了。
　　摸手机，不用解锁——真是亏得有提示了！
　　“千羽啊，我到了，你下楼吧！”男人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欢快，因为他的女儿要回来了吧？
　　阿爷？！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这才叫回家！
　　“好，我这就下去！”
　　“千羽你感冒了？”电话那头听出了些许不对，连忙追问。
　　“没，就是想您了。”想了三十年。
　　“嗨，我这不是来了吗！快别哭了，赶紧下楼，你弟弟也在呢，咱们一起回家！”
　　“好！”
　　挂断电话，再最后检查一遍能想到的要带走的行李，我笑着慢慢的一步一步地开始下楼梯。
　　“阿姐！”楼下，爸和千林果然都在，千林更是一看见自己出了楼门就扬手打招呼。
　　看见他们，过往的记忆慢慢浮现上来。天策府的徐千林早已经学会了不让我替他担心，但从内心里，我仍是希望他不是那个徐千林，于是我冲他笑了笑，随口问道：“你考得怎么样？”
　　“可以吧，应该不会掉绩点。”徐千林说着突然动作。
　　我下意识就要躲，终于又忍住没动，被他拍在肩膀上。
　　“对了姐，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咱们被人围攻了！那叫一个惨呐，咱们孤立无援，对面可是几千个人啊！咱是想打打不过，想跑跑不了啊！”
　　最后一战，在大唐和南召的交界处，一座名为清溪的小关隘，凰羽营遭了埋伏，全营七百人人，包括她在内，只活了徐千林一个，因为他轻功最好，在他们发现难以匹敌之后，立刻合全营之力把人送了出来，回洛阳大营传信。
　　不管是真的还是心灵感应，我只庆幸，幸好他只是当做了个梦！
　　“嗯，然后呢。”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我莫名地开始了进一步试探。
　　“你让我跑，我就跑咯。”他摊摊手，“然后就吓醒了。”
　　“没被追上？”
　　“当然没有！”小弟夸张地一抬头一撩头发，“我是谁啊！诶姐我跟你讲，梦里我可厉害了！二内啊，二内你知道吧！一撒手就跟哈士奇似的，我还能让那群渣渣追上！”
　　他是短发，手只在额头空挥而过，显得颇有几分滑稽。
　　“是是是你最厉害！”爸也跟着凑热闹，“多少人围了你们啊？”
　　“嗯……”我听着徐千林奇怪地有些犹豫，“大概……三千四百人挂点零吧？”
　　“你这什么奇怪的数？”爸扬手也拍了他脑袋一下。
　　“嘿嘿，这不是光顾着跑了，没仔细数吗。”徐千林傻笑着揉揉脑袋，悄悄又朝这边瞥。
　　“看我作、什么，我可没做梦。”既然他觉得是梦，就不要再让他多想了。
　　“那阿姐想不想知道我梦里咱们为什么被几千人围了呀？”千林又往我身边凑和。
　　“不想。快帮忙收拾行李赶快回家！”我一闪身，跟在爸后面开门上了车。
　　他为什么隔几句就会叫我阿姐？是试探，还是习惯？
　　“无趣！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千林不开心了。
　　我在车里接了他一声：“好奇什么，不就是个梦吗，醒都醒了，还计较什么。”
　　谁知千林竟一拍车门：“不行！这个梦，我一定要弄明白，因为……”说到一半，却突然哑火了，甚至整个人都低落下去。
　　“什么？”爸倒是让他给逗起好奇心来了，系着安全带还抽空跟了一句。
　　他却摇摇头，挨在我身边重新坐好不说话。
　　可爸就不高兴了：“快说，大小伙子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不就是个梦！”
　　“我说！”小弟秒怂，“我梦见他们送了我出去，除了我以外……谁也没出来，可我没办法回去给他们收尸，更没保住多少遗物给他们的家人，包括我姐的。”
　　他越说越低落，我却嗤笑一声：“所以你是——吓到了？”
　　“才不是！”少年扭过头去不让我看他的脸，也不只是在闹什么别扭。
　　我追过去看他：“那你是什么？”
　　“我……不是梦。”他又扭到另一边，小小声说了什么。
　　爸没听清，回头喊了一句：“你大点声，大小伙子扭扭捏捏的干什么！”
　　千林突然崩溃到泪流满面，旋即就把头埋进腿上，嘶喊着：“我骗你们的！我没有做梦！那不是梦！”
　　一时寂静。
　　我只能想办法岔开话题。
　　我拍了他一下：“你说不是梦，那这会儿和你说话的是鬼不成！”
　　我爸立刻神助攻，紧接着就追问他：“还不是梦，徐小林你还穿越了不成，你姐这么大个大活人可就坐你旁边呢，要不是梦她还能在这吗？”
　　“不是……”小弟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再抬头的那一瞬间，我确信我看见了我的亲兵队长，那个仗剑下山，跟着我一枪一剑血战沙场的徐千林。
　　不好！绝不能让他说出真相！
　　但，千林已经开口，他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穿越，或许是因为我没死，或许是因为我被他们保护的太好，那些经历没有像现实生活一样的真实，但我至少可以确定它不是梦，因为，我带了东西出来。”
　　他啪的一个响指，车厢里多了一只京巴大小的纯黑色小狼崽。
　　阿卅，千林枪法小成的时候，我带着他一起掏回来又帮着他一起养大训练的狼崽。单看这小东西刚一出来，连东南西北都没搞明白就想往这边扑，我觉得，我大概要完。
　　好在，父亲大人这会正朝后排看，被吓得一声惨叫，硬生生镇住了阿卅。
　　“妈呀这什么玩意？！！”
　　阿卅卡在我们俩之间，一脸懵的还凑过去闻了爸两下。
　　好蠢………
　　千林赶紧把阿卅抱好顺毛：“这是我的狼，叫阿卅，意思就是我们那一代里的第三十只，原本是养大了的，可能是因为我回来之后年龄小了，阿卅也就跟着变小了。爸你别害怕，阿卅训得很好，没有命令不会动的。”
　　“哦哦哦，那我能摸摸吗？”噫，她爸也是真胆大……
　　“阿卅，卧。”徐千林一个口令，狼崽真的乖乖趴在他腿上不动了。
　　“爸，摸吧，我把手放她身上她就知道不能动了。”
　　阿卅果然动都没动，就任由爸揉它，好像还有点舒服的样子。
　　我趁机看了爸一眼，嗯……爸好像是把阿卅当狗子揉了。
　　但不管怎么说吧，千林总归是没有把那段事当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