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壹拾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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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宁国府中贾蓉之妻病逝，贾珍尤氏自遣人四处报信，不多时阖府皆知，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而梨香院里，薛蟠是一闻讯就赶去了东府，留下薛王氏与宝钗在屋中论些短长，说起秦氏青春夭亡，薛王氏倒也着实慨叹了几句。少时见宝钗脸有倦容，便又着她回屋去睡。
然则宝钗回到自己房中却又没了睡意，论起东府之事她素日也是有些风闻的，腌臜污秽不堪入耳，所以能避则避毫不上心。只是秦氏今日故去实在有些蹊跷，早先秦钟的事情过后便传出秦氏有病的消息，宁府里终日求医问药的，后来听说神武将军的公子冯紫英荐了一个极好的先生，华佗在世般好手段，到底令秦氏熬过两冬，正自慢慢养复着，却如何说死就死了呢？
她越想越是心惊，又念秦氏素日的好处，心中怜惜，神绪不宁，便叫莺儿磨墨，挑亮了灯，自行默写起经卷来以镇心神。
天亮时分薛蟠打发小厮过来，道是宁府中事杂他一时不得回转，薛王氏念他平日便与贾蓉贾蔷等要好，也不强要他回来，只问了几句东府里的情形，又嘱咐小厮好生看着薛蟠云云。
三日后宁国府开丧送讣闻，听说是钦天监阴阳司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说起来那贾珍素日便以奢华为事，如今极得意的儿媳妇夭亡，自是悲恸万分，他父亲贾敬又一心修道不管俗务，他便益发的大肆铺张。纵是宝钗在梨香院中不出门，都能听见打醮念经的声音隐隐自东府传来。
不想这日薛蟠回来时却是眉飞色舞，一进屋便到薛王氏面前夸耀：“母亲今日可要赞一回儿子，那烫手的玩意儿到底叫我弄了出去。”跟着便将贾珍如何要寻好板，自己如何将自家木店里的一副樯木趁机出脱的事说了。
他那厢说得眉飞色舞，宝钗听了却有些不大自在，那副樯木她也曾见来，却是自家父亲往昔行商带回的，此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若用来做了棺材时可保万年不坏。昔日父亲抱她看稀奇，她只道是自家享用，却不想父亲笑道：“此物岂是寻常？非是金枝玉叶，用了反而致祸。”
然则这副板后来到底未能有主，伙计们口耳相传是因着原本订货的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了事，但到底坏了何事就不知详细了。后来年深日久她自淡忘此事，只是今日薛蟠忽然提起，又说板已送了出去，便不禁想起父亲“此物岂是寻常”之语，想东府中如此靡费，实有些不祥。
只是这事也不是她女孩儿家该管的，是以也就略想一想，搁在心里头罢了。
又过得几日，薛王氏带着她过府，听王夫人道之前贾珍向她求借了熙凤协理丧事，虽是答应了，熙凤一早也已经过府整顿。王夫人心中却还觉着有些不妥，“凤丫头纵然能干，到底是个小孩子家，何尝经过这样的事，若料理不清惹人耻笑事小，万一得罪了哪家诰命又该如何？”
薛王氏听了，少不得劝慰几句，又极力夸熙凤之能，“照凤哥的心性，既然应了必是能的，何况如今已然过去，此时再退反倒不好，且宽心看着她也就是了。”如此说了一番，王夫人这才微露欣然，又看了宝钗一眼，“可巧宝丫头今日也来了，上回有人送了我一些子南边制的蜜饯来，你妈妈说你素日爱吃，且尝尝新去，本已每样一些包好了要给你们送去，今日倒好带回去了，待会儿尝着哪个是好的便叫他们都给你包去。”
她闻言心知王夫人恐是与自己母亲有话说，才提这由头将自己支开，当下笑道：“都说姨妈疼我。”便跟着丫鬟金钏往里间去了。
待尝过蜜饯，又几个丫头说了一会子闲话，她算得时候差不多便返了回来，不成想还是挂落着一句，却是自己母亲说的什么“她素日便与蓉哥媳妇好，想是日有所思，夜里梦见也是有的，哪里就做得准了，姐姐也休要胡思乱想”。
如此听来母亲与姨妈所谈之事当是与秦氏有关，之事不知是何事如此机密，惜乎金钏赶上前一打帘子，说“宝姑娘回来了”，屋里便没了声息。她转念一想这倒也好，在这样公侯府第之中，听闻秘事少了，烦恼便少。
于是大大方方，面含笑意地进去，先赞了蜜饯可口，又说了几句得体的讨喜话，乐得王夫人牵了了她的手不住揉搓，向她母亲夸赞道：“我家中的女孩儿虽多，若论可人心意儿，绝没有一个及得上宝丫头的。”
薛王氏闻得女儿受称赞，虽是口中自谦，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喜色，瞧得宝钗暗暗心惊，只恐母亲一时忘情，说出什么不该当的话来。但见母亲却只是与王夫人闲话些她幼年的事，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之后她母女二人便告回转，此后多日，因东府有丧，荣国府这边亦时闲事不断，今日是缮国公诰命亡故，要大房二房的两位夫人去打祭送殡，明儿又是西安郡王妃华诞，计量着送寿礼。又或是镇国公的诰命生了长男。就是府中也有迎春染病，每日请医服药的，真真是千头万绪，府中人忙得不可开交，一众姐妹也无心玩耍，宝钗便在梨香院中消磨时日，倒也清净自在。
忽而一日，她过府向王夫人请安时，正遇上熙凤前来回话，这才闻说贾琏打发人传回消息，道是黛玉之父林如海九月初三巳时已然殁了，他且要同黛玉一并扶灵去苏州，约要年底才能回来。王夫人听了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叹了声“可怜”便无后文，她向来识趣，晓得是自家在的关系，便向王夫人告辞出来，一面往回走，一面不禁想着黛玉。想她早年丧母，如今又没了父亲，今番再历死别，可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
又想听方才凤姐之意，又有早先老太太的嘱托，黛玉必是要回贾府的，却不知可会在此长住？她的父亲可有安排？如此思来想去，她不知不觉已回到梨香院，却听一阵喧闹，原来是院中梨树上天生天长的梨子已熟，几个婆子架了长梯正拣个大像样的剪下来，她本自心有所感，见此情景不禁想起古人之说，所谓“梨者离也”，益发了不得，只想着“世事无常，聚散难定”这八个字。便看不下去，快步回屋里去了。
是夜薛王氏与之闲谈，亦说起黛玉丧父之事，却是在贾母处听说了来，惋叹之余又道：”看老太太的意思，多半是要那孩子在此长住的。”
看母亲若有所思，宝钗心道恐是那“金玉良缘”之想并未断念，只是母亲不提，她自己又不好问的，是以只顺着感慨几句，便无他话。
过不多日，秦氏发引，出殡时闻说素日与宁荣二府交好的诸国公府俱有子孙来，又有各郡王府，侯府的人来，端是冠盖云集，风光无限。送殡图中宝玉不知怎么又得了北静王水溶青目，邀他来日过府叙话云云，一时在府中传得热闹，王夫人闻知，自也觉得脸上光彩，喜不自胜。
这一日宝钗过府寻姐妹们说话，远远见宝玉过来，手中正把玩一串念珠，待见了她时便不觉往手中一藏，她当下笑道：“什么好东西呢，这样弄鬼。”
她一说破宝玉反倒不好意思，将那物件捧出来，讷讷道：“日前北静王给的，说是鹡鸰香做的。”
闻言宝钗凝目看去，见那念珠质似沉香也无甚出奇之处，再看宝玉样子，心中已略知一二了，却有心打趣道：“原来如此，想是我这寒门小户的人不配看这个。”
宝玉闻言大急：“我何尝有这样的意思，就是……”
看他急得出汗，她益发心下大乐，脸上却还是淡淡的装着生气，“就是什么？我知道，就是凡有好的都是给颦丫头留着的，我们旁人连看一看也不行。”
她这一挤兑，直急得宝玉抓耳挠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终究是她撑不住笑起来，“好兄弟，你别急，我且是拿你打趣儿呢。颦儿眼看着不多日就要回来，她心里难过时，自然要你想着念着劝着，才得好呢。”
只是这念珠虽说是北静王所赠来处尊贵，却终究是外男之物，何况以“鹡鸰”为名，难说是否当今天子赐给北静王以昭兄弟友好之情的，宝玉拿去黛玉面前献宝，恐未必讨得她欢喜。这是她心中所想，但恐旁生口角是以不说。又想宝玉有这份心总是好的，他待黛玉到底不比寻常。
而宝玉至此才悟过来她乃是假生气，也不着恼，反而笑说：“姐姐教训的是。”又问她往哪儿去，待听说是找姐妹们说话便道“我与姐姐同去”。随即一同说笑着过府，及至李纨房中，诸姐妹见了宝玉都道稀客，连惜春素日寡言也笑问道：“连日吵嚷着叫人收拾外书房，如今书房收拾好了，你倒不去读书，跑来这里做什么？”
说到此事，其实另有一段缘故，自上回大闹，宝玉便不肯再往学里去，因此叫人收拾外书房约了秦钟在家读书，不想秦钟近日又病了，他便扫了兴头。只是这缘故不大好讲，见惜春言及他也就笑笑过去了，仍陪着姐妹们顽笑。只是宝钗在旁看他那样小意殷勤，在女儿堆中如鱼得水的，不以为然的念头便又浮了上来。
然则到底众姐妹和乐为要，她也就三缄其口不加理会。
如此顺遂度日，未几多时宁府那里也撤了丧，又复往日富丽喧哗。忽而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庆贺，闹热非常。却有门吏忙忙进来，至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直唬得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壹拾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