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回首萧瑟处（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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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靖的几次议和，换来一纸契约，最终许给了南诏殷以南的十五座城池，此番征战，倒也总算尘埃落定。吃败仗被迫降，这对于在民间一直被视为传奇人物的流云二人来说，不能不算是件极不光彩的事。
回京城之后，季桐安恐怕难逃赐死，牵连着多少军士贬官降职就不得而知了，觊觎太子之位的蔚翌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不会放弃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端的机会，情形对每个人似乎都非常不利。
这几天，士卒们都在打点行装，毕竟不是凯旋而归，众人的举手眉目间俱是沉重。
皇帝的诏书已经传到，无非是召蔚靖季桐安回京城，却对处罚定罪一事只字不提，一手操纵了全局后又玩起欲擒故纵的把戏。
或是清晨，或是黄昏，或是正午，或是夜晚，我总会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地望着季桐安桀骜的背影，良久。
灿灿星斗转移，潺潺流光交替，我和他能够朝夕相处的日子在一天天的减少，而我却还是深陷在一张巨大的网里，四周都是编错交织的无言的矛盾。
只是简简单单的“不会放手”四个字，又给我的心头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我忘了这是自古帝王的秉性，我在他心里如此之高的地位，更是在我意料之外。
“他”那样的身份地位，我爱不起；“他”那样的愀然痛心，我放不下。
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悠闲生活，对我来说不过是美丽的幻影，长久的渴盼最终也只能淹没在滚滚历史的尘埃中。
明日，我们即将启程回京城，我恍恍惚惚地在外面游荡了一天，天色完全黑了，才黯然踱进帐篷里。
火烛盈盈地燃烧着，整个帐篷有种不真实的明亮。
季桐安背对着我坐着，听到我的脚步声，也没回一下头：“回来了，坐吧。”依然是静如水，平如缎的声音。
我绕到他面前坐下，有些诧异他主动睬我，想了想，还是紧张地看向他。
他抿着唇，眼神落在别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明天，就要回去了。”
我凄然一笑：“他要我们死，我们奈何得了他吗？”我们自问没有存心与任何人为敌，是他曾经手上的权力，成为埋藏我们的坟墓，生与死，一场清醒一场梦，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它自始至终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我不是颓废的人，固然心有不甘，可有能怎么样呢？
“你可以，留在这里。”
“你坐在这里等我，就是为了说这个的？”我憋气地瞪住他，“你可以编造一个理由瞒过皇帝，我却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你这是在侮辱我。我不可能丢下你不管，我是――”
我怔了怔，随即坚定地说：“总之，生死相随。”
“你还是那么倔强。”他歪着脑袋，也有一瞬间的失神，嘴边含着一丝浅笑，“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拦你。”
“我今生有你这样至情至性的好妹子，也算是没白活这一场！”他爽朗地大笑。
“林……”我脸色煞白，“你还把我当做是……你妹妹……”真相昭然，他怎能这般轻易释怀？
“不然呢？”他挑眉，“即使曾经再深厚的感情，过了这么久，也会淡了吧。我们这样的身份，你不该还抱有什么期许的。”
滚烫的热泪涌向眼眶，他轻如鸿毛的一句话，又将我压抑许久的眼泪翻涌上来。
他吩咐人上了一壶热酒，挽起袖子斟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自己举起另一杯，“好妹子，生死相随，荣辱与共。”
他眸光清朗，无一丝杂尘，嘴唇凑杯沿，抿了一小口：“我有伤在身，浅尝辄止。”
如今沧海为桑田，他居然还能笑的那样云淡风轻，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他就这样向命运屈服了，低头了，再也不期盼着回首，只留给我一个寂寥的背影，我不曾想到，那样细水长流的感情，竟也敌不过时光的消磨啮噬。总之，他还是放下了，选择去迎合了伦理，用一声好妹妹斩断了一切。
酒杯中满满的一杯酒荡漾着盈盈的光，我颤抖着端起，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中流下去，呛得人头昏脑胀。我侧过身子，袖子掩着嘴不住地咳嗽，不知不觉竟落下泪来。
面前的窗纸上，映着他的侧影，透过我含着泪光的视线，不甚分明。
我费力地睁开双眼，撑着身子坐起来，全身上下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身下是一片颠簸，我环视了一圈所处的这个狭小的空间。我明明记得还在和季桐安喝酒的，怎么一下子就到了马车上？我不由分说挑开马车的帘子，马车驶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两边是都是树林，正是初冬时分，落木萧萧。
我揉着额头，随口问道：“这是去哪儿？”
驾车的车夫看也没看我一眼：“季小姐，这是回京城啊。”
我向两侧看去，一边，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蔚靖，另一边是几个士兵，也骑在马上，跟随着马车。
蔚靖看到探出头来的我，露齿一笑：“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沉。”
我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即问道：“季桐安呢？”
“他在前面。”他说，“因为你还没醒，马车不敢驾得太快，他兴许在前面的驿站等着我们呢。”
我哦了一声，钻进马车里坐好，心下却无缘由地忐忑起来。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饮酒的时候，现在怎么一醒来就坐在了回京城的马车里？
不过，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驿站？！想到这里，我一惊，一下子掀开帘子，大喊一声：“停车！”车夫行色匆匆地看了一眼蔚靖，却并没有停下来鞭打马背。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被骗了！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我扬手就要夺下车夫手中的鞭子，蔚靖不由得皱眉叹了口气，率先勒马，吩咐道：“停车。”
还没等停稳，我已经跳下马车，面带愠色地等着蔚靖：“你骗我！”我不可能昏睡到日上三竿，季桐安给我的那杯酒里绝对有问题，这也绝对不是回京城的方向。
“看来你们两个私底下早就串通好了要来算计我！”还慷慨激昂地说什么生死相随，荣辱与共，装给谁看！到头来还不是要用这种手段骗我走，蔚靖居然还由着季桐安，两个人暗中怕是没少谋划，倒是真不忘分工合作！我还想说什么，却被满腔怒火压得只有憋气的份。
“桐萱，你听我说。”他微微舒展了紧皱的眉，“他，我，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你这样贸然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我要在父皇面前为他说情，已经很困难了，那时恐怕再无暇顾及你，相信我，给我些时间，我会让你们……兄妹团聚的。”他把兄妹二字，咬得极重。
“难道你就不怕死？”他语气半哄半劝，“上车吧，走吧，不要在延误了，好不好？”
“不好。”我冷冷地盯着他。
“你怎么能这么任性，现在的一时冲动，以后你会后悔的！”他有些无奈地扬起眉毛，敛起往日一贯的温和，诘责着我。
“我是不是任性我不管，以后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如果我上了马车，我现在就会后悔。”
“我原以为你是温顺的……”他低下头，有些失望，“总之，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给我上车！”
我不能任他一个人送死，自己去逃命，我们是一起来到这个时空的，就算是去奔赴黄泉，也该死一起走完这最后一遭，这和我是否温顺，是否倔强没有任何关系，退一万步，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兄妹关系，而我又怎能无视他曾经对我一点一滴的关心？
“太子殿下是在命令我？”我换了称谓，语气越发的冷淡。
他扫了一眼我身边那几个整顿马匹的士兵：“是，我在命令你。”
我弯下膝盖，跪在他面前，斩钉截铁地说：“民女求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你！”他气结，“你以为我真的奈何不了你吗？你给我起来，乖乖地回到车上去！”
我站起来，直视着他：“上车可以，但我要去京城，现在。”
“季桐萱！”他咬着牙从嘴里挤出我的名字，琉璃色的眼睛仿佛被两簇火苗点燃。他一伸手，身边一个侍卫腰间的佩剑被他一下子抽出来。等我反应过来，剑尖已直向我的胸口。
我和那个侍卫俱是一怔。“上车！”他向前逼进一步。
我纹丝不动地站着，恍若没听到一般。长剑上反射的寒光比起他周身所蔓延的，还要逊色一分。
他以为动了刀剑就能让我妥协吗？表面上看似是他在逼迫我，实际上却是我在逼迫他。不否认，我是有所凭恃的，他不会伤了我，我只需要站着耗时间，便可以击溃他心底的那最后一道防线。
我目光迎向他，上前一步，让剑锋一点点陷入衣服里：“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他眼中的气愤的火焰瞬间熄灭，手陡然一松。长剑铮然掉落在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
“罢了，都随你吧……”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回首萧瑟处（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