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赐婚与抉择（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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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过后，寿宴又恢复了正常，众人对今日的局面有些始料不及，沈家一朝之间，多了个郡主，少个王妃，沈家两个女儿的一升一落，极具戏剧化。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间，在沈思娴和沈思瑶两姐妹间盘旋，更甚的是，刚刚同沈思娴有说有笑的小姐贵妇们，却都纷纷找话题同思瑶聊上两句，郡主长郡主短叫得亲热，思瑶面色清淡的同她们应酬着，心情却愈发烦闷，坐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溜出大殿。
夜空如洗，繁星点点，穿过殿前的一片空旷，左转是个清幽的花园，各色花草均是特意栽培的抗寒品种，在冬日的夜里依旧卓然绽放，幽香扑鼻。思瑶顿觉神清气爽，大殿上发生的变故，到此时她才来得及细细思量：这郡主的身份，虽让她以后的生活有了多重保障，但也彻底失去了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作为名义上的王族人，婚丧嫁娶，只怕连沈幕都无法替她做主，更何况她自己。她抬头望向静谧的夜空，轻吐出口气，想尽力将这份忧虑淡去，她本就性情豁达，想着日后定然会为自己好好筹谋，却不急在这一时，毕竟现在多想无益，只能接受身份的转变。
只是东方铭的做法，让她略感不快，沈思娴虽才情有限，资质平庸，却并非一无是处，不通文墨，铭王想摆脱这件婚约，自是无可厚非，但这样的处理方式，对女子而言，却是有些过了，只怕沈思娴以后再嫁不易，心中也不免有些替她惋惜。
思瑶边想边将双肘支在回廊之上，微风拂过，她伸手整理被吹得有些凌乱的额前秀发，惊觉身旁多了道暗影，下意识的转首，对上一双邪魅的眸子，幽深的墨色在眸光中闪烁不停，思瑶心下一凛，不觉后退一步，却因退得太急，一脚踩到罗裳衣角，身子向后仰去，来人手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那人眉目低垂，见怀中女子露出窘态，嘴角不觉牵起一丝笑意，媚态顿生。
思瑶挣脱他手臂的扶持，站稳身形，抬首打量面前的男子，一身赤色窄袖对襟长衫，领口和袖口均绣有暗金色祥云隐纹，腰间缀着一枚墨色玉佩，长长的头发仅用一根赤色绸带松松绾起，眉目间带着肆然媚意，若非高挺的鼻梁将整张脸衬得多了几分英气，就凭他这身邪魅的装扮，再加上妖艳的容色，一时间，难辨雌雄。思瑶深知此时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均非泛泛之辈，虽不屑于他的打扮和他悄无声息出现于人旁的作为，却依旧敛手一礼，淡声道：“多谢。”便礼貌的后退一步，欲转身离去。
男子在她转身的瞬间，嘴角微微上扬，身形斜倾靠上她的耳畔，嗅着女子特有的芳香，轻声道：“怎么？这么急着要走？”
思瑶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身形和吐纳间的温热气息，退开一步，抬眸投以警告的目光似是无声利剑穿透人心，男子并不着恼，轻笑一声，只觉得她虽恼怒，但目光中荡起的盈盈水波，却无端动人心弦，他修眸微眯，低声道：“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时候太招摇，会图惹事端。”他说着，一手抬起思瑶小巧的下巴，微微用力，目露挑衅之色，思瑶反手打开他的手掌，怒目而视，却见那男子俯低身形，悄然道：“乾朝水深，愿姑娘一心安好。”
思瑶不想他说出这样一句，微愣下，抬眸望去，只见男子已收起方才的肆然之色，妖艳的眸中隐带几分真实色彩，心中不由一动，尚说不出是何感觉，却听那男子复道：“我乃东番国国主的弟弟段浩然，姑娘不妨记下，说不定他日会有些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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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殿上歌舞正兴，众人推杯换盏间，便有各国使节轮流上前，遥祝娄太后福寿安康，并送上贺礼。
左边尊席上，南诏国使者纳兰君自席间转出，到任帝和太后面前，躬身一礼，朗声道：“纳兰代表南诏国主及子民恭祝太后寿辰！”
殿中气氛一顿，众人将目光聚集于殿中，那挺拔伟岸的身影上，纳兰君一身青色对襟长衫，外罩玄色大氅，举手投足间英姿勃勃，俊朗的容颜上带着温暖淡笑，让众人不禁叹息：这目若朗星的美男子浑身散发着无限活力再配上浑然天成的五官，足以同铭王比肩，却又和铭王的风流倜傥，文雅俊美全然不同。
此次的各国使节中，以纳兰君和东番的段浩然最为瞩目，不仅因为两人的超然身份，更因两人皆是世间传颂的美男子，如今二人为娄太后寿宴而来，不光乾朝臣民颇觉荣耀，更代表着两国对乾朝的邦交态度，尤其纳兰君入席后，便一直沉默少言，这会儿跃众而出，自然引人注目。
“纳兰世子有心了，带朕向纳兰国主问好。”任帝自上位处，微微额首，面上微露出愉悦之色。
纳兰君轻轻挥手，早有随侍的南诏铁卫，将一个精致的木盒单膝跪地捧于面前，他伸手接过，淡淡笑道：“这是兰昭的贺礼，望太后笑纳，以结两国永世之好。”
禁卫上前接过木盒，捧至太后近前。太后伸手打开盒盖，一片清明之色，夺目而来，定睛望去竟是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圆润光华，色泽幽静，一看便是百年难遇的佳品。那珠子在多盏飞凤灯的照耀下，依旧不掩光华，反添几分温润水光，即便任帝和娄太后亦被那光华所慑，久久移不开目光。世人常道：兰昭土壤优渥，沃土千里，盛产夜明珠，可如此成色的夜明珠，即便在兰昭也是稀世奇珍，产量寥寥。
众臣见到太后手中的夜明珠，皆倒吸一口凉气，当年天下未定，诸侯纷争，曾有诸侯愿用五城之地换取一颗传世夜明珠，兰昭国主亦不愿，今日兰昭这份贺礼，虽比当年那传世夜明珠略小，却也是无价之宝。
太后托着夜明珠反复打量，爱不释手，半响笑道：“兰昭国主这份大礼，太过贵重，不知可还有他求？”太后娄氏是何等精明之人，她的寿辰再重要，也绝不会让兰昭以如此厚礼慨然相赠，这其中定有因由。
纳兰君淡淡一笑，眉眼间尽是些泰然自若，听得太后相询，方拱手道：“父王此时令纳兰出使乾朝，一来是为恭贺太后寿辰，二来其实是想为纳兰求娶一位乾朝公主，纳兰携父王旨意前来，不敢怠慢，还请王上成全。”
任帝听纳兰此如说，面色平静，却心下了然，他早有和兰昭结盟之意。自古以来最牢固的联盟，莫过于联姻，两国互相牵制，才能平息争端。如今乾朝虽盛世大治，如日中天，但东有东番，南有兰昭，北有数个小国盘踞，边境小规模冲突不断，如今各国之间的筹谋，无不是若无远虑，必有近忧，当下爽快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世子看上朕的那位公主，不妨说出来，朕为世子做主，成就这份姻缘便是。”
纳兰君上前一步，并未躬身答话，而是恭敬单膝点地，诚恳道：“王上的公主均是知书达理，端庄娴雅，无论那一位都让纳兰自叹弗如。纳兰资质浅薄，此番来乾都，曾与一女子偶然相识，颇觉投缘，日后若能娶此女为妻，是纳兰今生唯愿，但求王上准允。”
众臣闻言均面露诧异之色，连任帝都心存疑虑，听他所言似乎想娶之人并非出于王室公主，而是另有其人。身为兰昭世子，纳兰君除参见兰昭国主，并不用行此跪拜之礼，如今却如此郑重其事，甚至不惜以兰昭的夜明珠为贺礼，可见势在必得。任帝思虑片刻，已然明了：即便并非公主又如何，不过是个女子，既然出自乾朝，也不必拘泥于身份，封她个虚位，嫁于兰昭，也未尝不可。他想到此处，轻咳一声，道：“世子不用如此多礼，有话尽管说，朕自会成全。”
纳兰君一揖起身正色道：“纳兰倾心之人，乃是王上刚才亲自册封的长宁郡主，沈家次女沈思瑶。”
任帝微愣，却也心下了然：沈思瑶无论样貌，才艺皆举世无双，又被册封为郡主，配兰昭世子是再好不过，但他晋封沈思瑶时，也是存着私心，给那女子一个封号，弥补她沈家庶女的身份，既取悦了母后，也是十分看重她，希望将来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此女嫁给自己某个才华出众的儿子。如今听纳兰君一说，虽觉有些惋惜，但纳兰既已张口，为了两国邦交，也该应允。他沉吟了下，望着殿中神色恭谨的纳兰君，启口道：“纳兰世子既然如此恳切，那朕便成全……”
“父王，儿臣也有个请求。”右边尊席上的东方铭突然站起，衣袖带起的弧度，鲜些将案上的酒盏打翻，他顾不得掩饰行为的慌乱，朗声截住任帝的话道：“父王刚刚责备儿臣擅自退婚，让儿臣给沈家个交代。其实此事儿臣思虑已久，如今最稳妥的办法是儿臣娶沈家次女沈思瑶为铭王妃。如此一来，沈家和儿臣的婚约并未作废，父王的旨意也只是稍作变更，还望父王成全！”
东方铭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虽是请求的姿态，但话语中透出的坚定，让闻者心惊。大殿中一时鸦雀无声，众臣的目光从纳兰君到东方铭，再到一旁的沈家，殿中的气氛一凝，更有细心的人发现此时沈思瑶并不在席，殿中四处也搜寻不到她的身影。
任帝微微蹙眉，注视着殿中神态恭谨的东方铭，才惊觉，今日之事，似乎都和他这个儿子有所牵连。从沈思瑶晋封郡主到沈思娴退婚，再到现在的请旨赐婚，难怪铭儿会答应给沈家一个交待，只怕这些早在他的算计之内。沈思瑶是个极其优秀的女子，即便和他后宫中那些女子相比，也毫不逊色，若能娶进王族也未尝不可，况且他早便存了这样的念头，才给她那样尊贵的身份，可是如今事关两国邦交，纳兰世子的求娶诚意昭然若揭，只得另当别论。
“铭儿！”任帝略带警告的声音划过大殿，整个仁寿殿压力骤增，压抑的氛围波及到殿中众人，群臣无不噤声，明白任帝已给了铭王极大的面子，此事事关两国邦交，暗示铭王知难而退。
“父王！儿臣从未求过您什么，仅此一次。”东方铭并未因任帝的暗含警告语气退缩，而是躬身再拜，望向任帝的目光中似有一弯潋涟水泽，幽深宁静，诚恳真挚，任帝在这样的目光中，心神微震，一幕幕往事涌入心头。那样的目光，仿若多年未见，多年前那个女子悄然而逝时，也曾殷殷叮嘱他护铭儿一世平安，言犹在耳，任帝心底轻叹：东方家族之人，虽贵为王族，却于感情一事上最为痴颠。他原以为沈思瑶再出众不过一个女子，将来他为铭儿再择佳偶，必不次于她便是，却未想铭儿早已情根深种。他沉吟良久，温和的道：“纳兰世子，今日乃母后寿宴，无暇他顾，至于你提出的婚事，朕会慎重考虑，尽快给世子一个答复。”
纳兰君见任帝的态度不若刚才坚决，又见东方铭咄咄逼人的不肯放弃，心知此事恐他日有变，上前一步，恭敬道：“沈姑娘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难怪铭王殿下会对她动心，纳兰想着儿女婚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王上何不问问思瑶本人的意愿，若沈姑娘倾心于铭王殿下，纳兰心甘情愿退让，若沈姑娘更倾心于纳兰，还望王上成全。”
纳兰眸中平静似水，风姿卓绝的立于殿中，几句话娓娓道来，入情入理，无可挑剔。众人心中无比赞同，如今这是最稳妥又不得罪兰昭的办法，若沈思瑶选择铭王，固然铭王殿下皆大欢喜，兰昭也并无合理的理由，因此影响两国邦交。
东方铭眸中精光一闪，扫过纳兰平静的容颜，慢慢从急躁的情绪中平静下来，他本计划，于思瑶一事，只可智取，不可强攻，若一道赐婚圣旨强行颁下，只怕她即便被迫嫁于她，也难免心存芥蒂。却不想纳兰君会当众以两国邦交为由求娶，情急下才不得不如此。如今纳兰如此说，这的确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以他和思瑶的交情，若是二选一的话，还是颇有胜算的。
任帝见东方铭和纳兰君均沉默不语，向台下的唱礼官挥手，唱礼官会意，高声道：“宣长宁郡主。”
大殿中静默了片刻，无人回应，内侍方要去寻人，女子素雅的身影自殿门口转入，正是返回仁寿殿的沈思瑶，她低垂着头，脚步轻盈，一心不想引起他人注意，却在踏入殿中时，感受到众多目光的注视，她下意识的蹙眉，抬眸望去，不觉心惊，不知何时自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尤其殿中风姿卓绝的两人望来的视线，让她一时无法直视，她脚步一顿，只听殿中唱礼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宣长宁郡主见驾。”
思瑶敛了容色，缓步向殿中走去，心下反复思量，却依旧想不明白到底所谓何事，淡荷色的罗裳划过地面，灯影下女子身姿婀娜，即便淹了羽睫下灵动的眸色，依旧在殿中留下一道绮丽的剪影，她行至东方铭和纳兰君切近，俯身而拜，女子柔美的嗓音响起，清脆醉人，“思瑶见过王上。”
任帝再次打量殿中的女子，不由心中暗叹：那清淡的装扮，淡然的态度，将这一殿的花红柳绿都掩盖其下，只余她似空谷幽兰般卓然绽放，“长宁郡主，起来回话。今日铭儿和纳兰世子都向朕请旨赐婚于你，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思瑶秀眉微挑，心下一顿，手掌在袖中微微收紧，须臾，才缓缓起身，依旧垂目敛眉，默然不语，任帝见状也不催促，只耐心等待她的答案。
思瑶震惊过后，强自镇定立于殿中，心思百转，已知今日之事，必要有所抉择，否则不光任帝恼怒，铭王脸面上也不好看，还会有损兰昭与乾朝邦交，这其中利害，她于片刻之间，竟想了个通透。
“思瑶。”身畔温柔的声音响起，正是东方铭向她望来，她抬首对上他晶亮的眼眸，自相识起，他的目光多是温润似水的，却极少如此刻般热切，她几乎沉溺在他墨色翻涌的眸色中难以自拔，她微微扬眉，脸上露出迷茫之色，东方铭见她如此，上前一步，俯身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今日之事，甚是唐突，事先并未征得你的同意，但事出突然，我亦是随机应变。今日之事聪慧如你必然知晓要有个结果，如今你的家在乾朝，若想留下只能嫁入我府中，我承诺：此生唯你一人而已，绝不纳妾！”
思瑶惊而抬眸，不想他会许下如此重诺，她深深望他一眼，已然明白这是他所能给她的极限，但在这种场合之下，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敛了眸中的情绪，垂首计较着该如何应对，另一道目光在她同东方铭言语时，便紧随而来，思瑶不用回首，便已知那目光的主人是谁。
纳兰君并不着慌，甚至淡然看着东方铭在思瑶耳边低声交流，玄色大氅在风中微扬，修眸微眯，面色平和，只余眸心深重的颜色，透露出不稳的心绪，他忽而扬声爽朗一笑，用殿中众人均能听到的声音道：“思瑶，你可记得那日在染香湖答应我之事，你虽是女子却也该重言诺，日后若你为兰昭世子妃，我保证当初对你说的那些都能实现，如何？”
纳兰君说话时，面色轻松，眉梢微扬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眸中透出盈然的喜意来，言语间云淡风轻，仿佛势在必得，实则心下紧张到了极点。他清清淡淡的几句话，每句都洒在心间，思瑶抬眸，见他正朝她展唇而笑，满含温暖和宠溺之色，心下已明了，那日与他无意间的约定，实是他早有此意，沉吟一会儿，心下百转，若当真让她做个选择的话，她与纳兰君的相处一相轻松投契，想来若是他的话，以后的生活应该不会太过无趣。
她不再看向殿中两人的表情，后退两步，在殿中站定，心下已经拿定了主意，缓缓抬首，朗声道：“王上，若让长宁自己选的话，长宁愿远嫁兰昭，为两国永修秦晋之好！”
她清明的目光中透出丝许坚定之色，身后袖摆荡起柔和的弧度，言辞笃定，神色自如，再无刚才半分迟疑和扭捏之态，简单的几句话，将一场结局难料的争执，化于无形，无论众臣及各国使节如何想，甚至连任帝都无法再轻易改口，如此长宁郡主嫁于兰昭世子之事，便尘埃落定，一锤定音。只是若干年后，思瑶才明白，她今日的决定影响深远，牵连了太多的爱恨情仇与风云变幻。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赐婚与抉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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