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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愁云万里凝(上) ...

  •   帐中豁然一亮,萧辉掀开帘子,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将军醒了吗?”
      我赶紧偏过头,拭了拭眼角:“还没呢,哦,你怎么回来了?”
      “敌方已经撤军了。”
      我站起来,引他向外走,有意以眼光询问。
      “太子爷投降了。”
      我讶然地脱口:“怎么……投降了?”
      萧辉有些失落地喟叹道:“将军先前的那些心思,全都白费了。”
      “这样也好,打败仗就应该退出战场,早点结束无谓的牺牲。”我转念一想,又不禁面带忧色,“总不能说进说退全由得我们,南诏只怕没那么好打发。”
      萧辉点点头:“眼下就是担心这个,毕竟是我们失利在先,准备不够充分,又反遭暗算,怪只怪命不好,怨不了旁的。”
      我冷哼了一声:“划半壁江山给南诏,让那老头子也尝尝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儿,我们也算没白死一场。”
      “太子爷也打算割地赔银子,尽快息事宁人,只是苦了那些布衣百姓了。”萧辉风尘仆仆的脸上一片黯然,“我去看看将军。”
      “等一下。”我忙叫住他,心蓦然一紧,“我正好有些事,想问问你。”
      他憨厚地笑笑,不好意思地抹了把满是尘土的脸:“二小姐太客气了,有什么问题只管说。”
      我淡然一笑,背后却已经渗出薄薄一层冷汗:“平日你就你跟在将……,就你跟在大哥身边,你觉没觉得大哥有些不对劲?”
      萧辉抬头看了我一眼,眸光复杂,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是吗,从什么时候啊?”
      我想了想才说:“应该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你还记得吗,一年前,大哥从马背上摔下来,应该是从那时以后。”
      如果他真的是季桐安,那么一年前季桐安失忆和我灵魂的转世在时间上的不谋而合,就绝对不是巧合。该死!我怎么现在才注意到,恐怕我的推断真的八九不离十了。
      萧辉却只是沉默,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背到身后,他终究不像蔚翌那般城府颇深,我死死地盯住他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些许端倪来:“请你如实告诉我。”
      他眨了眨眼,仍是低着头,终于开口:“二小姐果然心细如尘。本来这些事,少爷是千叮万嘱地不许萧辉泄露半个字,但二小姐已经有所察觉,何况二小姐不是外人,萧辉就如实禀告了,还望二小姐能守口如瓶。”他的脚尖摩挲着地面,似乎是在等待我应允方才敢继续说下去。
      我挥挥手,早已不耐烦了:“闲话少说,拣重点的说。”
      “少爷正是从一年前摔下马背后,变得有些不对劲的。人人都知道,少爷是兴阳末年的武状元,十岁就在马背上打江山,平白无故地摔下马背,着实蹊跷。醒来后竟然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身上只受了几处擦伤,却似武艺全废,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全都不会了。”
      “那怎么……”我忍不住打断他。
      “那是一直在练习的缘故,刀法剑术一时半刻的成效少,少爷便没日没夜地练射箭,起初拉弓根本使不上力,两个月后虽能正中靶心,但距离以前的百步穿杨还是相去甚远,练到现在的剑法,也不及原来的三四成水准。”说到这里,他皱眉叹了口气。
      “还有就是写字,少爷居然连字都不会写了,对外的书信包括和小姐的通信,全部都是由我代笔,照理说一般的失忆是不应该牵连到这些的,为此我还特意请了大夫来看,偏偏哪个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性情大变,不喜成天跑出府去,反而愿意闷在屋子里。对待小姐虽然还是冷淡,但点点滴滴的照顾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还有那个厨房的下人,疏忽地烧了府邸,少爷只是遣她出府,这要是在以前,还要牵连她家里人跟着搭上性命呢。”
      “吃一顿饭总是要两个时辰,这对于军旅出身的人来说总归是不大现实的,夜半时分睡不安稳,几次念叨着什么,听着好像是人名――”
      “他说了什么?”我不安地搓着手,上前一步问。
      “这我可就听不出了,亦不敢妄自揣度。”
      我痴痴地听着,每个字,都是一枚尖锐的铁钉,慢慢地刺进柔软的胸口,再被拔出来,然后再刺进去,直至疼痛到麻木,麻木到,窒息。
      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我这次竟然错的这样离谱。
      “二小姐,你怎么了?”萧辉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上前一步虚扶着我,关切地问,“二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向远方走去,恍惚中,天色已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金乌坠地,明丽的霞光为整个山谷批上一层黄晕的纱衣,带着微醺的醉意。
      我眨眨酸涩的眼睛,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柔和自然的光彩竟然也会刺痛我的眼睛。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背后萧辉焦急的喊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远,再也看不到大殷的军帐,四周都是蜿蜒起伏的山脉,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不甚清晰。
      我脚一歪,侧身摔在草地上,手腕脚踝火辣辣地痛,眼泪,不听话地,纷然碎落。我终于明白,一直有泪不轻弹,不是我多么坚强多么镇定,而是未到伤心时。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什么宫廷,什么战场,什么季桐安,什么季桐萱,都是昙花一现,而梦醒来后,我还是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在无名林里静静地散步,身边是一派花晨月夕,该有多好。
      可那不是梦,不是。我睁开眼看到的还会是一张写满淡淡凄然的面容,有着深不见底的黑眸的面容。
      他失忆迷茫潜心练武,他面对那些风起云涌,他披坚执锐上战场,现在,他又失去了一条腿,可是他不是挥斥方遒的季桐安,没有超凡的武艺和过人的胆识,他不过是林昭祥,一个和我一样普通的学生,这一年里,他是怎样艰难地去扮演一个天之骄子的,我无法可想,而我,我却一直寄情于一份并不属于我的感情,愚蠢地期盼着能从那张脸上找到一点记忆中相似的神采,想要极力地挽回什么,却弄巧成拙地全然忽略了,离我最近的那个人。
      我捂住脸,泪水无声地流进指缝中,我突然狠狠地咬破了嘴唇,将染上泪水的手掌覆上去,自虐的快意烈火一般地焚烧在胸腔里。
      生命,短暂如白驹过隙,现实,却已然那般残酷。一年来,我们之间横亘了千年的时空,横亘了生死名利,横亘了蔚靖,更是横亘了无法磨灭的手足血缘,横亘了太多太多无法跨越的沟壑,我可以不在意前方荆棘密布的道路,可以不在意他是否残疾,但我们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他不再是林昭祥,我也不再是向逸澜,兄妹的名义早已引着我们走入不归的陌路,怎么……还会回到从前呢?
      唇上蚀骨的疼痛也不不过一时半刻就会消弥,而心口的创伤,还要用多少时光抚平?难道非要等到岁月梳理过的残照,零星如梳齿上的断发,我们才懂得珍惜,才会蓦然回首,望着灯火阑珊处的模糊人影暗自神伤?
      天已经黑透了。虽是在南国,但已经进入数九寒天,寒风刀一样地刮在脸上,迅速地风干一片潮湿,泪眼朦胧中,皓月当空照,厚重的云层后,有稀稀落落的几点星光,仿佛在嘲笑我,嘲笑我错过了朝阳,也错过了晚霞。
      我们相识、相知,有泪,有笑,但更多的是擦身而过,一次又一次。自始至终,我们甚至不曾真的在一起过,不是无情无意,便只能是无缘无份。眼下大殷已降,他即将回京复命,死罪难免已成为不争的事实,我的前方却仍然是一片渺渺烟波。
      这一切,他应该还不知道,讳莫如深固然能够减少对他的困扰,毕竟这样的错误,这样的痛苦,惩罚我一个人就够了。可是,过了今夜我真的能放下吗,我还能安之若素地面对那一双黑玉般的眼眸吗?
      那不过是一段感情,明知道今生永远不会有结果,可我还是贪婪地不想放弃,也许是我过于眷恋,也许是我不甘心,因为遗憾,如附骨之蛆,一旦开始,就会终其一生。
      泪水干涸,凝固在脸上传递着微微的刺痛,我害怕自己哭出声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在腊月寒冬里甚为反常,细小的水珠滴在我脸上,身上,我却全然没有知觉,直到衣衫尽湿,渗透着逼人刻骨的凉意。
      我仰起头,雨滴被轻风卷着扑面而来,由发梢淌进领口里。漆黑的夜空里,已再也看不到半点星光月华。
      梧桐细雨,淹没了往事匆匆,春华秋实,却刻下了今日种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愁云万里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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