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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惊鸿照影来 ...

  •   流云缎-惊鸿照影来
      果然还是搬出季桐安和蔚靖这两座大山来好用,这些守宫门的士兵实则还要听从季桐安的调遣。
      我不太明白季桐安为什么会对他出征这件事讳莫如深,也不认为这和我们之间长时间的冷战有什么直接原因。我是他唯一的亲人,理应是第一个知晓此事的人,现在倒变成全京都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了。他让不让我知道那是他的事情,可是我给不给他送行就是我的心意了。
      平心而论,他并不像传闻所说那样刻薄寡恩,高傲嚣张,流言毕竟是流言,经人一传就变了味道,“人言可畏,三人言可成虎”的道理我是知道的。我所了解的他只不过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才对人比较冷淡,殊不知这在他人眼中倒成了“高傲狂妄”的表现。
      从我来到这个时空开始,平时里他虽然不近人情,但凡大事总会挺身而出,护我周全,暗地里又不知为我打点了什么,作为兄长,他已仁至义尽。我更是无话可说。
      如今他奔赴沙场,我若是吝啬于出面相送,于情于理,都不合适的。想到这里,我不禁催促起来:“喂,到底还要走多久?”
      “方向绝对没有错,我估摸着应该不远了。季家军是由你哥哥一手挑选的精英翘楚编队组成,以一当十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的事,行军速度果然不比普通军队。看!就在前面了!”他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指着前方给我看。

      季桐安一回头,不经意的目光和我焦急寻找他的相交汇。他瞳孔一缩,重新扭过头,再不看我。我们的马渐渐减速,到了他身后一丈处停下来。“季将军,我把她带来了,桐萱执意要送送你。”上官乔抱我跳下马背,把马缰绳随意地塞给一个军士,客套地笑笑。
      “嗯。”他对身旁的萧辉耳语几句,飞身利落地下马。
      “你跟我过来。”他一甩衣袖,径自走进郊外的林子里。我才发现他并没有穿戴那些厚重的铠甲头盔,而是穿着他平时穿的黑色戎装,袖口领口以银线滚边,脚蹬一长筒鹿皮靴子,挺拔中含着冷峻。黑发被一金冠束起,只任由长长的刘海低垂到眼睑。
      葱茏的枝叶,遮挡住了大部分刺眼的阳光,一排排高大的乔木,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我的心情莫名地晴朗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眼睛微眯,声音泠洌如同腊月寒风。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不像一上来就陷入被动的境地,所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沉默着,全身上下散发着的淡淡的酒气扑鼻而来,脸颊也因为饮酒而泛起红晕,而那双犀利的眼睛昭示着他此时的冷定,他似乎在看着我,却更像在凝望着远方,两潭幽深不见底的潭水反射着树木碧色的光泽,却是令人捉摸不透。
      “为什么?我需要一个解释。”我仍然不死心,摇着他的袖子追问道。
      “没有那个必要,现在,也没有让你知道为什么的必要了。你别忘了,你可是还亏欠我很多解释。”他把手放到背后,有所暗示的点到,却不再说下去了。
      我深深吸气,我们这是怎么了?我大老远跑过来见他一面说不上两句又要上火。“我不是和你吵架来的,这件事你不愿说就算了吧。怎么突然要出征南诏,是攻是守?”我迅速转换了话题。
      “当然是攻。”他的声音一下子轻如鸿毛,仿佛在惘然地叹息着,“南诏乃云南小国,皇上早就有意将其吞并,出兵攻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努力地回忆着我以前的那点少的可怜的地理知识,南诏地处中国西南云南境内,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可能与大理古国接壤,也可能就是大理古国的前身。现在的它西部连接南楚,南部接壤缅甸,气候温和,四季如春,攻下了南诏无疑是扩张了大殷在长江以南的版图,也难怪皇帝早有这种野心。
      可现在大殷虽然表面一片民殷国富的繁荣景象,实则正处于多事之秋,动乱四起,国库空虚,边境百姓多有流离失所。国家内部还有诸多问题需要整顿,此时贸然出征,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那么你会打赢吗?是不是只要打赢了就可以归来了?”
      “现在谈及胜负归期尚且过早,对方的能力不容小觑,但我已经立下军令状,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他字字掷地有声,宛如利刃在岩石上雕琢出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顿时为自己没什么营养的问题而羞愧起来,打仗没有个三年五载怎么可能回得来?“军令状?”我讶然。
      “是。胜,加官进爵;负,以死谢世。”他眼也不眨一下,生死在他嘴里出乎意料的云淡风轻,就好像那根本就是别人的事情。
      我还是忍不住低声抽气,难以压抑着身子的颤抖。他会胜的!他会胜的!他是精骑擅射百步穿杨的天之骄子,他是十岁便挂帅出征的常胜将军,不是吗?
      保重的话太俗气,想必有很多人说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我就不说了。“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我们互许对方一个承诺,我在宫里,你在南诏,我们都要让自己好好的,再见面时毫发无伤,你看怎么样?”我嫣然一笑。其实我无所谓,我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识大体的人,不会贸然捅娄子,再说现在又有蔚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蔚翌应该也对我死心了,不会动什么歪脑筋,这么说也是变相地要求他保护好自己。
      “好。”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应允下来,竟眉眼弯弯,脸带笑意,略有深意地看着我。
      “你走吧,别延误了行军。”
      “嗯。”他轻哼了一声,又看了我半晌,嘴角抽动着。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没。”他言简意赅地抹稀泥,表情又恢复了严肃,突然转身,大步走远。
      “哥。”陌生的字眼在我舌头上打了个转儿,终究还是说出来了,声音极轻,如同晴空中洁白柔软的云朵,被丝丝清风一吹,悠然地飘动着。我知道他听见了,他挺拔的身躯在那一瞬间僵了一下,却又恍若未觉地迈步走远。
      “一定要遵守诺言啊!”我不顾自己的嗓子,朝着他走远的方向大喊道。有微小的感动荡涤着我的心房,而我,尚不知为什么而感动。
      一种似水长流的感情在风中浅浅低吟――
      哥,你一定要遵守诺言。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回去的路上,我在马上一遍遍地默默吟诵着王维的《山中送别》,一丝浅浅的笑意不知不觉地爬上嘴角。

      我率先从马上跳下来,宫门洞开着,不少王公贵胄千金小姐乘车坐轿进进出出,衣香鬓影,珠玉绫罗,往来翕然。可又有几个人知道,这令人艳羡的华美锦缎背后,是变幻莫测的风起云涌呢?
      季桐安的出征,无疑意味着此时我的失去了一个顶天立地的靠山。一直以来,我都在依靠他们――季桐安、蔚靖。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我知道,就算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我也不可以依赖别人的。即使我现在做不到,总有一天我会逼着自己顽强而坚定地走下去。
      微笑迎风,飒然而立。

      日子又重新恢复了平静,那些算不上惊天动地的事情,似乎从未发生。清眉被蔚靖从蔚兆莲那里接了过来,整日与我为伴,海若的事情,我没有隐瞒她,毕竟同为我最贴身的人,我虽知道自己多虑,可还是还是害怕她重蹈覆辙。
      我再也不敢去参加诗会,生怕又看见蔚翌,经过了那件事,我和他之间已经不仅仅横着一种叫做“过节”的东西了。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愤恨,只有他和我的死亡才可以消弥这种不共戴天的关系。我虽自知自己并不理亏,却疲于再和他明争暗斗。蔚靖倒是一笑置之,上官乔倒是满不在乎的低斥:“你平时那点不让须眉的精气神儿呢,几个月不见蔫儿得连个人都不敢见了!”
      天边微微泛起点儿青灰白色,进入夏季,天总是亮得特别地早。我眼皮欲抬未抬,只听得晨风吹得窗棂外的梧桐叶子沙沙作响,那声音像极了季桐安的笑声。
      他以去已经十天,却是一封书信也不曾寄过来,我想着前天所寄出的那一封信,也可能因为地址不详而石沉大海,不由轻声叹息。屋里尚一片昏暗,我怎么也睡不着了,撑起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看着铜镜里自己模糊的面庞发怔。
      一发愣就是好长时间,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直到启明星渐渐隐去,如轻沙般柔和的晨光洒在雪白的中衣上。
      我走出房门,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绕过前庭走向花园,在这后宫之中,嫔妃多有嗜睡的习惯,我算是起得早的,平日里热闹偌大的花园此时恬静雅致,仿佛就只属于我一个人。
      御花园的中央是个宽敞四方平地,铺衬有青白石灰,上次和季桐安进宫过除夕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搭建的戏台看戏的。平地四周种植有各式鲜花树木,花有极为常见的牡丹芍药等等,争奇斗艳竞相开放,我不太喜欢这种花,嫌它们过于明媚招摇。倒是外围种植的几排木槿还耐看得些,淡紫色的花苞在错综铺排的片片新绿中含苞待放。要再过一到两个月才能到木槿花的花期,到时候就能看到儿童拳头般大小的绛紫色花朵,花样较为普通,所以木槿花在众多鲜花中无疑是最不起眼的。
      还记得高中的校园里,图书馆周围也种植了一圈木槿,三年里,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和林昭祥就在这一排排木槿前微笑着相视,然后擦身而过……
      想远了,我匆匆收敛了心绪,准备往回走,一转身,一个人低头迈着碎步跑过来,“砰”的一声和我撞了个满怀。
      “奴婢该死!”一个我看着颇为眼熟的宫女扑通跪倒在地上。
      “别死不死的了,快起来吧。”我心里一丝仅有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起来吧,赶紧该干吗干吗去。”
      我边慢慢走边觉得她特别的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季小姐?”
      我疑惑地转过身,听见她低声尚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你是季小姐?”望着她清澈的眼神,我缓缓点点头。
      “季小姐,你快救救我家主子吧。”
      “你家主子?”我搜肠刮肚地想着,“是――昭仪娘娘,娘娘怎么了?”
      “娘娘难产两个时辰了。”她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啊!”我失声叫道,“那赶快请太医啊。”
      “倒是有产婆伺候着,可就是生不出来,已经宣了太医,正在赶过来,奴婢还是着急,这大清早的,不知道应该找谁。”
      一般宫中嫔妃分娩的时候,都由皇后操持内外事宜,我想了想问道:“为什么不去找皇后娘娘?”
      “现在皇后娘娘只怕还没洗漱更衣呢。”
      “人命关天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我心生焦急,扬声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你我负担得起的。”
      “是,是。奴婢这就去通报。”她说完又匆匆跑走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腥甜,甜美而糜烂,勾引着我的五脏六腑,我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掩着鼻子冲进去。
      外殿空旷得没有一个仆妇婢女,却清晰地回荡着女子急促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混杂着我的绣鞋踩在金砖上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充斥着我的耳廓,一种死亡和迷茫交相呼应的沉重感觉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我无法估计我花了多少时间才走到了陆昭仪的房间,几个平日里伺候她的大丫头强打着精神给我请安,我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耳边全都是陆昭仪时而痛苦时而无力的叫声,连着这屋子里华丽的陈设和坠着金黄流苏缎子的织锦帘子都黯然失色。
      良久我在陆昭仪一声惨叫中猛然惊醒,我不能先乱了阵脚,要镇定,镇定!我环顾了一圈屋子里的跪了一地的宫女,他们竟然都用着一种略带祈求和欣慰的眼光看着我,如果我再慌手忙脚,无疑是在消耗殆尽两条生命!
      “都在这里跪着干什么!去打水,在殿外等着把太医迎进来。”我冷然吩咐道,大步迈向床边。
      陆昭仪身披中衣平躺着,有个产婆把持住她的双腿,哄劝着她要用力,看面色上也是万分焦急惊惧。她脸色如宣纸般惨白,眼睛微闭,乌青色的嘴唇被两颗牙齿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白色中衣已经完全被涔涔的汗水溻透,隐隐地能看到衣服里颤抖的肌肤。
      “娘娘,我是桐萱,你能看见我吗?”我低声询问。
      她听了我的话,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才吃力地撑开眼皮虚弱地笑了笑:“桐萱……你来了……我……”
      “你要加油。”我握紧她的手,把刚刚从脖子上面解下来的玉坠放到她手心里,以前听人说过,玉因为它温润清朗的色泽和质地能够起到静心的作用。“只要痛一下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什么……加油……说得你好像多有经验……啊!”她又猝然尖叫了一声,我立刻撇过头,感觉心里面的防线在一点点分崩瓦解着,说什么就是不敢看。
      “桐萱,我不想生了……我放弃……好不好?”她悲悯地看着我,再也不是我初见时那个高高在上姿态优雅的九嫔之首,我不能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可以使她放下身段,像个卑微的孩子一样祈求着我。
      这一会子工夫,太医已经进来号脉检查一番,年近花甲的老太医看看床上的陆昭仪,又看看我,暗暗地对我使个眼色。
      我疑惑地用手帕擦净陆昭仪的身子,轻捏了下她的手,鼓励地微笑,然后转身尾随着太医转到屏风后面。
      “太医有话,但说无妨,拣我能听懂的说。”我压低了声音说,心里做着糟糕的准备。
      “卑职无能,孩子胎位不正,娘娘已经难产三个多时辰,已经错过了生产的最佳时间,现在本身的求生意识也很薄弱,如果保守一点……”他抚着斑白的胡须,试探地说,“卑职请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我呆愣了一下,随即冷声大笑起来,这太医怎么把现代医院里医生的台词搬到宫廷里来了?笑得那太医一头雾水。我止住笑,“太医,您莫不是老糊涂了吧,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昭仪娘娘,哪个不比你我二人的性命金贵千百倍!您可真能异想天开,让我在这儿做选择,也不看看我们能有几条命赔得起!我告诉你,你,今儿要救的就是这两条命,你一个也别想躲,出了任何差错,你自个儿向皇上好好交待吧。”我把重音别有深意地加在“好好”二字上,率先冷笑着走出屏风。
      可别怪我威胁他,在这个大环境中,可不是你一句“我尽力了,对不起。”就能解决问题的。
      “桐萱……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娘娘福大命大,不可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的。您要坚持用力,一定可以生下小王爷的。”
      “我想放弃……我真的不行了……可不可以……”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紧紧抓住我的手,指甲深深嵌进我的肉里。
      “不可以。”我心口一缩,坚定地望着她说。“你非生不可,要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一歪头昏厥过去。
      我惊叫一声,太医已经一针刺向她的人中,不多时,她终于又幽幽醒来。
      “娘娘,你听我说,小王爷一出生,您在宫中的地位可就不仅仅是昭仪了,哪个人看见您不会想到母凭子贵,皇上没有嫡子,小王爷很可能就是将来的太子,您很可能就是将来的太后,即便是太妃,那荣华富贵,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难道您甘心等着自己今后因为无所出而被打入冷宫?”诚然,我这话说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利欲熏心,但是如果能起到刺激她的意识的话,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了。
      “荣华富贵……呵……”她轻轻地笑了,“我这一生得到的还少吗……那些算得了什么……我要的东西……谁也给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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