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缘·滴清泪》刘细长

8、第二章（一）

　　我向许墨道歉这码事随着他的负气离去而告吹，这也深刻印证了唐促对许墨性格的剖析是无过之而有不及。
　　想到我和许墨结下梁子，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再多留在龙宫倒是给龙王一家添麻烦，于是我央求唐促把我送回清宵洞。纪洁一步三嘱咐，依依不舍地把我们送出龙宫，临了了还不忘嘱咐唐促有空常来玩儿。
　　我伏在她耳边恶狠狠咬牙道：“见色忘友，其心可诛！”
　　唐促给我捏了个仙障，助我浮出海面时，颖儿正领了洞中一干人等四处寻找着什么。看到我后，颖儿几乎是连跑带爬过来的，并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我哭诉：“阿姐，你可，你可吓死我了！”
　　我用眼神示意她有外人在场，要注意形象。颖儿不愧与我搭档多年，立即领会到我的意思，抹去眼泪，恭恭敬敬给唐促鞠了个礼。
　　不管怎么说，唐促总算是帮了我一回，和他客套两句也是应该的。
　　我客气地请他到清宵洞小住几日，心里想着他一定会因为公务不便而推脱。谁知我开口这么一请，他倒是利利落落就同意搬来小住。
　　其实清宵洞除了地势险要外这点不好以外，倒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洞府中既宽敞又亮堂，是其他洞府比不了的雅致。柔柔的阳光透过洞顶岩洞打进来，铺满整个前庭。洞中岩壁上的钟乳石光滑透亮，映着周围的青藤散出幽幽的光。洞府中恰有一方泉眼，紫罗兰的青藤缠在榆木拱桥的两侧，形成了天然的护栏。桥下的流水声激越清泠，腾起的水雾散在身上簌簌的凉爽。

　　唐促在清宵洞住得很是自在，在前庭练练剑，在泉旁抚个琴，去后院赏个景，对清宵洞来说也算不上什么损失。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导致最严重的后果就是洞中姐妹开始疯狂迷恋着他，只要是唐促出现之处，必是众姐妹聚集之地。
　　颖儿每天要向我报告谁谁谁又被踩伤了，谁谁谁又和谁谁谁掐起来了，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心里也暗自掂量，再这么留着唐促，真是一个祸害。
　　昨晚到今早，总算处理完八个因为唐促掐架的姐妹。一夜未眠自然困得很，本打算好好睡一觉，就去给唐促下逐客令。谁知我正要关门，一只手伸进来，把半掩上的门又推开。
　　“你，你怎么来啦？”我痴痴看着眼前的许墨，心里有点儿纠结。
　　“太子想在清宵洞小住几日，我就带他过来了。”许墨的眼神从我身上一扫而过，双脚踏进房门，自然地在桌边坐下，淡淡答了一句。
　　随后跟来的颖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怯懦道：“许，许右帅带了太子来，颖儿也不敢阻拦……”
　　我随意挥挥手，示意颖儿下去。
　　“普天之下有那么多可供太子殿下歇脚的地方，也有那么多巴不得太子去歇脚的地方，许右帅怎么就偏选了清宵洞这样的小地方呢？”我尽量把言辞放委婉，申斥许墨这种蛮横不讲理的行为。
　　“哦？你的意思是，太子不能在你这里歇脚呢，还是你不愿意让太子在此歇脚？”许墨单手支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这倒不是，只是清宵洞简陋，怕招待不周。既然太子愿意在清宵洞小住，云悠这就吩咐人把屋子打扫出来，好不耽误太子和右帅休息。”
　　我看着许墨的眼睛有些发呆，无意识中，觉得这双眼睛熟悉，后来又觉得这张脸熟悉。回过神来，我才意识到这样和他对视不妥，慌忙转身出去招呼颖儿。
　　谁知我才刚迈出两步，房门霍地被关上，转眼我已经倒在许墨怀里。
　　“跑什么？”许墨的脸离我只有三寸距离，他略带急促的呼吸引得我内心有点骚动。被他这么抱在怀里，我居然没有想过挣扎。
　　直到我看着许墨的唇靠近，感觉到他嘴唇的温度落在我额头上，我的灵台才清醒过来。我一把推开许墨，像跳蚤弹跳似的从他怀里弹起来。我跑到门前，把闭上的房门重新打开，然后坐回桌边。
　　“前几天在海域龙宫打伤你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谈。你需要什么赔偿之类的，都可以提，我们好好商量。”我坐在桌边，浑身不自觉颤抖着。
　　许墨保持刚才抱我的姿势在地上半跪了半天，才站起来，慢慢踱回桌边，在我身旁坐下。我知道他在看我，所以更不敢拿眼睛看他。刚才怎么会那样，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想，一定是我被魔怔住了。
　　我拎起茶壶想倒一杯茶，手却抖得厉害，茶水斟了一半，洒了一半。
　　“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病了吗？”许墨语气柔和无比，还伸手过来要试我的额头。这下我机灵了，一个闪身从凳子上站起来，让许墨的手没得逞。
　　“没有，只是昨天晚上处理了一些事情，没休息好，可能是这样脸色才不好的吧。”我低眉顺眼地站在离许墨一尺远的地方，心里暗想，刚才经历了那么匪夷所思的事，我的脸色怎么可能好的起来。
　　许墨的眸子突然一派暗淡，似乎比我还疲累的样子。
　　“既然这样，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过来。”
　　知道许墨从我房间走出去，我都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切是真的。许墨变脸变得也太快了，以前一副冰山不融的样子，现在又一副柔情似水的样子，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许墨这个人心计太重了，今后见面能躲则躲，不，今后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晚上许墨果然来敲我的门，本着远离他的态度，我告诉他已经睡下了。结果他连门都没开，直接穿门过来，定定地站在我房间里。
　　他几步踱到我身边，道：“睡觉也不吹灯，太浪费了。”
　　当然，我必然是没睡下的，当时我还坐在桌边，就着烛光看话本子。被他这么一折腾，我连看话本子的心情也没了。
　　“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看到我，是因为我曾经退了你的婚事？”许墨在我旁边坐下，眼睛直直逼着我。
　　我明白了，许墨这是打算用无赖的手段把我逼到崩溃，这个人真是……
　　“右帅严重了，这世上好多女子都巴不得看到右帅呢！”我收起手中的话本子，拿起烛台上的银针挑拨烛芯，好不去看他。
　　“这好多女子里，包不包括你？”许墨用手支起我的下颌，强逼着我看他。
　　“右帅这样是不是有点欺负人呢？”我咬着牙，声音细细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一向任性，欺负人的事做得很好，你也不是没领教过。”
　　许墨的话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不行了，眼下必须得爆发一次。原先是我不对，但是他当真为了那么件小事就步步相逼到这个地步，确实让人厌恶。我自认为我做得已经够得上仁至义尽了，再任他欺负下去，才是有辱清宵洞的脸面。
　　我伸手重重推开许墨支着我下颌的手，他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反抗，眼中的惊讶却一闪即逝。
　　“纵然世上有不少女子仰慕右帅，右帅也不要以为每个女子都会仰慕你。云悠从小长在这与世隔绝的清宵洞，很多规矩是不懂得，不过爹娘教导得好，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如果右帅借着官职处处欺压，也休怪云悠对右帅不住！”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够不够得上色厉内荏，不过这是我有史以来说话最刻薄的一次，心里还有点儿暗爽。
　　许墨对我的反抗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他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负着手背对我站着。桌上的烛台把他的影子拉长在墙上，黑黢黢的一片。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成见，我想，也许我们能找个法子补救补救。”
　　许墨的话让我深深吃了一惊，刚才窜起的那股子硬气劲儿瞬间就软了下去。
　　“其实也没有右帅说的那么严重，我觉得现在就挺好。太子想来清宵洞小住几日，右帅就带太子过来，太子不想住了，右帅就陪太子一道离开。云悠作为东道主，会招待好太子和右帅的。”
　　我本以为一切该转暖了，谁料此时许墨猛地转身，抓起我的手，目光中却流露出几许哀伤：“你非得对我这样客气吗？”
　　我费力挣开他的手，不悦道：“别人对右帅怎样，云悠便是怎样，云悠和他们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难道忘了你是要嫁给我的？”
　　许墨这样突兀的一句话让我心里一阵酸楚。
　　长到三万岁，这才是第二个人说要娶我的人。可叹自己的红鸾星一直不怎么明亮，偶尔亮了两次，一次是自己芳心错付，一次又是对方强取豪夺。
　　“难道右帅忘了，那门婚事已被右帅退掉了？”说这话时，我自己也很难过。
　　“我是退过，不过当时东阳真君没有答应。既然如此，我想这门婚约还是成立的。”许墨偏着头看我，颇有泼皮的感觉。
　　我冷笑两声。
　　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再说我云悠也不是一件物什，任由人摆布。
　　“云悠和右帅本不应该有什么纠葛的，右帅这样强求，怕是不妥。”
　　“强求？如果我一定要这样呢？”许墨眼中神色难辨。
　　看着他，我一时哑然。
　　“悠悠，如果我一定要强求呢？”许墨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再次问道。
　　我避开他的眼神，向前走了两步，道：“如果右帅一定要这样强人所难，也不是不行，不过，云悠有个小小的请求。”
　　许墨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来，让我很是意外。不过姜太公钓鱼，钓得就是自愿上钩的，许墨既然自愿，那倒是合我心意。
　　“我们做神仙的，好说歹说也活了几万年，日子都是时间堆出来的，就算过得再不济，也总有那么一段欢喜的日子，一段不能忘记的日子。云悠没别的要求，就是想看看右帅这一生最快意，最欢喜，最不能忘记的日子。”
　　我心里盘算的是，玄门既然是一个危险的地方，那我不妨把许墨困在里面，非等他求我再把他放出来，这样也可以杀杀他的锐气。他这样高傲的人，在我这里受了挫，自然会痛恨我，自然也就不会再提什么婚约的事。
　　我拿出阿娘留给我的宝镜，匕首在掌心一划，殷红的鲜血嗒嗒滴到镜面上。刺眼的光从镜子里直射出来，镜子落地时，化作一道盈满流光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