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寒光照铁衣（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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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唇角一撇，恍若未闻地笑了：“这怎么可能？”
军医轻轻地叫了一声“萧副将”，和萧辉交换了一个眼色，就要站起来走出军帐。
我一把拉住他：“你什么意思，你不管他了吗？”声音急促尖锐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二小姐。”萧辉毫无底气地叫了我一声。
“军医，你知道吗，他才只有十九岁！”一个细小的裂纹，无声地出现在我的心口上，牵引着向更深更远处崩塌。“实不相瞒，季将军是我兄长，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此事说来话长。你要什么条件，只管开出来，我一定想办法做到！”我微微跺脚，唇边一抹苦笑，“只求你救救他！”
军医听了我的话，错愕地捋着胡须，少顷缓缓地说：“季小姐，行医之人岂会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这并不是什么条件不条件的问题，能保命已属不易，恕老身真的无能为力。”
“您……”我只感觉自己一口气窝在心里，吐不出，吞不下，憋得无法呼吸。
“季小姐，外面还有很多伤员在等我。”他言下之意已十分明了，冲我郑重地鞠躬作揖，然后快步走出军帐。
季桐安还静静地躺着，眉宇微蹙着，凝聚着某种化不开的愁绪。我抚摸着他指尖的薄茧，粗糙而冰凉。上天竟然如此不公，忍心让翱翔于九天的雄鹰，朝夕间就折断了翅膀，那些驰骋于沙场的光辉岁月，如滔滔江水奔腾流过，一去无返；而那些权利在握的统治者，无忧无虑地居庙堂之高，俯瞰着脚下繁华盛世，似天边不落的太阳，与世长存。
他再也不是那个万户传诵的天之骄子，其实这样也好；就让我们一起葬身在南诏战场，其实这样也好。他累了，我累了，我们都累了。
“二小姐，您别太难过了。”
“副将，前线告急。”一个士卒小跑进帐篷中，跪倒在地上禀报。我下意识地放开季桐安的手，粗略地扫了眼地面，音调平平：“有什么话出去说。”
“还能……撑多久？”萧辉抹了把脸上的尘土，喉咙嘶哑。
“李良甫大人说，这样撑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仿佛有一根尖细的针，一下刺进我后脑里，整个头都在昏昏沉沉地钝痛着，我眼前蓦然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那是鲜血流成的汪洋，竟似石榴花簌簌地落了一地。我手心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湿湿地腻着，冷风吹过，似乎凝结成一片碎冰，狠狠地刺进血肉里。
“呵……”我轻声地笑了，肩膀颤抖着，闭上了双眼。
火舌在封闭的房间内窜动着，肆意地舔食着身边的一切，四下里，除了昏黄模糊的浓烟，竟也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红色巨浪般席卷而来。
我倏忽睁开眼睛，抓紧支撑帐篷的木桩。我说过，我怕死，没人不怕死。但是让人恐惧的往往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那种绝望，曾经在我的记忆里悄然地淡去，却又在此时，再一次浮涌了上来，挥舞着狰狞的利爪，露出血盆大口。
半个时辰……再也没有比半个时辰更漫长的一段时光了……我想用半个时辰，欣然地领略一遍江南的大好河山，刻薄地等待皇帝他们遭到报应，却已然来不及了。
“弟兄们知道将军负伤的事情了？”
“李大人知道，压了下去，所以大部分的弟兄都不知道。李大人想问问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萧辉失神片刻，“将军还在昏迷中，李大人的意思是……”
“投降。”士卒如实地禀报。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萧辉转向我，“二小姐怎么想？”
“我说了是不作数的。”我虚弱地摇摇头。我还欲再说什么，那士卒突然直起腰板，伸手遥遥指着东北方向大喊道：“副将，那是什么？！”我和萧辉俱是一怔，上前几步，眯起眼遥望着。
横亘的山脉间，浮起一层厚重的尘土，沙土不断地扬起，卷入湛蓝的天空，却无法隔断整齐的马蹄声。一队人马从尘土中飞奔而来，领头的男子，白色披风翩然飞舞，有一种妥贴而微妙的气质，意气风发的俊容上纤尘未染，琉璃色的眸子里闪着熠熠的光辉。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是蔚――太子爷回来了！”
“居然是太子爷！”萧辉有些震惊，但更多的是欣喜：“太子爷带人来了！”似乎有天大的困境，在蔚靖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他的重返，又为这场艰难的战争带来了希望。
“二小姐，请您先照顾一下将军。”说完，他已经翻身上马，汇入那片接天的黄沙中。
前线上的大殷勇士，看到蔚靖加入到战争中来，抖擞精神，大振军心，豁出命般冲上去，抱着敌人同归于尽，甚至连流着血倒下的，也生生地爬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拈弓搭箭。
我走回军帐里，拧了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拭去季桐安脸上、胳膊上的血迹和泥土。不时喜忧参半地向外张望。
他虽贵为太子，毕竟没有兵权，带来的人，也仅有百十余个，不过是杯水车薪。我不要蔚靖，成为第二个季桐安。如果是那样，不如，不要回来。
季桐安手指动了动，我回过神来，将他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扳直。他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死死地扣住我四根手指，我挣脱不开，只好都由着他。
他皴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说了什么，仍旧是紧闭着双眼，我有意地凑近。
一句飘荡在夜空里的呓语，空灵而飘渺。
“向……”像什么？我更凑近一步。
“逸……澜……”
我嘴边仅有的一丝和缓瞬间冻结。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我听错了吧，他说什么？！我撑着床沿，狠命地摇摇头，直到头晕眼花。
“季桐安，你不是唬我吧你？”我含着嘲弄的笑容，迷蒙地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
潜意识里，我逃避着自己大胆的臆想，却又急不可耐地想得以证实。我的耳朵是不会骗我的，我明明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说了那三个字，难道他识破了我的身份，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他的，还是他才是……
不！我狂甩了甩头，我在想什么！林昭祥是蔚靖的前世啊，一直都是，他们的容貌是何其相似，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证据了，不是吗？而他，是季桐萱的亲兄长，怎么可能……？这么愚蠢而严重的错误，我不会犯，也犯不起啊。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从他的手腕中抽出我的手，怔怔地盯着皮肤上泛起一圈红红的指痕。
我拉起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掌覆上，手心相对，虎□□错，中指缓缓地划过他的，当一大一小两只手完全相扣时，我却再没了勇气翻开掌心，陡然地把手抽离。
我急促地呼吸，闭上眼睛静默了一会儿，才重新覆上他的手掌。这是当初那个算命的教给我的，寻找林昭祥的方法。我的牙齿咬过下唇，暗暗地提醒自己，既然之前已经有了蔚靖，就不会有第二个人和我掌心横亘的那条最深刻的纹路相契合，我只是胡思乱想，庸人自扰而已。
两条掌纹，天衣无缝衔接在一起，形成一道平滑微妙的弧线。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我冷然地哂笑着，视线自他的指根游移到手心，一刹那，光阴仿佛停驻了，苦笑揉合着一丝纯粹的悲凉凝固在我脸上。
他的手心，一横一斜的两条掌纹，均在边界处消亡，俨然已经没有了交集，那是生命线，我认得的。
不仅仅有可以吻合的掌纹，关键是，他的生命线，居然和我一样，也是断开的！
我一下子跌进冰冷的海水里，四周都是呼啸着席卷而来的滔天巨浪。眼前被突如其来的潮湿氤氲了，一滴水落在我手背上。
火盆里的炭火熄灭多时，零星的几点火星在一片灰烬中忽明忽灭。时间又开始被一寸一寸悄然无声地消磨殆尽。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寒光照铁衣（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