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灯初上》容意之

2、第二章

　　兰夕玥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正是明月当空，估摸着已经是午时过了，但院子里却还亮着灯，灯光透过厚重的夜洒下一片温暖的晕，她眼里突然一热，竟是差点就要哭出来。他们……是还在等她吗？都已经这么晚了……
　　她抬手揉了揉眼，调整了一下表情，跨进了院门，一边扬声笑着喊：“爹，娘，玖哥哥，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立刻便出现了三个身影，显然都已经等了很久，最高的那个身影一下子就窜到她身边，抬手就给了她一个爆栗：“终于回来了啊，你个不孝的死丫头，叫爹娘等你等到那么晚！”他打完，又改为胡乱地揉她的头发，“害我都以为你被大水给淹了。”
　　兰夕玥动了动嘴唇，又忍不住鼻子一酸：“玖哥哥，对不起，路上遇到大雨，我……”
　　“来啦，兰玖你别再欺负玥儿，快进来吧，让娘好好看看，是不是又瘦了……快进来，桌上还摆着你爱吃的点心呢，这么晚了一定饿了吧？”
　　兰玖瘪了瘪嘴，抱怨道：“娘，您每次要偏袒她就会心虚的叫我名字，未免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死小子，你给我闭嘴！”柳月眉瞪了他一眼，一边拉着兰夕玥的手走进屋去，“玥儿，快跟我进来。”
　　兰玖跟在兰夕玥身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哎，真是，有娘的孩子也没人疼，我可怜哟……啊！娘你做什么打我？！”
　　“说话不过脑子，该打！”柳月眉笑着啐了他一口，又握着兰夕玥的手，柔声道：“玥儿，这次回去见过你娘亲了么？”
　　“嗯，见过了。”兰夕玥偷偷朝兰玖吐了吐舌头，“她说有空定要来沥州亲自谢谢爹和娘。”
　　“那多好，其实我和你爹也一直打算要去一趟汤州，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想必过得很苦……”柳月眉神情黯了一黯，“玥儿，你……爹呢？可有见到他？”当年在汤州城外捡到她时，正是三九严寒的天气，小女娃冻得脸都发紫，眼睛却是亮晶晶的，身上裹了一件破旧的棉袄，她却心里明白，那定是她娘亲最后的御寒衣物了。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又有谁能狠得下心丢弃自己的亲身骨肉呢……
　　兰夕玥愣了一愣，随即道：“没有，她也没有提及，大概……他从来没有再出现过吧。”他既是一个贵族子弟，或许对他而言始乱终弃也是再正常不过，多了一个骨肉，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又哪里还会想到管她们母女的死活？她们都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还要奢求什么呢？
　　柳月眉自觉不该提起那个负心郎，忙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来，端了糕点送到她手边：“不说这些了，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累坏了吧。”
　　兰夕玥拿起一块点心，浅浅一笑：“不累，娘不用为我担心，没事的。”她低头咬了一口，笑的更加开心，“果然还是娘做的点心最好吃了。”
　　“马屁精！”兰玖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自己也从盘子里拈了一块，“不过娘的手艺确实是好啊。”
　　兰夕玥忍不住咳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瞟他一眼，脸涨得通红。玖哥哥的脸皮还是那么厚啊。
　　柳月眉一边替她抚背顺气，一边又好气又好笑地骂兰玖：“死小子，你倒也不害臊，回头叫你爹好好地收拾你一顿，看你还贫不贫嘴！”
　　兰玖颇为忌惮地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兰镇，缩了缩脖子：“好了好了，我不说话了还不成么？娘你可要口下留人哪。”
　　他话一说完，一家人笑成一团，就连一向严肃的兰镇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但很快就收敛了去，低斥道：“没大没小没规矩！”
　　“爹，您又来了，规矩规矩规矩，我都要长成正正方方的了，到时候您看着很舒服？”兰玖撇了撇嘴，有些不赞同地道。
　　兰镇瞪了他一眼，又自知就这个问题和他争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再说话，只是脸又比刚才更冷了。
　　兰夕玥却是有些出神，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个人来，顾允之……总是那般克己守礼，会不会长成四四方方的呢？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不由觉得好笑，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什么时候也和玖哥哥一样不靠谱了？四四方方，真是想想就觉得怪怪的。
　　“死丫头，在想什么呢？”兰玖看着她，笑的有些揶揄，“是不是路上遇到美少年，把你的魂儿给勾走啦？”
　　“说什么呢！”兰夕玥瞪他一眼，却是忍不住有些红了脸，顾允之……她其实并没有看到他的相貌，白绫几乎要遮住了半张脸，只是，单看能看到的部分，他应该长得很好看吧？……天哪，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怎么……
　　“哟哟哟，脸红了！娘，你看她，都脸红了，肯定是心里有鬼喽……”
　　“兰玖，少在那里乱贫嘴，是不是真的欠收拾了？”柳月眉作势瞪他一眼，又笑着对兰夕玥道，“莫理他，玥儿，来跟娘说说……”
　　“娘，您说什么呢！”兰夕玥不由得脸更加红了，“哪有什么，什么美少年！您别听玖哥哥瞎说……”
　　柳月眉笑着道：“瞧你，紧张什么，跟娘说说，这次又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新奇事？”
　　哎，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兰夕玥羞得低下头，小声道：“娘，怎么您也跟玖哥哥一起来戏弄我……”
　　“听听，听听，娘，她这是做贼心虚呢，这下你可不能再说我了吧？”兰玖眉头一挑，很是愉悦的样子，“是哪个美少年哪？”
　　“好了，别再说了。”兰镇咳了一声，“夕玥，这一路上没碰到什么是吧？近来山贼可能有些嚣张，要小心些。”
　　“没什么事，山贼通常不劫官道，我们这次又藏得很好，没惹上什么麻烦……”兰夕玥暗暗提醒自己住嘴，不能再说下去了，“爹不用担心。”
　　“嗯，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兰镇点了点头，又道，“时辰也不早了，赶紧去休息吧，也许近几日还会有生意……”
　　兰夕玥立刻应声：“是，爹，这么说，我还……”果然不告诉爹是正确的，以后还有生意可以做，如果说了……恐怕就没了吧。
　　兰镇看着她，嘉许地微微一笑：“当然，多锻炼锻炼自己也是好的，总跟着他们走镖不长本事。好了，去睡吧，别累坏了。”
　　“谢谢爹，我这就回屋去了。”兰夕玥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心情止不住地欢快起来，方才乱七八糟的想法，顿时就少了不少。能作为主镖师独自押镖，这样的机会，真是求之不得啊。
　　“死丫头，跑那么快做什么？像后头有老虎追似的。”
　　兰夕玥又跑出几步，觉得屋里人听不见了，才冲他道：“后头没老虎，只有野猪，当然要跑啦。”
　　兰玖窜上来拉住她，狠狠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脸上却是笑嘻嘻的：“你哥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哪里像野猪了？”
　　兰夕玥皱着眉头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母野猪眼里你当然好看啦。”
　　兰玖气极反笑，叹了口气：“哎，爹娘都以为你乖巧得很，只有我才知道，你呀，就是个不省心的闹事鬼，这伶牙俐齿的……”
　　“那是因为玖哥哥你自己先不正经。”兰夕玥轻哼了一声，“我本来的确是很乖巧的，但你太不规矩，我也只好不乖巧了。”
　　兰玖被她说的一时无言，忙正了正脸色，故作严肃：“咳咳，兰夕玥，我以哥哥的身份来问你，这一路上真的没发生什么事？”
　　兰夕玥垂下眸，低声道：“当然没有，你没听见我跟爹说么？难道我还能骗爹不成？”
　　兰玖眉尖一挑，托着下巴道：“我还真觉得你能，真的没什么事？没碰上山贼？没碰见打劫的？没忍不住出了手？你可别骗我……”
　　“没有。”兰夕玥不由得有点心虚，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哪有那么多打劫的事情。”
　　兰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叹口气：“小丫头，下次说谎的时候别绞手指，会露馅的。跟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又不会跟爹讲。”
　　兰夕玥不理他，轻轻甩开他的手，转身打算回房去。不是不相信玖哥哥，只是……这件事，她真的不想说。
　　“喂，兰夕玥！”兰玖有些急了，有一次伸手拽住了她，“你要是不说，我可就真的去告诉爹了，你信不信？”
　　“玖哥哥你怎么！”兰夕玥皱眉，“蛮不讲理！”她顿了一顿，却抽不出手来，眉头皱的更深，“你放手啊，弄疼我了。”
　　兰玖不动，又换回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吊儿郎当地道：“你要不说，我就不放。哎呀，妹妹不听话了，真是叫人伤心啊。”
　　兰夕玥无奈了：“在这里说？站得久了要让爹娘起疑的吧？今天这么晚了，明日再告诉你好不好？”
　　“不好，万一你耍赖怎么办？去你房里说吧，现在就说。”兰玖边说边拉着她往屋里走，一副今天不听到就决不罢休的样子。
　　兰夕玥拗不过他，只好默认的跟着他走。这个哥哥平时没什么一定，一旦认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真是拿他没办法。
　　走到房里，兰玖关上大门，大大咧咧地往桌边一坐：“好了，快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我是遇到打劫的了，也的确出手了，但肯定没惹麻烦，我只是点了他们的穴道……”兰夕玥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心虚。
　　“哦，只是点了穴道啊……”兰玖盯着她，脸上却没了笑容，“你这个呆子！他们看到你的样子没？你想给自己惹多大的麻烦啊？这世上打劫的人不少，被打劫的更是多了去了，见一次你救一次，到最后单是人家每人吐你一口唾沫都淹死你了！”
　　兰夕玥虽是自觉理亏，还是忍不住道：“课难道就眼看着他们为非作歹？我只是路见不平……”
　　兰玖抬手照着她脑门就是一记：“你当自己是个女侠呢，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你那点功夫，不被人砍了就不错了。”
　　“你！”兰夕玥气结，指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我的功夫还没有差到这种地步吧？”至少在镖局里，没几个人的身手比她好。
　　兰玖瞪她一眼：“你以为你的功夫有多好？还不是几下就被我撂趴下了？又有多少人的功夫比我更好？真是……不自量力！”
　　他看起来真的是很生气的样子，脸都有些涨红，平日里总是挂着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兰夕玥心里的气突然就消了，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下来：“玖哥哥，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行么？我下次一定不会再这么鲁莽了。”他是……太担心她了吧。
　　兰玖看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平复了一下心情：“算你认错及时，所以，你是救了哪家的倒霉蛋？在这种天气里被打劫……”
　　“是……应该是一个大户人家吧，看样子是要出远门，兴许要出境去北边的。”兰夕玥垂下眸，“他们载了我一程。”
　　兰玖盯着她，半晌叹口气：“看来你还真是碰上一个美少年了，了解的还挺详细的么。大户人家……我还以为你对大户人家都有偏见呢。”
　　兰夕玥咬了咬唇，辩解道：“可他，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很……很……总之就是不一样。”
　　兰玖扯了扯嘴角，又叹了口气：“行啦，我还要听你夸他不成？哎，不过是独自走了一趟镖，回来就少女怀春了，真叫哥哥我情何以堪。”
　　“不是的，我哪有！”兰夕玥瞪他，确实不自觉地有些脸热。她这是怎么了？提到顾允之，总是怪怪的……
　　“我可要提醒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可别见一面就叫人家骗走啦，不过……”他语气一转，又显得有些不正经起来，“他姓甚名谁？长得要不要比你玖哥哥我好看？要是没我好看，那你可越活越没出息了啊。”
　　兰夕玥默然，她一直都觉得玖哥哥是好看的，剑眉斜飞入鬓如墨画，目若朗星，轮廓英俊而硬朗，抿唇的时候有浅浅的酒窝，只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觉得顾允之要比他好看一些，他应该像画中人一样飘然若仙吧？
　　“喂，你这丫头，还真想上了？”兰玖不由得好气又好笑，“真拿你没办法，他可有告诉你名字？”
　　兰夕玥回过神来，又气又急又羞，只道：“玖哥哥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横竖又不会再见到他了。”
　　“听听你这口气，活跟个怨妇似的……”兰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笑意却没到眼底，“不早啦，快睡吧，要被爹知道我这个时辰还在你房里，又该说我没规矩了，老人家总是这么没趣……”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淡，面容隐在月色里，有几分模糊不清。
　　兰夕玥有些莫名地看着他走远，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地叹息……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