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灯初上》容意之

3、第三章

　　“咳咳……”马车里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可以想见车里人的身体十分不好。
　　车前的青衣仆人撩开车帘往里面看了一眼，道：“希安少爷，您真的不要紧么？我看还是停下来歇一会儿吧。”
　　顾希安缓了一缓气，淡淡道：“我没事，少爷就是少爷，老是加上我的名字做什么？你继续赶车吧。”
　　那青衣仆人极快的笑了一声：“我这不是时时确认一下么……少爷，其实我们可以歇几天再走，您也好休养休养身体不是？”
　　“不用了，快走吧。”顾希安顿了一顿，“我这身子横竖也就是这样了，歇不歇没有什么大差别。”他抬手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离沥州还有多少行程？像是已经走了许久的样子。”
　　“照这样的速度恐怕还要半天，要是少爷不介意，我倒可以再快些，一个多时辰就够了。怎么，少爷很心急么？”
　　顾希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到沥州先把车里的毛毯换了吧，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少爷您怎么不早说？在上一个镇子就该换了的，您身子不好，若是受了凉，可就……教我们做下人的怎么办才好。”
　　“刘……青，小镇上怕是买不到这样的毯子的，我便是说了，你就能买到了？”顾希安轻笑，“怕是要买些什么来随便应付了事的吧。”
　　“刘青”赶忙笑道：“少爷这是在责备我照顾不周呢，我这就改，您大人有大量，别记在心里才好。”
　　“不会，你专心赶车吧，我不要紧，快点到沥州就好。”顾希安又掩口低咳两声，“越快越好。”
　　“我也只是担心少爷的身子，不过既然是少爷的吩咐，小的当然要遵从了。还请少爷坐稳些了。”说话间，他放下车帘，扬鞭在马背上狠狠一抽，马吃痛之下奋力奔走，车速果然立刻就快了很多。
　　“刘将……刘青，你不觉得少爷的言行举动有些奇怪么？”车前另一个人朝里面瞄了一眼，有些困惑的样子。
　　刘青又是一鞭子下去，目光紧紧盯着前方，锐利如鹰，与刚才判若两人：“是吗？你觉得哪里奇怪？”
　　“这……我也说不上，只是觉得奇怪，好像他不该是这个样子，但又确实是这个样子，总是……只是觉得奇怪，却说不上来。”
　　刘青轻笑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他在想什么，恐怕没人知道。不过，我想知道的事，却是很快就会有眉目了。”
　　“你指什么？”那人一脸惊讶，“难道他是，他是在……？”
　　“这件事，你还是别多管的好。”刘青警告的看他一眼，“他绝对不是泛泛之辈，我们的少爷……看来是真的需要几个镖师。”
　　而车内，顾希安斜靠在车厢里，轻轻拥着狐裘，一手慢慢地抚上覆眼的白绫，嘴角边勾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他还果真是一个难缠的人物，看来，他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恐怕免不了要打草惊蛇啊……
　　“喂，丫头，开门！不会还没起床吧！这都什么时辰啦！”
　　“玖哥哥，你在喊谁呢？”兰夕玥站在兰玖身后，笑吟吟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这儿呢。”
　　兰玖回过身来，显得有些尴尬，但很快又一副笑脸对着她：“哟，怎么已经出去了？我还以为你今儿个要睡到日上三竿呢。”
　　兰夕玥抬头看了看天：“这不就是日上三竿了吗？我又不像你，一走镖就跟头懒猪似的一睡不醒，活像没合眼似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额上还有隐约没擦干的汗珠，“我都已经出去跑了好大一圈，练了好一会儿的剑了。”
　　兰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是是，真是太勤快了，我自惭形秽，自愧不如……不过，有个消息想不想听？听完你就该羡慕我啦。”
　　“什么消息？是有生意了吗？”兰夕玥找了块汗巾又擦了擦脸，“这次他们又点了哪个镖师啦？”
　　“当然是你玖哥哥我了，这还用问么？不过这次的客人似乎有些不寻常，爹还没答应下来，先下正在前厅商量着呢。”兰玖颇为神秘地故意压低了声音，“你猜他们要押什么？啧啧，这次的镖居然是个大活人，还要向北出境……”
　　“向北出境？”兰夕玥脑中突然闪过些什么，脱口便问，“那，那个客人是不是姓顾？”
　　“是姓顾，只是……你怎么会知道？”兰玖很是意外地看她一眼，“丫头，他不会就是你救的那个少爷吧？如果我没有看错，他可是……”
　　兰夕玥瞪他一眼，警告他不准再说下去，一边起身往外走：“他们还在吗？我想去看看……”她还有没有机会再争取一下？
　　兰玖伸手拉住她：“死丫头，你还真的看上他了？且不说他看不见，这人身份不明又要出境，他身边那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平常人物，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跟着去瞎凑合什么？爹就是怕他不简单才不敢轻易答应，你倒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玖哥哥，你又乱说什么！我只是好奇……你放手啊，我又不是去捣乱！”兰夕玥有些无奈，“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好了。”
　　兰玖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就真的那么想去看他？就算去看了也轮不到你押镖，爹不会答应的。”
　　兰夕玥继续瞪他，气急：“你总是这么不给我留一点余地……我就是要去看，那又怎么啦！”
　　兰玖叹了口气：“得得得，好妹妹，你可千万别发脾气，我这就带你去看还不成么？”他一边拉着她往前走，一边低声嘟囔，“你可就是看准了我最看不得你这幅样子，真是，爹娘到底是哪只眼睛瞧见你乖巧了？明明就是混世魔王啊……”
　　兰夕玥只当做没听见，心里却是暗暗有些高兴的。就知道玖哥哥疼她，到最后肯定是要答应的……那个客人，会是顾允之么？他说过要向北出境的，只是，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当做货物请人押镖呢？是怕再遇上劫匪吗？玖哥哥说他身边的几个人不是寻常人物，为什么她之前没有看出来？他到底是什么人……
　　“没良心的死丫头，又神游到哪里去了？赶紧回神了！”兰玖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脑袋，“真是早晚都要被你气死。”
　　兰夕玥抬手摸了摸头，眉头一皱：“玖哥哥你干嘛老是打我的头，要是把我打傻了，我可饶不了你。”
　　兰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饶不了我？我的好妹妹，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别说被打傻了，就是没被打傻，就凭你那两下花拳绣腿的，唬唬那些个毛头小子还差不多，想收拾我啊，你的道行还差得远呢，傻丫头。”
　　兰夕玥气鼓鼓地瞪他，扬起拳头就作势要打他，反倒被他捉住手腕，那么轻轻一拉，差点就摔了个狗啃泥。
　　“你！”兰夕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一手指着兰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满脸懊恼的神色。
　　兰玖往后跳开一步，扬了扬眉，笑道：“哎呀呀，真该叫爹娘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真是凶神恶煞，吓死了个人哟！”
　　兰夕玥咬了咬唇，忍不住跺脚。总是被玖哥哥气的想打他一顿才解气，全没了平日里的样子，真是……她这么一想，自然而然又想到了顾允之，在那个人面前，她也总是失态，总是忍不住就放下防备。怎么又想到他了？兰夕玥迅速回过神，这才想起来她本来是急着赶去前厅的，不知不觉的又耽搁了好一会儿，又不由有些懊悔，当下便转身打算一个人去了。
　　但她一转身，就看到去往前厅的院门边靠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姿势微微有些慵懒，却有一种飘然出尘的感觉，顿时赧然。是他，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刚才的事，不会全被他看……听见了吧？他看不见，是怎么从前厅走过来的？
　　原本热闹的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顾希安显然是感觉到了，稍稍站直了身子，声音依旧和煦如春风：“是……兰姑娘？”
　　兰夕玥在兰玖带着怒色的眼神中低下了头，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是我。那日一别，公子一向可好？”
　　顾希安转过身来，正好面向着她，嘴边挂着暖暖的笑容：“嗯，只是终归放心不下，只好来找个镖局压趟镖了。”他顿了一顿，又道，“方才说话的那位是……？”他今日用一根白色发带束了发，却还是有些发丝散落下来，倒不显得狼狈，反是更显风致。
　　“兰玖，天威的第一镖师。”兰玖始终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如果这笔生意谈成了，这趟镖就是我来走。”
　　“是这样，在下实在是失敬了。要把人当做镖来押，确实有些难办呢。”他又是一笑，“不知二位可否送我回前厅？方才只是一路摸索着过来，现在却是回不去了，在下视物多有不便，实在是麻烦了。”
　　兰夕玥恍然，从前厅出来有一条路是直直的畅通无阻的，他想必是就这么只走过来，碰到了墙又顺着墙走了一段才来到了这里，但现在要找到回去的路却是极难的，他看不见，也只好在这里等着有没有人路过把他带回去了。他行动这么不方便，身边的仆人竟然让他一个人出来？“我们正好也要去前厅，没什么麻烦的，公子太过客气了。”
　　兰夕玥正要走过去扶他，却被兰玖拉住了手腕，不由得回头瞪他，他不松手，皱着眉头有些不客气地道：“公子既然身子不方便，一个人跑来跑去未免任性，把自己当货物来押镖，总不会也想对货物一样丝毫不爱惜吧？”
　　“玖哥哥！”兰夕玥有些急了，想抽回手却被他拽的死死的，便有些恼了，“你怎么这样说话！”
　　“阁下说的有理，是在下疏忽了。”顾希安似乎是愣了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笑意不改，“原本只是想到处走走，却没想到平添了许多麻烦。”
　　兰玖轻哼了一声，道：“公子倒是好脾气，不气也不恼。我倒是很好奇，你想到哪里去？押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出境，我们的风险可是不小。”
　　顾希安仍是浅浅地笑着，低声答道：“这倒也是，想必前厅里也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两位可否带在下回去？”
　　听出他不想回答，兰玖终于放开了兰夕玥的手，却是先她一步到了顾希安身前，伸手揽过了他的肩膀：“我这就送你回去。”
　　兰玖走得很快，兰夕玥也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带着人走出了好几步，她也就只好快步跟上。奇怪，玖哥哥怎么好像对顾允之有什么偏见似的，感觉好不正常。顾允之身边的仆人也很奇怪，怎么……但她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好像是……
　　“少爷，您这是去哪儿了？叫我好生担心，我与兰师傅已经谈好了，晚些就可以上路，您看……”
　　“咳咳，没事，我不过是想透透气。”顾希安掩口低咳了几声，声音越发的轻，“既然都谈好了，那就早点出发吧。”
　　兰夕玥到的时候，正看到他们都从前厅出来，忙向兰镇行礼：“爹……”已经谈完了？那她……
　　“这位是？”那个穿青衣的仆人见到兰夕玥，似乎有些吃惊，转头看向一旁的兰镇。
　　“哦，这是小女。”兰镇脸色微微一沉，显然是不想让兰夕玥牵扯其中，“怎么这般莽撞？”
　　兰夕玥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被顾希安低低的声音打断：“刘青，你失礼了，还不快向兰姑娘道歉？”他语速很慢，却隐隐透着一股不悦，听来有些冷冷的，“这么多事做什么，出门在外，怎的连你也失了分寸？”
　　那青衣仆人立刻向兰夕玥道了歉，却又接着道：“兰师傅，我家少爷身体不好，我们一群大男人粗手粗脚的也不懂怎么照顾，我看令千金也是习武之人，冒昧一问，可否让她随镖，路上也好照料着点？”
　　“刘青！”顾希安似是有些恼了，忍不住又开始咳嗽，唇角抿得很紧，“我的话，你……”
　　“兰师傅，不知是否……”那被唤作刘青的仆人低着头，还是想要一个答案，“我家少爷脾气倔，实在是……”
　　兰镇本不愿让兰夕玥参与，又深知她是很想跟去的，对方的态度又如此恳切，想到途中有兰玖照料，便也答应了。
　　顾希安没再说话，只是由着刘青将他扶上马车。
　　兰夕玥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竟是也高兴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