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回首萧瑟处(上) ...
-
“我不是你哥哥,从一年前就不是。我是从一千年后来到这个时空的人,只是借用了你哥哥的躯体,所以在各方面上才会和你哥哥有很大出入。”他始终沉着脸,尽可能地用简短的语言概括清楚。
“反正,我不是季桐安,你听懂了吗?”他转脸问我,见我一脸茫然,继续竭力地解释道,“就是我的灵魂附在了他的身上,该死的,我该怎么跟你说!”
他怕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低低地咒骂了几句,可是相反的,我偏偏很明白,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我本以为,他会假以各种借口来掩饰他的身份,却没想到他对季桐萱,坦诚相告,不惜费尽唇舌向一个古人解释那些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
我惨淡一笑,我想把这个秘密深深埋藏起来,他却偏要挑明了说,我想要生活少一些百转千回,少一些轰轰烈烈,简单一点,平淡一点,为什么就那么困难?
“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我瞒不了你,你太聪明。”他无可奈何地笑笑,随之定了定神色,皱起英挺的眉,“可是,你看起来,似乎并不――”
“惊讶是吧。”我打断他,却还是笑,“看来,我也瞒不了你。”
他原本已经松了一口气,听了这句颇有深意的话,和缓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良久,才怔怔地问:“你什么意思?”
炭火还在旺盛地燃烧着,袅袅青烟升起,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闭上眼睛,分明清晰地听见泪水溅落的声音:“彼此彼此,林昭祥。”
他瞪着我,嘴唇一翕一张,脸色极为古怪:“季桐萱,你……”
“还记得一年前,将军府失火后,你向我索要的那些解释吗?”我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尽力压下语气里的哽咽,“那时,我是不会解释,现在,我想我不必解释了。”
他曾经怒气冲冲地质问我,在昏迷时嘴里口口声声念的林昭祥到底是什么,现在看来这种诘问是多么可笑!我们同样都会在失去意识的时候泄露自己的心思,待到想要以此来挽回什么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他的眼光是鲜有的迷茫,喃喃地对我说:“告诉我,你不是她?!”
我左胸阵阵刺痛,眼眶里全是泪水,却仍旧平静地和他对视:“林昭祥,你何苦?”
“我不相信,她已经死了,是我亲眼……”他哽咽着不再说下去,倔强地偏过头去,眼眶微红,眼底,是一片晶莹。
呵……我何尝不希望,抛却红尘爱恨悲欢,遗忘世间浮华沧桑……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没有这么巧的事情,亲兄妹……”他轻喘着,苍白的指节把淡青色的袍摆揪出一片褶皱。
“你没错,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我……”我抬手胡乱地抹着眼泪,嘴边牵起一丝深深的讽刺。
季桐安撑着一幅拐,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蹭着。
他低着头,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整个肩膀架在拐杖上,左脚轻点着地面,重心全在身子的右侧,右腿向前迈一步,双手拄拐走一步,看似简单的动作,每走一步,仿佛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黄昏已至,夕阳的余晖在他英俊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弧线,他似乎是累了,身子懒懒地靠在拐上喘气,任汗水从颊边淌下,却腾不出一只手来拭去。
我站在远处,不动声色地把这一景象收进眼底。
整整三天,他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偶尔擦身而过时,他像是个陌生人一样,再不正视我一眼。碰到他的那些幕僚的时候,他还会和往常一样不冷不热地和他们寒暄几句,一个人独处时候,他会把自己封闭起来,像具没有生气的木偶人,只有眼底还流转着怅然。
这样的他,我看着,心疼。
他又直起腰来,右腿迈了一步,拄着拐的胳膊带着整个身子跟上,由于走的急了些,他重心一下子没稳住,直挺挺地向前栽下去。
我突然抓紧襟口,向前跨一大步。
他慌忙中扔下了拐,手肘撑向地面,才堪堪化解了些力道,整个人还是侧趴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微哼,懊丧的神情一闪而逝。
撑起身子坐直,拉起拐来拢在身侧,双臂压着拐,颤颤巍巍地站起,头发一绺一绺粘在前额,原本纤尘未染的素白袍上,手肘和膝盖处都沾染了大片尘土。
我掩着嘴,眼睛一点点泛上酸涩,胸口揪着,痛得窒息。
他为什么不大喊大叫骂人摔东西,他为什么不抱怨上天对他如此不公,他没必要这么坚强,他这样隐忍只会让我心里的伤口溃烂,我甚憎恨他脸上那种逆来顺受的表情了。我甩开步子奔向他,一个人突然闪身挡在我面前。
“二小姐……”萧辉苦笑着,“少爷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回头踌躇地望了一眼,季桐安已经支起拐,继续艰难地走着。
晚霞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仿佛有翩翩蝴蝶栖落在他发梢,一瞬间的安逸祥和恍若隔世。
“他死要面子,他不会要别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的。”我轻声说。
我缓缓蹲下,把脸埋近膝盖里,眼泪,潸然而落。
天色渐黑,冷风从不远处的山坳里刮来,我抿着嘴站起来,抹了抹脸,转身回去,迎风处站了一个人,我一眼瞥见,心一悸,脚步顿了顿,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从他的身边走过。
“桐萱,你等一下。”不急不徐,清朗中正的嗓音。
我一怔,还是停下了。蔚靖绕到我面前,微微屈下身子。
“在为了我走的事情排揎我?”
“没有。”我摇头,我根本没有资格排揎他。
“那为什么我回来了,你却总是躲着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蔚靖,你知道,我心情不好。”我拔腿欲走。
他伸手拦住我,声线微哑:“你就是在恼我?桐萱,我并不是要丢下你不管,那是父王的命令,为人臣子的只能遵从,况且,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我抬头,看到那双茶色的眼睛里竟然有一抹凄然。
“我说过,我没有。”我重复一遍,“天晚了,回去吧。”
“你哭了?”他拇指抚过泪痕,“为他?”
“他是我哥哥。”我尽力忽视他语气里的酸意,拉下他的手,退后一步。
他直起腰来,脸上的讶然渐渐转变为神伤:“那天,你们在大帐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一震:“你听得懂吗,你明白吗?”我已经无暇去追究他是无意还是有心听到我们的谈话,我只想悄然地淡出他的生活,多一个人卷入其中,就会多一份困扰。
有些真相,是用来昭示天下,而有些,是用来被尘封的。
他摇头:“可是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就快要失去你了?”
单单是愧疚两个字,无足轻重。我只能沉默。是不是只要心狠,就会化长痛为短痛?这份单薄的感情,如果没有这个真相,也会有皇帝的阻拦。我已经麻木了,我不知道我这样对他是有益还是有害。
他突然笑了。
“季桐萱,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就知道那画上的人不是我。”
“上官乔把那幅画送来给我看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我。所以你的心里的人,也不会是我,我只是碰巧好命生了和他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我提醒过你的,我说我是蔚靖,可是你似乎却并不十分在意,索性我也不再否认什么,我只是贪婪地想留你在身边,每天都能见到你,即便你把我当成是另外的一个人。”
“我以为只要我们在一起,时间一久,你就会忘记他,全心全意地接纳我。”他还是笑,“可是显然地,我错了。”
“你不要说了!”为什么他们都口口声声称自己错了,明明错的是我啊……我眼里噙着眼泪打断他,我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他,是我低估了自己,低估了他对我的感情吗?
月华流雪,轻泻了他一身,“我的心意,我都说的很明白了,那么你呢,你还要沉默下去吗?”他企盼地问,眼中却是满满的不安。
“一个女人,再重要又能怎么样呢?你的父王也会把我们分开的,难道你要为了我和他反目?我不值得的。”
“你不要找借口。”他咬咬牙,“你知道,我只要你一句话。”
“你在为难我。”我艰难地挤出每个字,“未来,这个天下都是你的,而他,你知道吗,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悲戚地瞧着我:“你心肠到底是软是硬――”
“你也不想再当他的替身了罢。”我不忍看他,绝然地回话。
“我要这个天下做什么,我可以拱手相让,我早就说过,我不在意这江山到底随谁的姓氏,我在乎的是你。”他眼里泛起冷意。
“你要给他这片江山,可他未必会要。”我苦笑着,“在你的眼里,也许传国玉玺价值连城,值得用你一生去追求,而在他看来,那和一块普通的石头并无两样。”正如一个不爱珠宝的女人,即使置身在极其重视虚荣的环境里也无伤她的自尊,拥有万卷的穷书生,并不想去和百万富翁交换钻石或者股票,满足于田园生活的人,也并不艳羡任何学者的荣誉头衔或者高官厚禄。
进不是,退也不是,我望着一轮皎皎明月,轻声叹气。我从来没有这样伤害,和愧对一个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那片阴影,一旦烙下了便挥之不去。
“我不要听你的道歉。”他脸微微扬起,“季桐萱,我不会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