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清水白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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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
“小军娘，这儿！”
徐千羽刚刚走出大门就听见有人压低了声音叫她——只不过，本来就沙哑的声音再一刻意压低，就有点伤耳朵了。
她也是胆大，大半夜的，就这么一个人过去了。
是人，一个男人。
那人一身红黑色常服，眉心怪模怪样地系了一条珠链，后脑是高马尾倒是规矩地挽着，左额角却又刻意留下一缕了碎发，穿过链子的缝隙，相当随意地散落在眼角。
“来这边。”他领着徐千羽绕到招兵时留下的屏风后面，那里有一小丛草，远远第一眼就能看个透，守夜的卫兵也不太往这边留意，可真等她走进去了才发现，就这么不起眼的一小丛草，竟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你是什么人！”徐千羽隔了他八尺，正是能够突刺又方便躲闪的距离。
“我这张弓你不是已经认出来了吗，我曾经是个天策。”不是恶人谷的战阶兵器，而是刻上了天字纹饰的天策硬弓。她当然认得出，但这位恣意妄为的“潇洒气质”也已经很明显表现出他现在的身份。
“你应当知道，入了恶人谷的天策就不再是天策，你还来做什么？”面对这位曾经的师兄或者师叔伯，徐千羽也并不怎么客气。
“我知道。”他很平静地回答，“只是天策府生我养我，我虽已不再是天策弟子，心里却还是总想着回家看看。今日不巧，正正遇见了你，我想着，与其等你喊人，我不如主动叫你过来，若能说得上话，我也好了解家里的近况。”
“你是谁？”
“记我的名字作甚，没什么可光彩的，入谷的时候我就已经弃了。”他坐在地上望着天，“你若非要在称呼，叫我阿无就行了。”
“好。”既然确定了没有问题，徐千羽自然也就放松下来，侧身便倚在他一侧的城墙上，问道，“你想听些什么？”
“让我想想啊……”阿无把草叶放进嘴里叼着玩，“将军们应该是没什么新鲜事了，弟子们嘛，估计也就是剿剿匪巡巡街，或者跑去藏剑赊兵器盔甲……看你年龄，出府历练的你应该是由你来负责吧？不如你就跟我讲讲，小兵娃子们都出过什么笑话吧！”
徐小军娘干脆地翻了个白眼给他：“人太多我说不完。我们这代弟子，到现在共有八十人。看你年龄应该也是知道这事的，从曹校尉——就是曹雪阳曹校尉，她现在是校尉了——从她建功之后，统领渐渐开始接受孤儿入府拜师，我有多一半的师弟师妹都是这么来的。而且你已经入了谷我不就能多说，就说两点吧。首先，我是大师姐并不是小师叔，历练的事不归我管，我是因为一直带师弟师妹所以耽误了历练时间，但师弟师妹们都很好，你尽可以放心。其次，将军们也很好，身体康健，能吃能打。”
阿无没说话，继续望着天。
徐千羽等了等，觉得无趣，起身便要离开。
阿无喊住她：“喂，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入恶人谷吗？”
徐千羽头都没回：“我管你！”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多年，身边亲朋好友谁还没有点什么苦衷啊，她可不想再被当垃圾桶！
“我做了逃兵。”
徐千羽猛地回头。
“逃兵。”阿无又重复了一遍。
“我家在大唐、南诏、吐蕃接壤的地方，”他仰着头，月色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全然没了之前见面时那样的放肆。都说望明月思故人，这位也应该是在想他的家人吧。
他说，“那年我本应在北方戍边，但正好吐蕃进犯，攻打的又正好是我家在的地方，所以我就跑了。南方水土恶劣人口稀少，每逢战事一起，当地守将一定会加紧募兵，而律法对于临时招募的士兵是没有具体的轮换时间规定的，由于连年的战乱不歇，这些年，当地招募的兵勇已经是五年甚至六七年才轮换了，年龄也被提前到十九岁。而且边军的军饷只管军士一人不管妻子父母的吃用，我阿娘腿脚不便，家中主要靠着我二弟，可二弟马上就够年龄了，他走了，母亲带着三弟怕是要饿死。所以我逃了，回到家中，借着师门的关系将二弟送上华山纯阳宫，又用探亲的名头将母亲和三弟送去了西湖藏剑山庄。我是德行有亏，但华山和西湖都没人认得他们，只要我不再露面，就没人会知道他们有一个当了逃兵的儿子、兄长。当了逃兵又如何呢，阿娘哭了一场，将我大骂一顿，可到底我还是保住了他们的命！”
“我明白。”徐千羽忽然叹息一声，也只望着明月，不看身边的阿无。
“你明白？”阿无转着草茎的手一顿，旋即笑骂道，“你真的明白就不是这惆怅副模样了！”
“我明白。”徐千羽重复一边，复又低下头看着脚尖薄薄的铁片，“我只是在想，人呐，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恶人谷也好天策也好，再想回到从前，回不去了。我还记得我从前是什么样，可现在，我只能被称作天策府的徐千羽了。”
阿无也是沉默。
“*****！”他把草棍往地上一摔，骂了一句，扭头就走。
那张弓被他留在草丛里，孤孤单单。
“弓！”徐千羽叫他。
“不要了！”阿无喊回去，也不管会不会惊动守卫了，“逃都逃了，还有个鸟资格自称天策！老子是谁老子自己还不知道？还用得着背着张弓骗鬼吗！”
阿无走了，徐千羽静静地站在原地，自嘲地笑着。
我是谁？天策的徐千羽啊！这还用问吗！过往十年，自己一直荒谬地骗着自己，说些什么被游戏影响了性情，到后来手上沾过了血，又开始做梦想要回去，可千想万想，她怎么就忘了最初，初来此世，是谁铁了心要拜入天策府，是谁说着一世天策？！
那张弓还留在脚边，想起阿无——可不就是自欺欺人吗，一早就入了天策，她竟耗费十年来想明白自己是谁？她从来都是她啊，何曾有过半分影响，难道入了天策，过往的一切还能要她尽数抛弃了不成？可笑！
最后回望了一眼天策城墙，小军娘终于迈步而去，踏入江湖。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清水白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