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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 ...


  •   只说这宝钗幼年丧父又历过一场大病,之后便不复昔日之活泼跳脱,终日只爱闷在书斋里整理亡父手卷,见笔迹而思故人,独自伤心而已。

      不想一日往阁楼上找书,却找见了祖父藏书的箱子。说起这薛公也是有意思的,虽则官拜紫薇舍人,读圣贤之书修教化之道,天性却也是个风流放诞的乖张人,是以藏书中不独多了诗词歌赋的闲书,更有那《西厢》《琵琶》一类的古今小说外传野史。

      而宝钗年少,其父在时又未曾多加训诫,是以见了这些传奇角本中辞藻警人,余香满口,少不得爱上了,藏了几本,闲来便到书房偷阅。她天性中本自带了一段多情,年纪愈长愈发识情,及至见了这些儿女情事文章,自是引动痴心,自此心中便存了一线痴念,说不得想不得,煎熬似火,却又是舍不下。

      偏此时薛王氏一为亲睦族人,二为儿子女儿不致寂寞,便常请族中女眷往来走动,连带着其家中儿女也来玩耍,又因为着薛蟠念书家中延了西席,也准那些寒门亲戚的孩子来共读,她这本自是存了相促之心,只是后反倒令薛蟠越发傲慢蛮横,也是不如意事常□□了。

      再说宝钗,平日里那些姐妹来到时,她自也有礼相待,却也不见与谁多亲近些,只有一个年幼的宝琴得她喜爱,偏这妹子的父亲是个好乐的,常带了家眷往有生意的去处逛,一去便是一年半载,并不定在金陵的。这一年六月间宝琴随她父亲兄长走了,宝钗便又没意思,夏时炎炎日长,吃了午饭,便取了本《元人百种》,窝在书房里偷看。

      正看到“一点相思几时绝”,丫鬟却来敲门,说是:“绍大奶奶带着她家姑娘来了,正在太太屋里说话,太太请姑娘去见一见呢。”

      事出突然,唬得她将书藏了,回头细想却不记得有这样的亲戚,当下没好气道:“又是什么四五门子的闲人,我不去,大天白日的热得很,谁耐烦见她们。”

      丫鬟听了这话,也怕她走去中暑犯病的,便复一声知道了,自去回禀薛王氏不提。

      宝钗听得人去得远了,方才又找出书来阅看,却不想过未一炷香的时刻,又听外头有了动静,只道是丫鬟去而复返,要待发作,开了门却不见有人,再听时才知动静是窗外头来的,只道是哪个叔伯兄弟又来偷闲书看,有心吓人一跳,不想支了窗却看见木芙蓉旁站了个女孩儿,衣着虽是洁净却寒酸得紧,一色土布,人才倒是生得好,鹅蛋脸新月眉,肌肤白腻双颊微晕,看她仰头瞧那芙蓉花,却不知自家也似一朵芙蓉花来的。

      宝钗看她面生,心里忖度一番已知几分了,却问道:“你是哪一处的?怎这样没规矩,乱走到这里来?”

      她这窗本隐在一丛修竹后头,是以那女孩子先时不曾察觉,但闻人声才吓了一跳,待瞧见是她说话又松口气,笑道:“想是宝钗姐姐了,我是随母亲来拜望太太的,太太许我四处逛逛,却不想惊扰了姐姐。”

      果然便是绍大奶奶家的姑娘。

      之前宝钗瞧她样貌清俊,先自有了几分好感,再听这番话,虽不说言语不俗倒也爽利可亲,并不似旁的姐妹扭扭捏捏,便又多了些喜欢,当下开门转出去,与那女孩子互相见了礼,又问姓名,乳名原作银屏,却道是:“母亲素日只唤我屏儿。”

      宝钗便说日后也如此唤她了,又问可曾读书,却见银屏神色微黯,道是昔时父亲在时也教过读书识字,只是如今不能了。

      至此宝钗方知她原来也没了父亲,顿时大起同病相怜之意,见她提及亡父闷闷不乐,便牵了她的手引进书斋里,只说:“我有好东西给你瞧。”

      随后自书架里头抽出本《会真记》来,拉着那银屏同看。那银屏初时不肯,她却道万无一失断不叫人觉察,银屏才看了,到底读过些书知道好坏,一看便爱不释卷,及至外头宝钗的奶娘来寻人,正看到第九出,看她一脸恋恋不舍之意,宝钗笑道:“值什么,下回再来便是。”

      说着藏了书本,拉着银屏亲亲热热地出去,一起到了薛王氏那里请了安,银屏便要随她母亲回去,宝钗只攀着薛王氏,腻道:“屏儿何时再来呢?”

      薛王氏也不知这银屏怎的就投了女儿的缘法,但见宝钗又觅得要好的姐妹也自欢喜,宽慰道:“你这妹妹住的近,每日来往也是行的。”当下又问银屏的母亲,却说这妇人的丈夫于薛家不过是远亲,其人死后家中贫寒无以为生计,亏得薛王氏日常接济才得过活,只恨寻不得机会巴结,今见女儿竟得宝钗的喜欢,自然上赶着奉承,当下应了常来走动。

      自此银屏母女常来常往,益发熟稔起来。也是夙世孽缘,宝钗对旁人虽好却都是淡淡的,唯独这银屏合了她的眼缘,两人又一同偷阅那些杂学闲书,共论些儿女情长,时日一久益发的亲密起来。

      光阴似箭,转眼就是七夕佳节,这日薛王氏又邀了银屏母女前来过节,夜间银河初现,宝钗拉着银屏去逮蜘蛛乞巧,临到了院子里又要银屏在那里等她,只说去去就来。说完转进房里,过了盏茶功夫方才出来,却又淘个气不按原路返回,走了远路绕到银屏身后,压着嗓子学作少年声调:“卿在此做什么?”

      银屏好叫她吓了一跳,回过身来见是她方才一喜,再看她更换男装做了小子打扮又是一惊:“姐姐怎么如此装束?叫人看见了怎么得了。”

      她闻言不屑一顾:“怕什么,哪个不要命的嚼这舌根。”说着又嘻嘻一笑,追问道:“你可还没答我呢,‘卿在此做什么’?”

      这话原是《梧桐雨》里头明皇长生殿上问杨妃的,白日里她姐妹俩在书斋看了这一出,先则“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转眼便作了“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虽是写就的悲欢离合,读来却是柔肠百转动人心魄。

      此刻经她一问,那银屏也笑,笑罢了也有些情思萌动,低头讷讷的,两手绞了衣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今逢七夕,妾身设瓜果之会,问天孙乞巧哩。”

      她答的也是戏里言语,宝钗撑不住,掩口笑道:“屏儿已是巧极,何须再乞?”银屏闻言更羞了,“姐姐休拿我取笑。”却见那番低头侧目的样子,浑不似素日里大方,宝钗倒觉得有趣,益发逗她:“如何是取笑,我若为男子,定要娶屏儿这样的女子为妻,结百年之好。
      ”
      谁知银屏听了却摇头道:“我听人说男人都是薄幸的,三妻四妾还嫌不足。”

      宝钗听了更乐,“三妻四妾又如何?如屏儿这般的,怕不能‘搀夺尽六宫宠幸’呢?”她自是说玩话,银屏却是正了神色,摇头道:“什么‘六宫宠幸’的,哪个稀罕!屏儿只要与姐姐能永如今日这般,长长久久的在一处,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小小之人,说这等话其实不祥,然宝钗也是年少不知利害,听了只觉动容,当下揽过银屏来,软语道:“那是自然的,你我姐妹但得相好一辈子的才好,只怕你来日有了心上人,便连我是谁也不记得了。”她这是打趣惯了,不假思索地便说出口来,却听银屏低低地叫了一声姐姐,娇音婉转似嗔非嗔,她正觉蹊跷想要问话,不想银屏一低头,靠在她肩上。

      一时间花前露下,缠绵百结,似是而非,是真是幻?

      正是:银河虽阔尚有渡,话只口间却难言。

      忽然只听花丛后有人大骂:“下作小娼妇!做的好事!”话音未落便有人自花后抢出来一把拿住她二人,毕竟来人为谁,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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