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无回》莲夏

2、第一章

　　二零零七年四月二十六日。

　　一身便服的年轻女警气冲冲的站在深棕色大办公桌前。
　　她来，是讨一个说法。尽量不去看面前悬挂的国旗和党旗，只看办公桌后正襟危坐的人。
　　“王局，为什么扣了我的假期？”她开门见山的问。一大早到刑警队，林队长就告诉她假期被取消。
　　办公桌后的男人五十出头，警服内穿的是白衬衫。他叫王力，是A城公安局副局长，他们刑警队的分管领导。
　　王局倒没有因为她的无礼而愠怒，反而一脸慈祥的看她。然后他说：“我知道你来，就为这事儿。”
　　她不说话。
　　“作为一个人民警察，你应该服从组织安排。”他又说。
　　她火气上来了，事情并不是这样。
　　“早在这次行动之前我就呈假了，我的探亲假还是您亲自批的！”她激动的说：“为什么变更了？您知道的，每年的这个时候……”
　　“我知道，我知道。”他挥手示意她坐下，对她晓之以理：“但是，一允，你也清楚，这次的行动，从排摸、布控到抓捕，你全程参与，你比谁都了解这个案子。我们也是慎重考虑之后才做的决定，这次联合抓捕行动，不能没有你！”
　　“我担待不起的，王叔。”她叫他王叔。他是她父母的好战友，视她如女的长辈。
　　“既然叫我一声‘王叔’就别让叔叔为难好吗？局领导班子昨晚开会已经决定，不容更改。一允，我们局里本来女同志就少，像你这样功夫过硬又受过专门训练的根本就拿不出几个。你也知道这次行动对我们的重要性，是不？”王局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惜与心疼，意味深长的说：“儿女情长，我们先放一放，好吗？”
　　“如果，我说不呢？”她是有正义感的人，他知道她放不下工作。但是，这是他的最后一年，她必须回去。
　　见王局要说话，她又急忙打断，赌上最后一丝希望：“王叔，我先回B城，现在就回去。行动是五月三日，我在那之前赶回来，不行吗？您答应我，好吗。”
　　王力起身给了她一杯水，拍拍她的肩膀说：“一允，别孩子气。B城距离这里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赶到的。那里只有火车和大客车，来来回回至少也要一周，你没有那个时间的。”
　　她不是不知道。
　　“探亲……什么时候都可以，王叔答应你，这次行动一结束就准你的假，行吗？算王叔恳求你。”
　　她，夏一允，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肠软，抵挡不了别人的软声细语。何况这个人，还是她敬重的长辈。
　　王力，便是吃准了这点。
　　望着茶杯发呆许久，然后她微弱却坚定的说：“行动一结束，我就走。我只参加抓捕。”
　　夏一允看见她的王叔在那头对她点头微笑。
　　她想，最终，还是妥协。希望，他会原谅她。

　　五月三日，阳光明媚。
　　气温竟然高达二十八度，历史罕见。
　　对夏一允来说，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对A城公安局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三个月前，A城刑侦总队抓获一涉黑团伙中的部分成员。这个团伙成员多达三百余人，组织严密，分工明确。他们从事运毒、贩毒、地下军火走私等，任何暴利的买卖。尤其团员中有一名擅长爆破，现同时被全国多个省市进行网上追逃，已经发了公安部A级通缉令。
　　这个逃犯，就是今天要抓捕的对象。
　　审讯、布控三个月，终于有了他的线索。今天，就要将他抓捕归案。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她是今天参战的唯一女性。
　　行动前的动员会上，局领导再次对此次行动表示了高度重视。以夏一允为例，激励在座各位男同志的斗志。同时也做全员的安全防范工作。
　　投影墙上，有抓捕对象的照片，以及北区的地图。
　　只见王局站在投影墙前指着一处位置说：“大家看好了，这块，对象就藏匿在这里。范围比较大，到时我们分成十组，二人一组，其余机动待命。各组分别安插在这里，”他点了一个位置，“这里，”又点了一处，“这里。”
　　总共十处。耳目提供的线索虽说可靠，可是范围较大，遍布北区将近五分之一的面积，警力到时势必也会分散。为了抓到这个嫌犯，别无他法。只要做到行动周密，布控无误，成功的几率很高。
　　座下，大多警员都一袭便衣，负责实地抓捕。余下着警服的，作通讯联络工作。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领导最后一次统一战术，人员安排。
　　下午三时整，副局长王力亲自带队指挥，一行四十人秘密前往疑犯藏匿地点。按照先前的部署，分散十组在各个方位。
　　城市北区，地下酒吧入口对街。守候伏击的一号方位，夏一允所处的位置。根据案情分析，这个位置相对来说，疑犯出现的概率比较低。因为地点太过招摇，当地派出所平日也例行进行人口采集、比对。所以他们一号位与其他方位距离较远，之间也没有机动人员接应。而据说是照顾女同志，夏一允搭档一名师弟，伏击在此。
　　她一身简单体恤及宽松的牛仔裤，一双运动鞋。隐形耳麦在耳朵里传递讯息，发号施令。
　　如今的夏一允虽然年轻，却是身经百战，从未失手任何一次任务。这次的抓捕，对她来说并没有多特殊，只要像以往一样，拼了命，豁出去，与罪犯搏斗。然后，便能圆满。她这样想着，全神贯注盯住入口。
　　突然，安静的耳麦嘈杂起来，行动似乎开始：“一号位注意，有可疑人员。”
　　夏一允浑身一抖擞，与对面的师弟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要求增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矮小精壮的中年男子正缓缓现身入口。他神色慌张，徘徊在入口的铁门处东张西望有四五分钟，放心后才敢走出来。
　　原来，疑犯的思维模式是逆向的。
　　一允与师弟点头，确定对象，就是他。然后，若无其事的走近他。她在前，师弟在后，相距约五米，周围有来往的群众作掩护。离他一米的时候，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反手擒住，用足了力道。
　　“别动！警察！”她喝道。
　　人群里引起骚动。疑犯看准时机反抗，转身就是一掌挥来，幸而一允敏捷的躲过，手上更加力道灵巧的扣住他手腕处叫他不能出力。师弟此时也大步赶上，抓住他的另一只胳膊，眼看就要镇住他。
　　可是，意外，悄然而至。
　　人群开始混乱，有人见义勇为，却越帮越忙。一允怀疑有疑犯的同伙掩藏在人群中，她眉头一簇，心中暗叫不妙，不得不分心抬头看向靠近的人。可就在那时，她看到的不是什么同伙，而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这个身影足以让她行动僵硬，忘了刚才要呼叫增援。后来，很久以后，她不止一次的后悔现在的一个抬头，一次莫名的驱使。如果没有看见他，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就不会与他有任何牵连，那么她后来的人生就会大不同。
　　那么，夏一允看到的究竟是谁？那是，人群中的一个男子。他一袭白衣长裤，个子高挑，皮肤白净，只是头发比那时长了……让她伤了三年，以为与世隔绝的人，偏偏此时出现在她眼前。就在离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那么近。
　　她，松开了手。自己却不知道。
　　只能麻木的追随他而去，衣衫已经汗湿，口中喃喃着：“萧慕……萧慕……”
　　一直向前。
　　“师姐！”师弟在后面叫她，她没有听见。耳麦里再次嘈杂起来，她一点也不知道王局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师弟怎么与疑犯一对一搏斗的，她更不知道。
　　也许，她的呼唤起了作用，那人缓缓的回过头，看她。他白净的脸上，五官依旧，金色的阳光洒在上面，耀眼至极。她想，他，莫不是天使吧。
　　“萧慕。”她又唤他，眼睛迷雾。
　　他，对她笑。
　　她就这样陷入幻境，没有预兆。
　　直到，身后枪声响起，师弟倒地，疑犯脱逃。
　　一允回头看去，停下来，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方才熟悉的身影，渐远。最终，淹没在人群。
　　“萧慕，萧慕。”
　　夏一允的心里始终重复着这个名字，在人海中，在他消失的方向。就连增援的战友赶到，架走昏迷的师弟，她还在低喃。

　　原本的假期没了。
　　夏一允一夜间在全局出名。
　　疑犯从她手中脱逃，差点害师弟丢了性命，一度使北区治安混乱……种种话题，不绝于耳。
　　头一次，她犯错。却是致命的，难以磨灭的错误。她要面临的，远不止成为话题人物那么简单。到时候，离开刑警队，全局通报处分，等等，会源源不断的来。
　　如果，只是这些，她会非常坦然的接受。但是，不止，不安的预兆一波一波向她袭来。她的心，也疼痛着。
　　“丫头，怎么啦，打起精神来啊！”有人走到她面前，重重的敲了她额头一记。
　　来人是他们刑警队重案队的队长林军，三十九岁，身材高壮，样貌端正，爽快的北方汉子。于一允来说，亦师亦友。
　　“我没事。林队。”她逞能的说。
　　“才怪！”他在她面前坐下，声音咋呼惯了：“你啊，说你什么好。打从你进我们重案队，就闷声闷气的，和谁过不去呢！干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解压，懂不？老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您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瞎扯。”他手一挥，说：“咱们是干什么的？搞刑侦的！忘了？”她摇头，他又正色说：“你有一肚子的心事呐。”
　　虽说夏一允来重案队的时间不长，但林军看人一向很准。这个年轻的女孩，总给他一种孤独神秘的感觉。她有非凡的身手，有辉煌的简历，甚至她美丽的容貌他也看在眼里。可是，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她的过去，令他捉摸不透。她刻意保持的距离，让人不能亲近了解。林军看着却从不多说，他是打心眼里想帮助她、关心她。
　　经他这么一说，夏一允笑笑不说话了，转向窗外。
　　沉默中，林军的手机响了。一看，竟然是王局的座机。他赶忙接起来，时不时的看她。
　　他挂了电话。一允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不紧不慢的问：“王局吧，和我有关？”
　　林军点头，说：“让你下午和我一起到局里去一趟。必须着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