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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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七夕当夜，宝钗与银屏花前露下，两个女儿家心迹初泄，正神思昏昏不知身在何处之时，冷不防有人骂道：“下作小娼妇，做的好事！”跟着那人便自花后抢出来抓了银屏扯开，一下推倒在地。跟着又揪住了宝钗，宝钗认得是薛王氏的声音，忙叫：“母亲！”
却原来薛王氏与银屏之母本在屋里叙话，但见外头星河灿烂，便想移到后院葡萄架下小酌，待进了院子，却闻花下有人私语，隐约听见似乎银屏的声音，便想恐儿子不成器胡乱引逗，又或银屏不知廉耻作怪也是有的，又不想闹大了有辱家声，便不要人跟自行过来瞧个究竟，不想就撞见银屏往宝钗身上靠了，天色昏暗宝钗又穿了男装，她只道是薛蟠，当下勃然大怒，忍不住跳出来拿人，谁知拿住的人却叫母亲，她听得分明是女儿宝钗，顿是如遭雷击，魂飞魄散。
“我的儿，你如何在这里？这般打扮？”抓定宝钗，薛王氏口舌僵硬，几说不出话来。反是宝钗见银屏摔倒在地，一心要去相扶，却被薛王氏抓得腕子生痛，丝毫挣扎不得，只得叫道：“屏儿可摔着了？”
薛王氏见她心念银屏，益发恨得厉害，这一发狠倒心思清明了，看那厢银屏默默无声地起了身，想应是无大碍的，便对宝钗厉喝：“住口！再有多言，为娘便着人打死这小贱人！”
宝钗自出生以来何尝听过母亲口出如此歹毒之语，当下唬得怔住，由得薛王氏将她拽到一边藏了。随后薛王氏整了衣衫，喊来丫鬟婆子，指着银屏道：“屏丫头像是病了，你们带她出去交给绍大奶奶，带回去好生调养着，来日我得了空再去探病。”
这话说得好听，那一干下人却知是下逐客令，也不晓得这小姑娘怎得冲撞了自家太太，少不得上前去，半拉半推的将人带了出去。
宝钗在一旁眼看着人走了，心下空落落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又忽而一阵心慌，倒似丢了什么东西一般。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怎么被带出的院子，到了内堂，只听薛王氏一声“跪下”，她也就依言跪了，抬头看母亲怒容满面，方自回过些神来。
却说这薛王氏虽是妇道人家，心中却也颇有些丘壑，眼前令宝钗跪了，却又不即时发难。思忖片刻，出门叫来几个婆子往书斋里搜检，但看哪些书翻得多的，抄了名字去叫薛蟠的先生验看，只说家中找见书箱，想请先生瞧瞧里头都是些什么书。
宝钗闻言心中大惊，少顷婆子来回话，在门外头讲先生说了，这些书中尽是些淫词艳曲的污人耳目，便一把火烧了倒还好，若叫家中子弟看了去，恐就此移了性情，实有不妥。那婆子讲一句，薛王氏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待话回完了人也去的远了，但见薛王氏柳眉倒竖，冷笑道：“我只道你与那小贱人修的什么女红针凿，却原来是这样的邪道！”
却不想这宝钗秉性中自有刚强之处，闻母亲说得不堪，她也起了性，反问一句：“母亲这话好不通，女儿与屏儿妹妹不过看些杂书，那里就堪‘邪道’两个字了？”
薛王氏气得发抖：“‘不过’？好个‘不过’！先不说你一个女孩儿家不以女红为事，成日价的看书不守本分，你就看看你身上这样，这假凤虚凰的和谁学来！小小年纪，竟敢忤逆母亲，还说不是邪道！”
宝钗闻言低头看看自身身上男装，却也冷笑一声：“身上这般怎么了？不过是身衣裳，哥哥穿得我便穿不得？还有那些书，母亲今日既说了，女儿也便说了，就叔叔伯伯们的那些个儿子，哪个来时不曾偷看？偏他们看得我便看不得么？”
她自幼伶牙俐齿，如今年长些，益发说得人无言相对，一时间薛王氏也不知要如何驳她，待要以威压服又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左思右想，进退两难，忽念头一岔想起亡夫，不免埋怨丈夫生前教女儿读书识字以致埋下今日之祸根，又忧虑此事若传扬出去恐是弥天大祸，想得愁肠百结无处排解，只得叹一声苦命，抽出手帕哭起来。
她这厢哭了，宝钗初时颇有些无措，又怨母亲逐了银屏，因此还弄左性。再过会儿却听母亲哭起亡故的父亲来，她心下便软了，踌躇片刻出声劝道：“母亲莫哭，女儿日后再不看那些书就是了。”
不想薛王氏听了这话哭声还是不住，她也无法，只得自行起来，偎到薛王氏身边撒娇撒痴，“母亲若不信时便将那些书烧了也就罢了，是女儿不孝惹得母亲伤心，母亲若不肯恕，女儿便该死无葬身之地，再无结果。”
这话却是说得重，唬得薛王氏作势要打嘴，末了也只轻轻在她嘴边一拧，擦着眼睛道：“不独那些个邪书要烧尽，那屏丫头你日后也不可见了，为娘总觉着这丫头犯着邪乎劲儿，叫人看着不放心。”
宝钗听了这话，心里老大不乐意，待要反驳又觉不妥，于是默默然，只脸上有些不以为然。薛王氏看在眼里，又哭一声，流泪不止道：“我的儿，你是年纪小不知利害，就说今日你与屏丫头这事，倘若叫别人撞见传扬出去，你这一生的名声可就完了。你别道是为娘的迂腐不通，现成的便有先例在眼前，你舅舅的女儿小名叫凤哥的，自小也是当男孩子养，随她什么男子装束行事一概不拘，如今教成个厉害人物，便有十个男人也不及她一个。那又如何？她大你几岁，如今要议亲了，说过几家却都不成，皆是私底下嫌弃她这做派。她还是父母双全呢，如今你又没了父亲，若叫人知道这事保不齐说出什么污言秽语来。我们这样的人家，对外头说什么女孩儿当男孩子养，那是自抬身价说给外人好听的，可要要真有不守妇道之本的，惹人耻笑之处只恐有过之无不及呢。”
她拉拉杂杂的说了这一大篇，倒也都是真人情世故，宝钗因此前并不曾听过这样的话，自也想不到这上头去，如今听母亲说了，她自己也是个聪明乖觉的，细想之下也觉有理，不禁后悔今日自己行径孟浪了。只是想到要日后不见银屏，便老大不舍，正自为难。那厢薛王氏又问：“为娘只求你日后莫再见那屏丫头，你倒是应不应？”
见母亲催逼得紧，宝钗心一横，道：“母亲说怎样便是怎样了。”这才见薛王氏破涕为笑：“这才是为娘的好女儿呢。”说着搂住她揉搓。却不知她心下还想着，先应付过这一阵，日后再图相见就是。
于是偌大风波至此便消弭下去，当夜薛王氏便着人将那些外传野史古今小说付之一炬，又令宝钗的奶妈丫鬟近日需寸步不离，但有疏失的凭他是谁一律发卖东北。如此煞费苦心，直可说防得滴水不漏。
只是这般铜墙铁壁的，却也没能降住这宝钗，忽一日，到底叫她弄了个巧，溜出府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