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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约定(已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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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王府邸建在昭阳宫旁,素日里,常有朝中刚正不阿的大臣来访,皆因铭王在几次重大事件中,翻云覆雨,不畏权贵的凌厉手段,在群臣中已深入人心。
这段时间,铭王极少上朝,甚至常借生病为由推脱手中掌管处理事务,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更有性情秉直的大臣,长期在府门口驻守,十次求见有□□次不得,仅余的一次,铭王却邀他们叙旧,品茗,于朝中之事绝口不提。
铭王府密室中,素云锦榻上斜卧着个白衣男子,乌黑的发丝垂在枕边,长眸微眯,现出几分慵懒之态,更添了周身的清贵之色,咚咚咚,榻旁石板上传来几声轻响,东方铭眉头微蹙,回手在机关上轻轻一按,府中管家其徐的声音传来,“王爷,上官公子求见。”
“让他进来。”东方铭淡淡的道。
过了没多久,墙壁上一处暗门缓缓而动,黛蓝色窄腰短武士装男子,磊落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密室中,那男子上前几步,伸手按住腰间的佩剑,单膝点地,恭敬道:“上官云见过铭王殿下。”
东方铭旋身坐起,伸手虚扶,面上略带浅笑,道:“上官兄,来的正好,本王正自烦闷,不若你我博弈一盘,如何?”
上官云答了声是,将玉石桌上的棋盘取出,待东方铭入座后,方撩衣襟盘膝坐到对面,抬袖做了个请的手势,恭请铭王执白棋先行。
东方铭并不客气,修削的手指捡起一枚白子落入盘中,两人轮换交替,一会儿便下了十余子,东方铭的棋路平平无奇,处处透出平稳淡然,而上官云却咄咄逼人,毫不松懈,东方铭淡淡抬眸望他一眼,见他又落一子,封死几枚白子的退路,将其取出棋盘。
黑子乘胜追击,接连封堵白子,不一会儿功夫,此消彼长,棋盘之上,黑子的数量变成白子的两倍有余,东方铭抬眸,幽深的眸中,似有深不见底的暗潮汹涌,望进上官云的眼底,凌厉的眼峰竟让这手握皇城禁卫军权,见惯朝中风云叠起的上官云,心中一凛,不敢于之对视,只听东方铭轻笑一声道:“上官将军,可要斟酌好,本王眼中从未容过沙子!”语毕,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按下,这一子看似无关紧要,全无章法,却将黑子的所有变化计算其中。
上官云呆呆望着棋盘,尝试几次却发现无论如何落子都逃不开惨败的结局,心头涌上一丝异样,似乎于千军万马中,奋力拼杀,四周却始终不见一丝生机,心下方知,刚才铭王不过是故意示弱,实则步步机锋。
东方铭面上划过一丝冷意,自案宗中抽出一卷被拆开的密函,抬袖一扬,丢至上官云身前,上官云见密函绢帛上的金丝暗纹,再坐不住,身形顺势滑落,双膝一曲,重重跪在地上,面色苍白,俯首拜下:“上官云知罪!”
“上官云,你说本王该怎么办?!”东方铭长眸微眯,眸光中一道极闪刺向地上俯首之人,上官云只觉背心处一片冷意,俯首于地不再言语,他素知铭王的雷厉风行,也知所犯之事,罪无可恕。
东方铭微微抬首,修眸闭上复又张开,轻叹口气,稍稍隐去面上的戾气,语气清冷的道:“你父乃是我府中的家臣,多少年忠心耿耿,也因着这层关系,才有了你今日禁卫军统领之职,不想你却暗中勾结兰相行此龌蹉之事,偷窃吏部审查账本,让吏部亏空一案牵出的官员未能完全肃清,若非本王早有防范,你们的动作只怕会偷天换日,扭转局面。上官云你可知仅此次,本王便可让你连诛九族!”
东方铭不再理会脚旁跪着的上官云,走到素云锦榻旁,轻轻敲击几下石板,道:“其徐,拿进来。”
墙壁上小小的暗格被人推开,一卷墨色纸笺被推送进来,东方铭伸手接过,丢到上官云面前,道:“你自己看。”
上官云捡过纸笺,只见上面几行熟悉的娟秀小字,正是出自他结发爱妻,信中言辞切切向他报平安,素日里镇静稳重的男子此刻泪流满面,他将纸笺小心收入怀中,转动身形,向东方铭重新拜下,手掌微动,呛啷一声轻吟,腰中的佩剑出鞘,闪电般往自己颈项中抹去,凌厉的剑气破空,竟是使上十成的功力,不留丝毫余地。
一切仅在瞬间,东方铭的长袖微摆,一道灵光自袖间射出,后发先至,灵光与剑气相撞,剑锋一偏,上官云只觉得右臂一麻,再把持不住,长剑脱手,落于地上,他也被这强大气劲撞得虎口剧痛,面色苍白,跌坐一旁。
“糊涂!”东方铭冷哼一声道,身形未动,仅余袖摆微荡的姿态,显示他曾以闪电的速度截下刚才的雷霆剑气。
“主上!”上官云自地上爬起,单手执剑于地,再次拜下,那一声主上方是真正的心悦诚服,对铭王心生敬畏,“上官云,知罪!多谢主上手下留情,上官云以父兄性命起誓,一生忠于主上,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上官将军请起吧。”东方铭微微一笑,抬手轻拂,心下了然,他的目的已达到,上官云至此才真正为他所用,“我还有事要和将军相询。”
“主上,但有所问,知无不言。”上官云恭敬回道。
“这几日我称病未朝,兰相那边可有异动?”
“兰相尚在观望阶段,他似乎不相信主上真的病了,只让其女儿兰铃儿同东宫那边频繁走动。”
“哦?”东方铭挑眉,兰相那老狐狸,自然不会这么轻易露出破绽,上次吏部亏空之事,原本大局已定,却被他以妻儿要挟收买上官云,才使吏部彻查只动皮毛,本源未除,他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口,道:“上官将军,朝中可有那些官员在此期间同兰相暗中相与,这件事就交由你暗中监视,三日后我要一份详细的名单,至于吏部失窃的那些账本你想办法影印一份给其徐,但切记勿要打草惊蛇。”
“是!”上官云躬身领命,
“去吧。”简单吩咐了几句,东方铭轻轻摆手,见上官云躬身退出,东方铭略一沉吟,着墨在纸张上写下几行字,敲开塌边的石板道:“其徐,这封信秘密送到大理寺文卿苏文宜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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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云楼”的生意蒸蒸日上,“淑衣轩”的各式服饰更是供不应求,自从自东方铭处拿到各国服饰图后,“淑衣轩”为了迎合乾都各个阶层,又推出了众多款式,深受王公贵妇和闺阁小姐们的喜爱。好在娄剑岳帮思瑶挑选了几个得力人手,才将所有事情都分配下去,缓解了思瑶马不停蹄的忙碌状态。
东方铭夜访侍郎府后,不知同沈幕说了什么,自他走后,府中上下对她态度一致恭谨,就连凤婉母女见到她时,也不再尖酸刻薄,不过思瑶依旧能从凤婉的目光中读到些许怨毒之意,但她生性豁达,只要日子过得平顺,自不会将那些放在心上。
铭王自那次答应不再勉强她后,便没再来打扰,这让思瑶松了口气,她虽厌恶沈思娴的为人,却并非恶毒之人,更不愿将自己卷入铭王婚事的漩涡之中,至于王上的那道赐婚旨意,也未听说有何变动,沈思娴嫁入铭王府似乎已成定局。
纳兰君自清波湖一别后,常到“皓云楼”小坐,思瑶早已吩咐手下,但凡纳兰公子前来,皆小心伺候,一切费用全免。思瑶偶尔到“皓云楼”也会同他不期而遇,或促膝长谈,或携手走遍乾都的大街小巷,品尝各色美食。思瑶常想:纳兰身为兰昭国储君如何能那样毫不嫌弃的坐在往来纷乱的食肆中,将那些粗糙的食物,吃出山珍海味的甘之如饴,却又不得不承认,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肆意轻松毫无顾忌。
有时候,他会带些小东西送给她,玲珑的玉牌,精巧的钗子,虽价值不高,却无一不和她心意。两人间相处的默契,便如相识多年的老友般舒适惬意。他从不会用女人的那些繁文缛节限制她,甚至对她肆意而为的言行,真心认同。在乾朝男尊女卑大环境中,能有这样一位知己,是思瑶颇感意外的收获。
一日,思瑶在“皓云楼”查看账册,忽闻身后脚步响起,侧首望去,一抹玄色划过眼底,纳兰君笑意灿然的在她身旁坐下,长眸中闪过狡黠之意,叹道:“沈老板日理万机,每次来都见你在忙碌。”
思瑶见他挺拔俊朗的身姿亦如每次相见,不禁眉目微弯,盈盈笑道:“纳兰来的正是时候,这些账目看得我头晕,不若纳兰与我对弈一局,放松下如何?”
“但凡有命,纳兰岂敢不从。”纳兰温暖的眸光划过女子艳媚的姿容,半开玩笑的道,不等思瑶起身,已将旁边收着的玲珑棋盘取出,放到书案之上,用目光相邀。
思瑶和他甚是熟稔,自不再客套,纤手拿起黑子落棋盘之上,抬眸等待他落子。
素日里,两人闲时对弈颇多,棋路均属稳重一道,步步铺垫,落子筹谋,各有胜负。
但今日,几步过后,纳兰君有些诧异的抬首,望向女子莹润的指尖,思瑶下棋的手势越来越快,步步均是只攻不守,破绽百出,纳兰开口欲言,却见女子明媚的眸中闪过一丝霞彩,闪若漫天的星斗,光彩盈然,一时被她艳绝的容色所慑,思瑶已又将一子落入棋盘,黑玉般的棋子,像极了女子眸光中深邃的墨色,透出淡淡的细腻光泽。
纳兰君定睛一看,方才顿悟,这猛杀猛打的棋路,虽破绽百出,此刻却已让他无暇他顾,只得步步自保,她的杀势愈见凌厉,几步之后,几枚白子落入纤秀的手中,丢入瓮中。
女子轻笑声传来,宛若晶莹的风铃清脆醉人,“纳兰,你可要小心了。”
纳兰君手中的白子正要落下,被她的话语一阻,抬眸望来,思瑶眼中的波光似水样荡来,激起心中层层涟漪,那清澈如水的目光中满含欢愉之色,映得她原本绝色的姿容,更添媚色,妖娆醉人,纳兰叹口气,道:“你这棋路,当真稀奇,我生平未见,这番蛮打蛮干,竟逼得我步步难行。”
“棋如人生,你可以选择稳扎稳打,自然也可以选择肆意放纵,今日账本看得烦闷,到是和你这一盘棋,轻松了不少。”
“我当你为何会突然如此,原来有这样的因由。”纳兰淡然一笑,眸中光彩一现,肆然道:“既然如此,纳兰奉陪便是。”
纳兰君说完这句,手指轻移,竟将原本阻止思瑶攻势的落点,换到另一处,两人越下越快,均是只攻不守,白子自是被思瑶封杀不少,黑子却也损失惨重,你来我往间,步步杀招,全然不顾已方得失,直攻敌人腹地,小小的棋盘竟如飞扬战场,两军对垒时,全然不畏生死的奋力搏杀,在对方的猛攻下,染出斑驳血色,不死不休。
几番博弈下来,棋局终成定局,思瑶扫视棋盘,竟是五五之数,她眼中光芒浮现,慵懒的拂乱一盘棋局,声音中几分肆意媚然,笑道:“纳兰果是高手,在那样的劣势下,竟能扳回平局,佩服佩服!”
纳兰君眼中异芒闪过,微微笑道:“若是连这几分本事都没有,怎能做你的朋友。”
思瑶只觉得今日的烦闷琐事一扫而空,一切仿佛都在那棋盘的肆意杀戮中远去,直呼痛快。
纳兰君倚在桌畔,看着女子流转的眸色和飞扬的神采,忽而心中一动,淡笑着道:“思瑶可曾想过,若以后能日日如此平安喜乐,无所顾忌的生活,该有多好。”
“恩,的确如此,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就算有,也未必长久。”思瑶悠悠一叹,眸中几分无奈之色。自东方铭拜访侍郎府后,她的身份昭然若揭,沈幕虽品级不高,但官宦家的女子,又有几个能躲开联姻及那深不见底的政治掌控,虽然她和沈思娴不睦,一旦沈思娴坐上铭王妃的宝座,沈家另一个女儿的婚事,也必然备受瞩目。如今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可掌控的范围内,给自己寻一条最好的出路。
“思瑶可曾想过出去看看,或许至此便海阔天空了呢。”纳兰君眸中似有忽明忽暗的光芒闪过,直直望向女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之色,继续道:“比如。。。兰昭。”
“兰昭?”思瑶语气一顿,转眸望向她,目中满是疑惑之色。
“恩,兰昭。”纳兰君加重语气肯定道。“我们兰昭气候宜人,万物莹润,比之乾朝的壮丽山河,更多的是温婉秀美;我们兰昭物产丰富,土壤肥沃,各色山水应有尽有,思瑶以为那日的清波湖心亭如何,其实在兰昭处处皆是那样的风景,甚至更加清幽静雅。若是每日能在山水之间,品茗下棋,又何须用这强势的棋路来放松心绪,岂不惬意。”
“听起来不错。”思瑶静下心来,听他细细道来,不觉对他描绘的景色心驰神往,目中渐渐露出期待之意。
“如果你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到外面走走看看,或许你的人生会有另一番天地。”纳兰君恳切的话语在思瑶耳边回旋,她轻扬的眉眼间尽是点点闪烁轻芒,她抬眸望进男子水泽莹润的幽深眼底,他朝她微微而笑,那笑中仿佛是兰昭的风肥水美,云泽悠长,更带着灿然清辉和隐自心底的期望。
她旋即挑眉,艳若丝霞,启口道:“好啊,以后若有机会我便随你出去走走。”
女子轻启朱唇,笑意盈然,语气中半分认真,半分玩味,于那慵懒媚然的目光中,映出灿烂的朝霞,纳兰君与她对视一瞬,认真的道:“好,你的话我记下了,到时候可不要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