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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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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登站在小河里摸鱼。
碧蓝的天空倒映在河里,如锦缎般流动,鱼儿滑不溜手,在河水里逃蹿。奥登人高马大,弯着腰摸了一个时辰了,还是一无所获,反而累得腰酸背痛。他直起身一看,康利挂在岸边的鱼网里已经活蹦乱跳着好几条了。
“噢,我不行了。”奥登一屁股坐在河边上。空荡荡的鱼网被抛在一边,垂头丧气地尾随着自己的主人。
“跟你说嘛,你不听。”康利回身一看,早有所料般笑道。他一笑,鱼儿被惊得四处流蹿,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奥登随手捡了一块砖,当作枕头,跟着便倒在河岸上,望着空无一物的天幕发呆,微风习习,不远处传来康利淌水抓鱼的声音,奥登想象着烤鱼的香味,感动得快要睡着了。
你的人生真是太幸福了。康利不止一次这么说,当然,作为奥登幸福人生的主要缔造者,他对此绝对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之一。而得到了康利如此高的评价之后,奥登对自己的人生也达到了非常满意的程度,虽然村里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不少人认为康利的家务狂属性是造成奥登空有一身力气无处施展的唯一原因,但康利本人完全不以为然。
奥登应该去做打虎英雄。他说道。
但虎这种生物似乎已经灭绝了啊。村里人说。
而争论的主角,奥登,在对康利本人的过劳死忧心忡忡多年以后,终于以实际行动加入到了家务的行列中去,赢得了幸福村从村长到乐福的欣慰一笑。
今天是奥登以帮忙为名,行无用功之实的某一天,一大早他就跳进了河里,为康利的烤鱼事业分忧解难。但在小河无可奈何东流去之后,帮工奥登躺在河岸上陷入了沉思。他并不怀疑自己可以解决掉某种名为虎的生物,但事实是自己暂时成为了一个百无一用的人,这实在是一件很闹心的事。
奥登瞪着天空,瞪着瞪着,眉叶的脸出现在了天空之中。奥登吓了一跳,他坐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离眉叶神秘出现,也就是遇狼事件已经过去一个月有余,村里没有发生任何命案,花店照常营业,杂货铺生意兴隆,路过的旅人数量保持平稳,村长也像送瘟神一样成功地将安吉送出了门,这一切都在证实乐福的担忧短期内不足为虑,唯一令大家感到有些不安的,只有安吉在上马车前搁下的一句话:
“我还会再来的!”
据说有人看见村长在安吉逗留期间,曾经抓着客人的肩膀沉痛地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才满意?”地点在村长家门口的大树下,具体时间大致是深夜十二点左右。
而安吉竟然久久未答,久到该消息灵通人士在墙角睡着了,因此,该消息人士称,虽然不知道村长欠了安吉多少高利贷,但看到村长家徒四壁之后,安吉已经想不出什么剥削村长的法子了。换言之,幸福村被抵押出去还债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也难怪有人要愁眉苦脸。
这个故事传得有鼻子有眼,尽管剧情的恶俗程度令人发指,还是有不少人准备相信,直到眉叶来到村长家的第一天,跟安吉打了个照面之后,一直趾高气扬的安吉竟然马上得了重感冒,戴上了厚厚的口罩,村长趁机提出,幸福村缺医少药,贵客最好早点回家,免得不治……
在鱼肉村里和性命攸关之间权衡了半天之后,安吉终于同意先走人,而村长在目送马车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之后,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正常弧度。
“又去打我的小报告了,”他笑道,“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思想马上重新占据了村长的头脑,安吉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幸福村歌舞生平,不用说,成为全村大救星的眉叶受到了白吃白住的公主级礼遇。
庆祝活动暂告一段落之后,村长提出:是不是应该送眉叶回家?提议自然得到了全村的拥护。为了弄清楚眉叶家的精确位置,村长委托奥登和康利跟她进行沟通。沟通持续了一个星期,其间三人依依惜别一天,康利学习哑语一天,康利指导奥登学习哑语一天,康利学习绘制地图一天,眉叶自述家门一天,眉叶和康利因为沟通困难彼此冷嘲热讽一天,奥登陪康利到小树林里散心一天。
第八天,村里收拾停当,准备到眉叶家参观。奥登悄悄找到村长道:“眉叶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认识了这么多好朋友,希望在幸福村多住几天。”
村长笑眯眯道。“是这样吗?”
奥登连连点头。
村长道。“大家都希望她住下?”
奥登继续点头。
村长笑道。“但是我不想答应。”
奥登睁大眼睛道。“啊?”
“因为没有多余的房子了。”村长一摊手。
奥登道。“其实眉叶可以住在徳蕾克姑姑那里…”
于是,村长的反对理由不成立,眉叶搬进了德蕾克家中的小房间居住。
“我也来拿鱼。”
凉风习习而过,湛蓝天幕中眉叶微微一笑,奥登越来越困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提供眉叶写字板。
就在眉叶准备脱鞋下水之时,康利道。
“得,你别下来添乱。”
眉叶自然不用他说两遍,马上把鞋穿了回去,在岸边闲坐着看康利辛勤劳动。
“我说眉叶啊,”奥登道,“你都来了一个月了,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眉叶瞅了他一眼,眼睛成了月芽形。“下逐客令了?”她写道。
“不——”奥登道,“我只是猜想。我们要是一个月不回来,村长肯定很担心。”
眉叶的眼睛恢复了圆形。“你觉得他是好人?”
“对噢,”奥登道,“没有他就没有幸福村了。”
眉叶不写了,望着天空出神。
奥登道。“你好像不喜欢村长?”
眉叶沉吟了一阵,写道。“我觉得他居心叵测。”
奥登笑道。“说得你能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一样。”
眉叶弯起了唇角。“我是知道。”她写道。
奥登道。“那你说说我现在想什么?”
眉叶眼珠在他脸上转了几转,写道。“你什么也没想。”
奥登哈哈大笑,忽而想起那个树林里漆黑的夜,眉叶在自己手上画的玫瑰,仿佛她真的拥有看透人心的力量,成了留在心头的一个迷团。那寥寥几笔,说的是玫瑰吗?莫非她认识玫瑰?她怎么知道自己见过玫瑰?她似乎与玫瑰有着莫大的渊源,却又不是朋友之间的熟悉。她说玫瑰是吸血鬼,那她又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奥登回想起那个在夜幕笼罩的树林里骤然出现的盛装少女,黑暗中来去自由,狼群惧怕她古怪的信号,她像凭空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如同村长一样,没有家人的担心,没有朋友的牵挂。
奥登瞥了眉叶一眼,眉叶似乎正想着什么好玩的事,不声不响地看着辛勤劳动的康利,察觉到他的视线,偏过头嫣然一笑,写道。
“总之我不是坏人。”
奥登一愣,好在他已经开始习惯仿佛被眉叶看穿心事的狼狈。“哎,说起来,你家究竟在什么地方?”他说道。
眉叶仰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写道。“跟这里一样阳光明媚的地方。”
奥登沉默了一会儿,眉叶对自己的身世总是避重就轻,他有点恼火地想。
“这儿有人喜欢玫瑰吗?”这当儿,眉叶写道,奥登一惊,转头看眉叶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
“我不知道噢。”他下意识地说道。
眉叶的眼睛变成了月芽形。“为什么叫玫瑰花园呢?”
奥登恍然,又有点莫名的失落,他说道。“据说很久以前这里漫山遍野都是红玫瑰,后来被火烧光了,但名儿还留着。”
眉叶若有所思地望着玫瑰花园的废墟,过了一会儿,她指着那栋鬼屋,写道。“那栋屋子的位置是镇压恶灵用的,你们村里闹鬼么?”
奥登一时无言,不知为什么,对于是否要把遇见玫瑰的详情告诉眉叶,他心里一直感到犹豫不决,全然不像跟康利谈起时那么坦然。
“没有吧。”他说道。
他看了眉叶一眼,她神情含笑如常,看不出在琢磨什么,向奥登身后一指,奥登回过头,乐福正在一棵树后探头探脑。
奥登站起身走过去,乐福见他过来了,急忙隐匿到后面的一垛草堆后。奥登知道他一直神神叨叨,也不觉得奇怪,便一直跟了过去。
到了草堆后的阴影里,乐福左看右看,拉着他蹲了下来。
奥登道。“又怎么了?”
乐福小声道。“我要走了。”
奥登吃惊地说。“走去哪儿?”
乐福满头冒汗,埋怨道。“你小声点,被发现我就完了。”
奥登哭笑不得道。“我去叫康利来。”
乐福摆了摆手,白胖的脸上严肃得出奇,似乎还带点沉痛。
奥登道。“你究竟怎么回事?”
乐福牢牢握住他的手,道。“是兄弟就信我。收拾一下,跟我一起走。”
奥登道。“我当然信你。不过,你至少说信什么吧?”
乐福道。“那天在树林里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奥登道。“你还没忘啊?”
乐福急得直跺脚。“怪不得康利老说你没长心眼,被鬼吃了你都不知道。”
奥登抓头道。“我说,要不我还是把康利叫过来,你跟他说。”
乐福叹道。“你不能一直靠他,他是靠不住的。”
奥登皱起眉,乐福看着他,眼神忧郁,又似乎含有一丝怜悯,快要泛起泪花来了。
奥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道。“你说什么?”
乐福也不挣扎,他的目光越过草堆,凝望着在河里专心致志抓鱼的康利,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一直当你们是兄弟。”乐福收回目光道。
奥登有点傻眼了。
乐福拿开他的手,道。“走不走在你,我走了。以后多保重。康利…”他摇了摇头道。“祝你们走好运。”
奥登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你听见村长跟安吉说话?”
“嗯。”
“等我成年,幸福村就完了?”
“嗯。”
“我这么重要?”
“有可能…”
“村长这么阴险?”
“说不定他会把我们的心肝挖出来吃掉呢。”
“好吧,我相信你,但我实在想不出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奥登道。“一直都过得好好的。”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乐福道,“他们说了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奥登追问道。“什么?”
乐福脸上愁云密布。“想不起来…总之不是什么好事,都是杀人放火的,吓死我了。”
奥登有点想笑,但看乐福十分郑重,又不得不严肃起来道。“照你说的,我去跟康利商量一下,今晚我们一起走。”
乐福连连摆手,道。“康利不能跟我们一起走。”
奥登奇道。“为什么?”
乐福踌躇了半天,道。“康利跟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奥登道。“要走就一起走,要不就谁也别走。”
乐福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已经被他套牢了。随便你,我走了…”他拍了拍奥登的肩膀。“别太难过,兄弟,笑一笑,十年少。”
奥登的心猛一沉,他依然觉得乐福是在开玩笑,但胸口却一阵发闷,他抓住乐福道。“康利哪里不一样了?”
乐福甩开他的手,愤怒地说道。“康利从来不生病,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奥登愣住了,乐福瞥了他一眼,嘴里嘟哝着什么,转身走了。奥登站在原地,目送他拿着一个小包袱消失在村口。
夕阳的光辉瞬间浸透了整片天空,他仰起头,看整片苍穹都被染成了晶莹的红色,红得没有一丝杂质,红得令人目眩,红得令人失魂落魄,天边仿佛被切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又宛如火红的玫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开得漫山遍野。
“你在干嘛?”
康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奥登回过头,康利站在被落日染红的小河边,手里拎着一兜鱼,冲着他大叫。
奥登转过身跑了过去,一抄手把鱼网捞在了手里。
“走,吃饭去。”康利拿出一块毛巾,一面擦汗一面说。
奥登想说句什么,但又觉得矫情,他咽了一口唾沫,道。“今天我来烤鱼。”
“你别烤成焦碳噢。”康利坐在地上穿鞋道。
“嘿,你也太小看我了。”奥登笑着打了康利一拳,一转脸,瞥见眉叶笑盈盈地站在边上,眼睛又成了一弯月芽。
“你又有什么好笑的了?”康利也看到了眉叶,不禁有点没好气地说。
眉叶神秘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唇角的笑愈加高深莫测起来。
天色渐晚,奥登一行三人的肚子也咕咕叫,幸好这一趟捉鱼算是满载而归,等康利穿好鞋袜,他们直奔康利家的厨房而去。
三个人一齐动手,一会儿鱼就上了桌。
不料眉叶刚吃了一口,立刻神色大变,连着在桌上写了三个“难吃”。
奥登本来已经准备认罪忏悔,但眉叶仔细辨认一番后,发现那条鱼竟然是康利烤的。
“狼人吃鱼会现原形吗?”康利道。
奥登一看这阵势,顿觉不妙。经过一月来的观察,他发现眉叶别的不挑,但对食物出奇挑剔,正巧康利家务样样拿手,但烧菜的手艺却连奥登也不如,最糟的是奥登认定康利家务天下第一,厨艺自然不例外,所以从小到大一直赞不绝口,康利也顺理成章地以大厨师自居。这下碰到美食家眉叶,好似西洋镜穿了梆,两人在饭桌上简直成了冤家对头。
说来也怪,眉叶对谁说话都乖巧得很,一双含笑美目更是惹得村里万千宠爱,唯独跟康利犯克,康利这人平时热心助人,但一生气就成了毒舌,眉叶原本也不落下风,无奈口不能言,最后只能瞪着康利生闷气。这可苦了奥登不但要左右传话,还得忙着劝架。
这当儿奥登一面吃鱼,一面纳闷道。
“眉叶,你不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吗,快点说句顺心话,再吵鱼都被我吃了哦。”
眉叶一挑秀眉,在桌上怒书道。“我不知道。”
康利看眉叶忙着写字,顾不上吃鱼,笑道。“小姑娘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奥登摇摇头,窗外夜幕已经降临,他突然想起乐福。飒飒的冷风猛地扑进了屋里,奥登闷闷地站起身,想关上窗户。
夜晚的山林是极度危险的,他心里升起一阵寒意,万一遇到狼,那家伙怎么办?奥登走到窗前,暗暗决定一会儿到村长家去看看,如果乐福真的走了,那一定得把他找回来。即使他说的话是真的……
奥登凝视着窗外寂静的黑暗,荒芜的玫瑰花园上空,一轮冷月已经挂上了夜幕,苍白的银辉投在花园里那栋废弃的屋子上,像层与世隔绝的冰霜,又像是陈旧的蜘蛛网散发的光泽。
会是真的吗?
“咝——”一声,仿佛回答他心中的疑问,那段奇异的金属声又划破了夜空。
奥登一怔,回头一看,眉叶和康利还在争执不下。他回过头,广袤的黑暗中,美妙又锐利的乐曲声徘徊不已,如泣如诉,又勾魂摄魄,是幻觉,还是像眉叶说的,是吸血鬼在召唤自己的食物。
奥登趴在窗台上沉思起来,一切怪事的起源似乎都在那栋鬼屋,吸血鬼的传言,不了了之的命案,村长的奇怪访客,眉叶出现,乐福出走,一切都是在自己遇见玫瑰之后发生的。
康利跟我们不同!
乐福的话久久缭绕不去,好像一击刺中了自己心中久远的疑问。从记事起,他就认识康利了,这十多年的交情说起来不过一句话,自己知道就好,兄弟这个词,本来就不是挂在嘴边的。奥登在心里反驳道,康利跟我们不同?当然不同了,因为康利什么都会,康利什么都记得。如果没有康利…奥登笑了笑,没有再想下去。
“奥登,鱼被吃光了噢!”康利说道,看起来他和眉叶的战争已经暂告一段落了。
奥登一言不发地走回饭桌边坐下,抬起头,眉叶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方向,唇边带着令人费解的微笑。
鱼被扫荡完了,三人洗完碗擦完桌,月已上中天。奥登和眉叶便告辞出门。
两人默默走了一阵,奥登觉得眉叶似乎在笑,正想发问,眉叶朝玫瑰花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一片黑暗中,奥登不明所以道。“什么?”
眉叶写道。“有人。”
奥登道。“谁?”
眉叶摇了摇头。
奥登盯着眉叶,半晌,道。“你是不是认识玫瑰?”
眉叶不答,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暗夜里闪闪发光,似乎含着了然的笑。
奥登道。“乐福是不是真的走了?”
眉叶仍不答,眼睛又弯成了月芽。
奥登怒道。“今天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赶出村去。”
眉叶朝玫瑰花园的方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到那边去。
奥登道。“我为什么听你的?”
眉叶的笑靥在月色下更可人了些,她写道。“你不去,康利就会死。”
奥登心里一颤,道。“我凭什么信你?”
眉叶也不着恼,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一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奥登跟在后面,踏进杂草丛生的玫瑰花园,今夜的月光格外清亮,抬起头,仿佛能看到废屋窗户上晃动的人影。
夜风冰凉,令人背脊发凉,眉叶却全无惧色,如同在树林里的那个夜晚,黑夜像是对她怀念的故乡,奥登跟在她身后,一步步向楼上走去。
顶楼的月光已经倾泻在台阶上,猛然间,一个非常沉重的脚步声从楼上走下来,眉叶转过头,月光里只见她笑靥如花,奥登一惊,但不及他思索,楼上下来的脚步已经到了跟前。
奥登抬头一看,村长站在楼梯口,停住了,看到他们,似乎有点惊讶。
奥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眉叶后退一步,站到黑暗里。
沉默了一会儿,村长笑眯眯地开口道。“你们来干什么?”
奥登本能地说道。“找人。”
村长笑道。“你认识鬼族的人?”
奥登张口结舌,道。“鬼族?”
村长笑道。“这里是鬼屋啊,你不认识鬼族,来这儿找谁呢?”
奥登迷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忽然想起初遇玫瑰时----弹给我仰慕的人听呗---那个红帽少年的话。难道,他指的那个人是村长?奥登有些震惊地想,这么说他们早就认识?他瞥了眉叶一眼,眉叶微微点头,似乎表示同意。
可这又表示什么呢?奥登望着眼前那个永远笑容可掬的男子,一片茫然。
“乐福没有告诉你吗?”村长笑道,“至少德蕾克应该告诉你,你毕竟是她儿子,她也瞒得太紧了吧。”
奥登喃喃道。“儿子…?”
“你差点捅死自己的父亲,她没有告诉你吗?”村长笑道。
奥登望着眼前那张变得有点奇怪的笑脸,道。“但你一直说我是孤儿。德蕾克姑姑如果是我亲生母亲…她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男人是我父亲?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村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片刻,笑道。“如果我告诉你,会不会惹祸上身呢?”
奥登无言。
村长出了一阵神,道。“你当然是他们的儿子,不过你父母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敢公开承认而已,如果传出去,会让人很难办哪。”
奥登默然半晌,咬牙道。“你说的那个男人…是谁?”
“让他自己告诉你好了,我只是个保管人,随便乱说,他们会生气的。”村长笑道。“你不用着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风风光光地到那边去了。”
“那边?”奥登下意识地反问道,“哪边?”
“到人间去啊。”村长笑道,“我们现在是在地下,在鬼族的领地上。”
奥登一愣,道。“地下?难道我们都是死人?”
村长笑道。“如果你愿意这么说,也可以。”
奥登道。“我死了?我死了?”
村长笑道。“很害怕吗?”
奥登道。“我完全不觉得自己死了啊。”
村长笑道。“你觉得很幸福?”
奥登不答。
“德蕾克害怕你被发现,所以你一出生,就把你带到地下抚养,“村长沉吟了一阵,笑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任人间的势力怎么无孔不入,也绝对不会察觉。因为你已经死了。”
奥登默然片刻,道。“你说我会去人间,难道死人能复活吗?”
村长笑道。“这个嘛,也许鬼族的女王能办得到也说不定吧。”
奥登思索良久,道。“你是谁?为什么对我的事这么熟悉?”
村长想了想道。“我跟你父亲同族,你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不放心,就悄悄让我跟过来。”
奥登迟疑道。“你…也死了?”
“那当然。”村长耸耸肩道,“活人能在这儿呆这么久吗?”
奥登道。“你怎么来的,自杀?”
村长笑道。“我正好犯了个事儿,被处决了。”
奥登咽了一下口水,突然失语。
“你觉得我牺牲太大了吗?”村长笑道。
奥登默然。
半晌,道。“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村长思索了一会儿,笑道。“乐福不是告诉你了吗?”
奥登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笑脸,忽然胸口有些沉痛。他说道。“我不相信。”
村长不再理会,瞥了眉叶一眼,道。“很久不见紫金色了,他们还好吗?”
眉叶低下头,忽然拉起奥登的手,一手推开村长,飞快地跑上了顶楼。
奥登踉跄几步,一阵刺鼻的硝烟味扑面而来,他抬头一看,沐浴在月光下的幸福村陷入了一片火海。眉叶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奥登瞪大了眼睛,转过身向楼下冲去。
“你要去哪儿?”村长一把拉住他道。
“失火了!”奥登道。
村长笑道。“本来就是跟鬼族借的地盘,玫瑰要收回去也没办法。”
“可康利还在里面!”奥登道。
村长的笑容有点古怪。“没关系,”他说道,“康利只是一个法术而已。”
奥登看着台阶上纯白的月光,默不作声。
“德蕾克怕你寂寞,让我用傀儡族的法术造一个同伴陪着你,”村长笑道,“我干得还不赖吧?”
奥登脸色铁青地说道。“你闭嘴。”
村长无动于衷道。“你喜欢康利的话,我再做一个就行了。”
奥登一拳打到那张笑脸上面,村长敏捷地后退了一步,奥登扭过身,向楼下跑去。
漆黑的夜幕被火光映得通红。
仿佛跟天上的月色交相辉映,火烧得旺极了,烧过了村口的名牌,烧过了玫瑰花园的荒草,烧过了静静流淌的小河,烧过了快乐王子的石像,烧过了村长门前的大树,好像多年前那场毁灭了玫瑰花园的大火又苏醒了,想要吞噬一切般,随风飘舞。
奥登跑进了大火里。
他顺着捉鱼的小河一直朝前跑。
跑过每天中午一起烤太阳的石像。
跑过乐福躲藏的草堆。
跑过德蕾克漂亮的房子。
跑过跟康利一起走过千百次的小道。
只是弥漫的烟雾里开不了口,大叫那个熟悉的名字。
“康利!”
奥登捂着嘴,一开口,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这儿呢!”
奥登闻声看去,康利正站在一个火堆里,显然是被突然倒下的房梁截住了去路。奥登不假思索,大喝一声,跳了进去。
康利原本穿着睡衣,睡眼惺松,这下睡意顿时醒了一大半。“老天,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干不了什么大事。“他没奈何地说道。
奥登一看四周,自己也身陷火海,他抓了抓被火烤焦的头发道。“没看见你还好,一看见你我就忍不住跳进来了。”
康利道。“这不是个好理由吧?”
奥登道。“别管这个了。现在怎么办?”
康利道。“似乎不太好办。”
奥登道。“我不想变成烤鱼。”
康利道。“那就祈祷有人来救我们吧。”
奥登急忙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辞。
但没等他开始念祷词,风吹得火势已经席卷而来,奥登一把拉住康利扑倒在地,明晃晃的火光里,好像看见康利摔了一脸的泥,奥登笑了。
你的人生真是太幸福了。
真的。
风夹杂着火星落在身边,仿佛荧火般美丽。
呼啸的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金属的凄厉,奥登的手插进了灼热的泥土里,美妙的乐曲声在大火中更悠扬了,仿佛美艳的红玫瑰在陷入沉眠前的诅咒。他眼前浮现出一顶红色的帽子,可怖的脸,他的手死死捏着黑色的泥土,好像想把那张脸捏成碎片,彻底埋葬一般。
“啪,啪”。
恍惚间他听到拍手的声音,还有一声清脆的口哨。奥登心中一动,抬起头,大火被风吹出了一个缺口。
“快走!”
康利拉起他,向大火包围外的夜幕奔去。
月色如水。
金属的哀嚎在燃成废墟的旷野上流浪着,仿佛沉缅于方才的热浪,仿佛陶醉于未褪尽的高烧,锐利的调子荡着荡着,直到变为一丝婉转的呜咽,消失在黑夜笼罩的荒草尖。
只留下飒飒风声。
玫瑰在走廊上独自走着,月光从高大的窗户上洒下,象牙白的墙壁散发着柔和的光。
鬼族的皇宫也像它的女王一样,温婉可人。
长长的走廊上没有幽灵的阴郁,淡粉色的地毯在脚下压出一簇簇盛开的花环。
玫瑰在议事厅外站住了,等待晋见的人在门口徘徊着,小声交谈。看到他,说话声停止了,一片死寂。
玫瑰从帽沿下注视着他们,离着比同僚远,比客人近的距离。他们也疏远地对他微笑致意,礼貌又默契。
门开了,玫瑰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帽子,其实是把它压低了一点。
“恭喜你,”通报官走出来说道,“女王很满意。你不必进去了,跟我来吧。”
玫瑰欠了欠身,心里有些自嘲。还是没见到。
他转身跟着通报官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身后的说话声又低沉地响起来了。
吸血鬼应该是鬼族的上层阶级,为什么女王从来不召见他?
吸血鬼不是生活在人间吗,为什么他会跟我们在一起?
传说吸血鬼都非常美艳,为什么他一直戴着帽子不敢见人?
玫瑰微微翘着唇角,他沉默了很久,因为自负的高贵血统,因为地位卑微的自觉,但今天他心情特别好,于是他回过身,摘下帽子,道。
“因为我的父母是皇族,他们担心我被人冒充,所以一出生就在我脸上刻下了贵族的记号。”
那些人都瞪着他,玫瑰也瞪着他们,最终自己这张不美观的脸起了作用,他们都很快掉开了视线,玫瑰重新戴好帽子,欠了欠身,继续往前走。
看起来有人有点相信了。他心想,只要慢慢传播出去,就会变成真的。皇族…确实是挂谎言最好的钉子。没有人会去查证,没有人能查证。
“请进去吧。”通报官站在走廊尽头的门前,神色冷淡地说道。
玫瑰打开门,走了进去。
尽管已经来过很多次,但踏进的一瞬间,他依然感到眩晕。美丽的银色,比月光更纯净,镶满了整间卧室,清新的花香弥漫着,让天顶挂着的画像更加栩栩如生。这是女王的卧室,玫瑰低下头,柔软的床上放着他这次任务的奖品。
一个从人间捕获的美丽少女,赤裸地捆绑在床上,惊恐地看着他。
娇嫩的身躯,洁白无瑕的皮肤。
玫瑰的心狂跳起来。
他走近一点,俯下身抚摸少女精致的脸庞。接着他摘下帽子,开始脱衣服。
少女发出了他习以为常的惨叫声。
玫瑰把衣服扔在地上,抬头看着明亮的镜子,镜子里照出一个全身长满蝙蝠绒毛的躯体,他的唇角有点抽搐。
纯白的银光温柔地洒在华美的卧室里,洒在他身上,他仰起头看墙壁上的画像,女王美丽的画像,还有那些传说中居住在天上的贵族,英俊的天神,微笑地看着他。
玫瑰深吸了一口气,他猛地扑到床上,少女昏了过去。玫瑰舔了舔嘴唇,咬开她纤细的脖颈。
他闭着眼睛,甘美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到他喉咙里,他贪婪地吮吸着,头脑里一片空白。有人告诉他这种感觉就是幸福:如果你觉得只要有这个,其他什么都无所谓的话。
他趴在少女光洁的身体上,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那个吸血的丑陋怪物。
我觉得你很可爱啊。
他在心里重复道。
我觉得你很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