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江山》湘香

8、铭王心计

　　已至亥时，按照惯例，侍郎府中众人皆已安寝，可今日却灯火通明，无人入睡，长明灯在回廊中轻轻摇曳，管家和一众侍卫，悄然立于灯影暗处，无人敢出一言。

　　厅中人脚步略见急躁，男子剑眉微蹙，精致的面容下，薄唇微抿，温润的目光中，难掩焦躁之色，惯穿的白色长袍袖摆微垂，说不出的儒雅俊秀。

　　“沈侍郎，这么晚了，人还未回来，素日里，她去那里你们便这样不闻不问么？”男子声音中略带几分不虞，向身边侍立的沈幕道。

　　铭王深夜忽然到访，全府上下一阵忙乱，虽说铭王将会是侍郎府的乘龙快婿，但毕竟尊卑有别，府中还尚未来过身份如此尊贵之人，沈幕得到消息，急步迎了出来，并吩咐凤婉和沈思娴着手梳妆，不可马虎大意，谁知铭王竟是来寻府中尚未对外公开身份的次女沈思瑶，更要命的是这会儿思瑶不在府中，询问之下，竟无一人知其行踪。

　　“殿下莫急，下官已派人去寻，一有消息马上回报。”沈幕回禀道，不禁一身冷意，铭王平日最是温润随和，但他的手段却也非比寻常，多年前乾朝的几件棘手之事，莫不是在他手上逆转，今日乾朝的盛世，可说与这位年少便已身居高位的王爷脱不开关系。

　　“臣妇，见过殿下！”正在沈幕迟疑，不知该如何应对之时，温柔的女声起厅外响起，一身绾色罗裙的侍郎夫人凤婉出现在厅中，年纪四十有余，因保养得当，也算得上风韵犹存。东方铭淡淡挑眉望去，见凤婉矮身行礼，轻轻拂袖，道：“夫人，不必客气。”

　　“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更深露重，不若先坐下喝口热茶。”凤婉向身后摆手，早有机灵的丫头端着托盘而来，上面是几样精致茶点和一壶清茶，凤婉见东方铭并未反对，几步走到近前，道：“小女思娴，听说王爷到访，喜不自胜，已在梳妆，过会便过来见礼。”凤婉笑得温婉，想着女儿与铭王的婚约，这样一门亲事，再好不过，铭王会亲自驾临府中，自是为了女儿，心下欣喜不已。

　　东方铭将她的神色看到眼中，却不言语，在一旁的雕花椅坐下，自取了茶盏，抿了几口，目光在门口的九重纱灯上一扫，手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似是若有所思，凤婉见他如此，又见旁边的沈幕一直给他使眼色，方觉氛围有几分不妥，在铭王面前终究不敢造次，几步退到沈幕身边同他侍立一旁。

　　半盏茶的功夫，沈思娴一身盛装打扮出现在厅中，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紧身裙，外罩一件鹅黄色软衫，头上一根黄玉三步摇，步履轻盈，体态柔美，径自到东方铭面前，盈盈下拜，柔声道：“臣女沈思娴见过殿下。”

　　东方铭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望向面前的女子，目光中的冷冽一闪而过，心中明晰这便是乾都闻名的第一才女，也是他该明媒正娶的女子。那女子面目姣好，眉眼间略见羞涩，见他并未言语，身形轻颤，又兀自不敢自行起身，不可否认沈思娴算是个清秀美丽的女子，但在东方铭看来却只觉心头烦闷，见过那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后，这世上再多的万紫千红，都不及她的一颦一笑，抬眼见沈幕和凤婉一副焦急却不敢上前言语的模样，他一拂袖，自案前站起，径自向门口走去，只余清朗的声音在厅中回荡，“本王要找的是沈思瑶，你们不必多礼，本王自去门口等人便是。”

　　---------------------
　　夜幕下的星空分外美丽，思瑶在这目眩神迷的美景中，昏昏欲睡，待到醒来，已是午夜子时，她倏然坐起，迎面一道清明的目光望来，向她淡然一笑，仿佛漫天的星子坠落人间，男子悦耳动听的声音响起，“醒了？可要回去？”

　　思瑶点头，虽对此景甚感不舍，但天色已晚，她不愿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方站起，打理凌乱的衣衫和鬓边的碎发。

　　“我送你。”纳兰君亦随着她站起，在耳边轻道。

　　思瑶自清波湖画舫而来，若无他护送，只怕天亮亦回不了侍郎府，便不再推辞。

　　两人沿原路返回画舫，在清波湖畔登岸，行至不久，侍郎府便不远处，思瑶驻足，浅笑道：“纳兰便送到这里吧，这点路我自己回去。”纳兰君颇带玩味的目光望向她，半响道:“思瑶，你在怕什么？莫不是怕有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思瑶微微摇头道：“自是不怕，不想横生枝节而已。”自那日东方铭向她表明心迹后，她虽拒绝，却一直如鲠在喉，乾朝翻云覆雨的铭王殿下，的确让她有些焦虑，隐隐觉得此事并未罢休。

　　“既然不怕，我送你到门口。”纳兰君笑道，语气婉转，态度温和，却有一股无形压力透出，思瑶与他对视一瞬，想着这么晚，府门早已关闭，即便他送她，亦不会惊动旁人，到时她从角门悄悄进入便是，便不再同他争辩，迈步向前走去。

　　月色下，两人谈笑前行，男子玄色大氅和女子白色纱衣层层相叠，随风纠缠舞动，远远望去，有种说不出的卓然风姿，微风拂过女子长长的发端，思瑶的浅笑盈然点亮寂静的长街，两人在侍郎府门处驻足。

　　纳兰君有些不舍的望着女子娇媚的容颜，轻声道：“今日能与姑娘同船饮酒赏月，纳兰不胜荣幸，希望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思瑶浅浅一笑，亦道：“天色亦晚，赶紧回去休息吧，今天我很高兴，那样风雅的地方也只有纳兰才寻得到。”话语间飞扬的神采，媚然肆意。

　　纳兰见她如此，亦觉心中畅快，同她施礼后，闲闲负手而去，不一会那挺拔的身影便消失在长街拐弯处。

　　思瑶呼出一口气，见府门与往常无异，才举步往角门的方向走去，正迈步间，身后大门开启的声音传来，思瑶疑惑的转身，只见白衣男子立于府门处，清俊风流的姿态，挺拔儒雅的举止，只在她转身时神色微凝，快步向她走来。

　　思瑶有些意外的驻足，在东方铭停到面前时，欠身施礼，“铭王殿下。”

　　东方铭伸手相扶，止住她下拜的身形，见她收敛起的神色，只觉心中压抑烦闷，刚才他明明看到她对别的男子毫不加掩饰的笑靥如花，却在见到他时换了副恭谨的姿态，心中莫名酸胀，却依旧轻笑道：“这么晚，去了那里？叫我好等。”

　　思瑶听他如此说，心下微顿，侧首打量他的面容，那润雅眸光中，似有暗潮涌动，话语中的温润笑意却未达眼底，低首道：“今日出门逛得有些晚了，不知殿下在等，还望海涵。”

　　东方铭眸光自她长长的羽睫下望去，只见她眸中光华敛去，只余谨慎的样子，正欲开口，大门处传来脚步声，正是沈幕和凤婉相携而来，思瑶似有所觉，巧妙侧身，与他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立于一旁。

　　“外面风寒露重，既然思瑶已经回来，有什么事情还请殿下到府中一叙。”沈幕看了眼一旁的思瑶，躬身道。

　　“如此也好。”东方铭转身，大步往府中走去，沈幕和凤婉恭谨的紧跟其后，凤婉狠狠的瞪视默然不语的思瑶，目光中尽是些怨毒怒意，思瑶似是未有所觉，起身默默跟在最后进入侍郎府。

　　沈思娴自回廊处翘首望来，见到东方铭时，犹豫半响，举步上前，盈盈施礼，笑道：“殿下，总算是回来了，思娴刚才做了些宵夜，还请殿下赏个薄面，品尝下。”

　　东方铭脚下一顿，扫过沈思娴身旁丫头端着的一盘精致糕点，淡声道：“不必了，多谢姑娘美意。”旋即转身对沈幕道：“沈大人，可否找个清静的地方，让我和思瑶一叙，至于其他人等，不必跟来。”东方铭有些冷冽的声音传来，语气中透露出些微不虞，众人闻言皆是一震，沈幕忙上前行礼，下去安排。

　　----------------------------
　　侍郎府的书房中，布置得温馨简洁，淡淡月色自雕花窗外洒下，在东方铭周身映出斑驳光影，在某一瞬，思瑶甚至觉得他身上有股清冷的气息，仿若错觉，她正踌躇该如何开口，他淡淡的目光望来，道：“今日没能赶得及贺‘淑衣轩’开张，确是俗务缠身，思瑶你不怪我吧。”

　　思瑶一愣，想不到他一开口竟是如此，忙道：“殿下日理万机，思瑶怎会见怪。”

　　“何时我们之间变得如此客套？思瑶可还记得那日在玉皇峰顶，我们的相处甚是自然。”东方铭软声道，目光深邃幽深，似是望进她的眼底，顿下道：“可是因那日我的莽撞，若是如此，那些话我收回便是。”

　　思瑶见他刚才对待众人，已有些隐怒，这会儿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他温润的声音再次传来，“有些事情我知道不能强求，只要你别恼，我不求也罢。”东方铭轻叹一声，无奈的道。

　　“殿下既知不能强求，今日又为何亲自到府中？”思瑶心下对他的行为有几分不满，他明知她身份尴尬，却还纡尊降贵的来找她，真不知后面会惹来怎样的麻烦，单看刚才凤婉和沈思娴望来那凉毒的目光，思瑶便知道此事难以善了，她并非怕她们，而是喜欢享受清净，不喜欢烦扰。

　　“思瑶莫恼，今日我派人寻你不着，一时心急，才寻到府中，其实是有东西急于交给你。”东方铭说着自怀中取出几张小心翼翼叠着的绢纸，递到思瑶面前。

　　思瑶伸手接过，轻轻打开，只见纸上是各种服装款式图案，密密麻麻竟有数百款之多，前面的款式她皆认识，是乾朝惯常的女子常服，后面的却是风情各异，闻所未闻，有的妖娆，有的庄重，有的轻盈，有的艳媚，思瑶仅看了几眼，便被深深吸引，拿着绢纸到灯下细细浏览。

　　东方铭见她如此，方轻吐出口气，她飘逸的身影倚在桌边，借着纱灯的光线，看得专注，女子羽睫微微闪动，落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层叠的纱衣铺展在桌边，朦胧似画中仙子，人间精灵，半响她才抬首，目光中透出几分诚挚，浅浅一笑道：“这个对我极为有用，多谢殿下的周到。”

　　东方铭笑着将桌上的茶盏斟满，递于她手方道：“你我何需如此客套，这是我几日里命人私下搜罗的各国服侍图集，你若觉得有用便留下，日后对‘淑衣轩’的生意定会有帮助。”见她渐渐褪去神态中的清冷，东方铭的心才落到实处，若她对他一直是冠冕堂皇的尊敬有礼，他不知自己的平和还能维持多久。

　　两人聊了聊开张的状况，东方铭淡笑着听她讲述始末，而后赞道：“我早看出你非寻常女子，‘淑衣轩’开张竟出乎意料的顺利，见微知著，恐怕过段时间乾都又要出个富商了。”

　　思瑶笑着和他打趣，想起前日他送来的玉佩，顿了下，柔声道：“殿下的贺礼我已收到，这各国服饰图是万金难寻，这份贺礼足矣，玉佩却太过贵重，恳请殿下收回。”思瑶小心翼翼自怀中取出墨玉礼盒，里面正是东方铭所送的玉佩。

　　东方铭嘴角的笑意一顿，眸中墨色涌动，伸手接过盒子，放入袖中，温润笑道：“也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王既已开口不再强求，便说话算数，这玉佩我暂时保管，等到有一日思瑶回心转意，再拿出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