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缎(修文中）》如风自在

24、愁云万里凝（下）

　　雨后初晴，一份清醒沁入鼻端，惠风和畅，撩动人的心扉，潺潺的溪水从脚下奔流而过，水花追逐着，嬉戏着，前呼后拥着奔向远方，未曾有一刻滞留。
　　溪水里倒映着女子妍丽的面容，我扯了扯唇角，我的样貌和原来的向逸澜迥然不同，又怎么能指望季桐安和林昭祥有一张相同的脸呢？
　　我掬起一捧捧水，泼到脸上，一遍遍清洗着憔悴的面容。泉水中我的影子，双目红肿得厉害，我一狠心，不禁又撩起冷冽的泉水洗了几把脸。
　　天早已大亮，我寻着原路慢慢地往回走，虚浮的脚步一深一浅地踩在草地上，身上的衣服还半湿着，凌乱地粘着根根杂草，整个人半点生气全无。
　　脑子里空荡荡的，仿佛是深夜里的电视机屏幕――满满的一片雪花，无数只虫蚁煽动翅膀的嗡嗡声，被斜斜地剌进耳朵里。我身上忽而冷忽而热，下意识摸摸额头，果不其然的滚烫。
　　远远地看见大殷的军旗，蒙了尘的旗面在风中猎猎飞扬，萧索寂寥。季桐安立在军帐外，左腿全然使不上力，重心全移到了右腿上，被萧辉和一个士卒一左一右地扶着，面色极其阴沉。
　　他只穿一件单衣，外面裹一件披风，黑发被简单地扎在脑后，只是立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走近。
　　那分明是他啊……我鼻子一酸，立即强忍住泪，我正在一步步走近他的面前，相距咫尺，他身上的草药味缠绕在我的鼻端，清晰可闻，我却突然有种想逃开的冲动，心上有个窟窿在缓缓地淌着血，再也不可能如止水般平静。
　　“二小姐，您可回来了，您跑出去一夜未归，可急坏了少爷了。”
　　我冲着萧辉点头笑了笑，满满的苦涩压抑在胸口，我没看季桐安，径自朝着帐篷走去。
　　“站住！”他在背后叫住我，音调淡淡，倒没有想像中的冰冷。“南诏未撤兵，这附近还都是他们的军队，一个女孩子跑到荒郊野岭中露宿一整晚，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他怒意微露，语气转森为冷。
　　我默默地转过身来，眸中有泪光闪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呵……他的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好呢……
　　萧辉见气氛僵硬生冷，便忙不迭地打圆场：“二小姐，少爷也是担心您，您下次可万不要再这样意气用事了。”
　　“你不必为了我至此。”他眼底跳动两簇暗红的火苗，忽然一咧嘴苦笑出声，“反正，就当是，我们扯平了。”
　　“什么扯平了？”我微皱着眉摇头。
　　“你说你在皇宫里照顾好自己，我说我在战场上保重，可是我们谁也没做到，皆背弃了对彼此的承诺，这难道不是扯平了吗？”他嘴边噙着苦笑，眼底满是无所谓，“所以，你大可不必至此。”
　　他这算是……安慰别人还是在伤害自己？扯平？什么该死的扯平？！他有必要这么轻贱自己吗？
　　他紧紧抿着嘴唇，脸孔发白，黯然的目光，似乎也弥漫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水汽。我头昏昏沉沉得抬不起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哥……”
　　我低低地唤了声，声音瞬间便湮没在风中。
　　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以启齿，也并没有想像中的那种锥心刺痛，当胸口的钝痛渐渐麻木，像是被寒冰冰封了太久时，那么一个“哥”字，也不过是我和他之间一个无足轻重的字眼吧。
　　他听到这个字，面色微变，脸上是难以掩饰的震惊：“桐萱，你怎么了？”
　　我不住地摇头，却感觉正午的光一下子暗了下来。

　　“季小姐只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好在平日身子骨硬朗，只需要静养两天便无妨。”
　　军医的话自帐外飘进我耳朵里，我缓缓抬起眼皮，想翻个身子，无奈全身倦怠至极，一丝力气都疲于使出。
　　“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季桐安压低了声音质问着。
　　萧辉沉吟了会儿方才开口：“是二小姐先问起少爷您的日常起居，我也是看在二小姐不是外人，所以就都一一回答了。”
　　随之是季桐安愤愤的咬牙切齿：“我瞧着你这差事是做的腻了！”
　　我竖起耳朵，有心听后面的话，军帐外却没了动静，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倦意又涌上来，我即将睡去，一双大手轻轻地掖好我身后的被角，随之而来的还有背后一声轻而飘渺的叹息。
　　“桐萱，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蔚靖！我还以为……是他……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一点都察觉不到？
　　背后承接着一道灼人的目光，我一手死死攥住被角，纹丝不动地假寐。
　　我无疑是自私的，发现真相后，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季桐安，是林昭祥，如果他不站在我面前，是不是我就要忘记了，还有一个蔚靖？
　　我亦无颜再面对他。
　　“南诏要求大殷割让十五座城池，我答应了。”
　　他也不管我是否听得到，自顾自地说着：“攻打南诏的事情本来就是父王欠缺思量，怨不得季湘流。打了败仗就应该懂得退出战场，所以我降了，这个主，我这个太子还是做得了的。”
　　欠缺思量？他竟然还会这么想，在那样的危急关头，皇帝两天连下三道金牌召他回京城，如意算盘打得如此之精明，如果这样也叫欠缺思量的话……我在心底冷笑着，蔚靖，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存心为你那个“欠缺思量”的父王粉饰？
　　“胜负生死，本就是兵家常事，你也不要太伤感了，以至于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我咬着唇，静静地听着，一股淡淡的寒凉之气搅动着五脏六腑。
　　“如果你还是担心季桐安，那么我保证，回京城以后，我会求父王开恩，免你哥哥的死罪。”他语气至诚至恳，始终温和平静。
　　皇帝根本没打算给我们留后路，那么他一个太子，要有多大的面子才能在皇帝的面前，求这个人情？
　　我不值得他这样做。我是罪臣之妹，他是位高权重的太子，师兄妹的关系太过于单薄，我也无法再自欺欺人地维系和他的感情，因为一叶障目而生发的寄托，早在很久之前就出现了裂痕，于他，我自知无法许诺什么，也不想亏欠他更多。
　　他永远不会感到寂寞，他的父王会为他挑选倾国倾城的女子，他还有整个天下，像我这般才情平庸的女子只配成为他生命中昙花一现的过客，即便我有一天悄然地疏远了，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如果他是林昭祥，也许我不会这么轻易的放手，可是，他不是。勉强自己再在他的面前强颜欢笑以维持着某种假象，我做不来。
　　说我冷血也好，说我薄情也罢，眼下之事，本就没有两全，如果在他们二人中选择去放弃一个，我只能愧对他。
　　凌乱，不同于一般的频率的脚步声，打断了我复杂的思绪。我有些诧异，想了想，季桐安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太子殿下，我有几句话，想对桐萱说。”
　　很明显的逐客令。蔚靖起身，谦和地道：“既然如此，不便叨扰。”说完便抽身向外走。
　　“你起来。”他说着，语气似乎夹带一丝丝薄怒，却毫无命令的口吻。
　　我撑着床榻，极不情愿地坐起来，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坐在榻边的一把椅子上，腰身挺得笔直，素色的袍摆很好地遮挡了他的双腿。萧辉也被他遣了下去，帐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他脚下的火盆里，木炭燃烧着，偶尔发出必必剥剥的声响。
　　我大气也不敢喘，低头揪起被角把玩，不时偷偷瞥他一眼。
　　“是你向萧辉打听我的事？”他定定地看着我问。
　　“嗯。”我心虚地应声，声音低若蚊蝇。他怀疑我看出了某些端倪了吧，他要向我解释吗？我苦涩地笑了，我为什么要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听他粉饰着自己的身份，证明他就是如假包换的季桐安？
　　“我……”他启齿，突然就不再看向我。
　　我还是苦笑。
　　“其实……我……”他舔舔自己的上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是你哥哥。”

作者有话说

　　越写越郁闷，郁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