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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萧萧哀风逝(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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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那个太监在刚才的推搡拥挤间趁乱塞给我的。
我疑惑着展开纸团,上面是密密的一行蝇头小楷:已通知流云于抵达前夜营救,保重。
心好像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我挑开帘子向外看了看,两个侍女坐在马车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数十侍卫走在马车周围,我不假思索地把纸团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我被和亲的消息一直被皇帝所封锁,整个皇宫内院也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才知道,皇帝正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才把蔚靖支到南诏战场,另一方面也避免我和上官康或者其他皇子的接触,而这个人,不但得知了消息,并已经和流云二人商量好了来营救我,显来和季家私交匪浅,又心机缜密地安排了眼线不惜和皇帝暗中作对。
此时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也许这个纸团根本就不可信,又是另一个阴谋,但我现在除了相信之外别无选择。所谓“营救”的方式只能是劫人,可是这毕竟不是万全之策,皇帝就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我吗?南楚那边的风波一时半刻能够平息吗?我不去和亲又能去哪里呢?
多个问题浮现在脑海里,搅合得我心烦意乱,我跺了跺脚。
凝碧撩开帘子面无表情慢吞吞地问:“公主有什么吩咐?”
“没事。”我不看她,漫不经心地答。
帘子这才落下,我顺着望过去,脸带讽刺地笑了笑。与其说是侍奉,倒不如说是监视来得更为贴切。
一路上,我的一举一动全部落在秋槐和凝碧的眼睛里,我明知却装作不放在心上,偶尔摆摆架子,多是乖乖地坐在马车里看看外面的风景。虽是冬季,但一路向南,天气不那么阴冷,有时见到些许绿意,恍惚中有种自己在惬意地出游的错觉,之后方才回神,不禁哑然失笑。
南楚可谓幅员辽阔,地大物博,西部与南诏接壤,国都贺距离大殷的国都八百里远,日夜兼程要三四日,像我们这样走也要有七八日。如果我没有数错日期,那么劫人之日便应是今晚,我们已经进入南楚国界,马不停蹄的几日行路,这些侍卫都已略显疲惫,明日南楚的接应部队即将抵达,所以今晚,无疑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小镇子,找不到好的客栈,又要委屈公主了。”秋槐把我的头上的簪子一根根拔下,散开头发,轻轻梳理着,“公主早些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我点点头,看着她退出房门,细听着直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跳起来吹熄了蜡烛,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外衣,扎了一个简单的辫子,坐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等待。
他们,真的会来么?我有些紧张,这些天来等的就是这一刻,如果没等到……如果没等到……
月光,在窗边洒下一片清辉,似是一层薄薄霜雪。我睁大着眼睛,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半点睡意也无。
窗外迅速地闪过一个黑影,峭愣愣地。
“桐萱,你在里面吗?”压至极低的声音。
“在。”我颤声回答,声音发哑。
下一刻,那个黑影已经破窗而入,紧紧把我搂在怀里,我抬眼看去,只看到黑暗中的一双眼睛,还是琉璃般,温和清亮。
“桐萱,是我,蔚靖。”
蔚靖拉着我跳窗而出,“动作要快,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他牵了马,先扶我上马,自己也跳上马,手起鞭落,打马而去。
灯火尽熄,街道漆黑空荡,风迎面吹来,冷冽而清新,我的长发被风吹散,翩然翻飞着。我有些恍惚,这样,就算没事了么?
“我们去哪儿?”我偏头问道。
“南诏的营地。”抄小路出了镇子,他边奋力打马边回答我。
“季桐安呢?他没来么?”
“他来了。由于所知的消息甚少,我们只得分头寻找,以四更为界限,四更之前均返回大营,如果没能带你回来再从长计议。”
“皇帝把消息封锁得滴水不漏,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是上官大人还是诚王爷?”我望着漆黑夜空中点点星子,继续问道。
“是大哥。”他的语气颇有几分感慨 ,“你哥哥收到我大哥寄来的一首藏头诗,才知道你将被送往南楚和亲,于是有了这实在算不上计划的计划。我没想到,父皇他竟然……如若我那时不离开京城,事情就不会这样了。”说到最后一句,已宛若太息。
蔚诚,情义至此,我已无话可说。
明日前来接应的大军一到,发现人去楼空,于南楚于大殷,巨大的风波在所难免。皇帝只怕闭着眼都会猜出到底是何人所为,一想到他行事的酷厉手段,我不禁担忧地问:“这样,真的行吗?”
他唇边逸出一丝苦笑:“什么叫‘行’,什么叫‘不行’?都是被逼出来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嫁到那里去吧。等到她们发现,只怕已经是天明了,顺利的话,我们已经出了南楚的国界,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还想开口再说什么,他已经腾出左手来捂住我的嘴,“别问了。”宽厚的手掌抚过我的脸颊,阵阵发热,我下意识偏头躲过,他手僵了一瞬,随既叫我的名字,我摇摇头,拉下他的手。
两人静默起来,再无只言片语。一路上,只听到马蹄“答答”地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和风掠过野草发出的沙沙声。
夜色昏暗,远方的山脉在模糊地晃动着,时而是一片漆黑的影子,转过一个角度,山崖上的巨石又反射着清淡的月光。抬头,无垠天际尽收眼底,不似在那院里,放眼望去,每每只能看到半边。
困意一点点涌上来,我垂着头,无力睁眼。蔚靖在我耳边轻生道:“桐萱,别睡,会受凉的。”我闭着眼应了一声,依旧迷糊着,只听到他叹口气,然后收紧了手臂将我圈在怀里。
周身暖暖的,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舒服过了,我翻了个身,满足地向被窝里缩了缩。
半醒半寐间,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
“你怕死么?”每个字,都咬得极缓,一字不漏地刻进我脑海里。眼前倏忽亮了起来,简单的事物拼凑起了面前的场景。
漆黑的双眸,嘴唇有些桀骜地抿起,黑发整齐地束起,一缕缕垂落到肩头,却掩饰不住面上的倦意。季桐安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第一反应,刚才那四个字,是他问的。我撑起身坐直,草草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军帐里。
他站起来,只蹙眉并不答话。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将军,太子爷请您过去一下。”季桐安身边的萧辉跑进来说。
季桐安理理袍摆,神色恢复了平静,看了看我,吩咐道:“给她找件合身的男装换上。”说完,就一转身出了大帐。
头发被扎成一个马尾,一身白色的长褂,乍一看和军医药师没什么两样。我嗓音本就低沉沙哑,学起男人说话轻而易举,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个子偏矮,身形单薄。
上次扮男装还是刚来到这时空不久,和季桐安一同出府玩,那时怎知这半年来的风起云涌,波澜起伏?自由无忧的日子逃去如飞,相反,艰难阻跻的道路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换好衣服后已是正午,我由着萧辉的指引走进了蔚靖的军帐。
“睡醒了?”蔚靖见我进来微微笑着,他也换了身戎装,身长玉立,英姿勃发。我找了把椅子坐下,蔚靖面上带几分忧色,又开始对季桐安说道:“他似乎是知道我们在南诏大批量地购进粮草,所以下了命令,现在这附近的三个城镇的商贩连一石粮都不卖给异邦商人,现如今,就只能用本国的粮草了。事态对我们越来越不利。”
季桐安无可奈何地苦笑:“本应速战速决,可这场仗拖了太长时间了,本国的百姓可不见得有那个能力一天天地供应粮草了。”
“是啊。”蔚靖抚了抚眉心,“道、天、地、将、法,这些条件,如今我们还拥有几个?”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蔚靖突然走到左边,铺纸研磨:“我再向父皇上奏,请求调派援兵,若是南楚和南诏联手,只怕是大难当头。”
季桐安头一偏,冷冷嗤笑出声,嘴唇动了动,似是自言自语:“省省力气吧。”
没些几个字,有侍从进帐传报,说是京里来人,传了圣旨,请太子爷前去接旨。
两人面上俱是一震,颇有深意地看了对方一眼,便一先一后地出了帐篷,我走在他们身后,心下狐疑,但更多的是惊惧,不知这皇帝又玩什么花样,只怕是凶多吉少,祸多福少。
低头,俯身,下跪,余光瞥见诏书一角的明黄色,心里不禁凉了半截。冗长的一段念完,我、季桐安、蔚靖都僵了身子。
那太监懒懒地扫了一眼地上,声音腻得恶心:“太子爷,接旨啊。”
还没等蔚靖走上前,季桐安“蹭”地站起,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远,我的视线落在他微微抖动的肩膀上,指甲深陷入手心里。
浅灰色的天空中,大片浓重的浮云遮蔽住远方山峰上蜿蜒曲折的雪线。
“……太子蔚靖速由南昭战场返回京城,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