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缘·滴清泪》刘细长

6、第一章（二）

　　以往我去海域都是这样的，从天堑崖往下一跳，再从崖顶缭绕的云雾中随手抓一块枕在头下，小眯一觉就到了海域。但我竟忘了自己现在法力殆尽，哪里还能腾云驾雾。
　　颖儿的叫喊声没止住我纵身一跃，感受着飞速下坠的美妙，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缥缈，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要玩完的节奏。
　　整个身体在气流的冲击下半点动弹不得，我看着自己的白裙子在风中飘啊飘的，还挺欣慰。我云悠生的不伟大，死的也不是太凄凉，最起码还是挺美的。
　　脑子被冲击得越来越不清楚，记忆什么的在脑海里乱作一团。一会儿是黑压压的一片，一会儿是深碧色的大河，一会儿是红红的花。我感觉自己在迷迷糊糊中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但又不是那么真切。
　　飞速下坠的感觉消失时，我伏在一个人胸前，紫色的衣料蹭在我脸上凉凉的。
　　脚踩在地面上时，我的灵台终于清明过来。
　　救我的是个样貌英俊的男子，额前垂下一绺发丝，增添了一股神秘的感觉。但是他脸上一派的冷漠，让人不由得敬而远之。
　　我麻利地从他怀里钻出来，大致走形地理了理衣服，挽了挽头发，整理得当后，拱手向他道了个谢。
　　但是他丝毫不加理会，直直从我身边掠过。
　　果然是个怪人，不过念在他长得好看，我也就不和他计较什么了。
　　我转身正要走时，一个云朵降在眼前。转眼云层散去，一个胖乎乎的小不点立在跟前。他一袭明黄锦袍，领口绣了两条生动的龙纹，饶是我没出过清宵洞，也知道这打扮的，定是天上的贵族。
　　小不点一手支着下巴蹙眉端详我半天，忽然回神儿似的甩开两条小短腿冲紫衣男子跑去，边跑边喊：“师父，师父，等等我，你别走那么快嘛！你快看呐，刚才那个是个妖精呢，你怎么不把她收服，总不能见她是个美女就法外开恩吧，你这叫徇私枉法！”
　　紫衣男子脚步突然一停，小不点华丽丽地撞到了他身上。
　　紫衣男子转身把小不点拎起来，大步朝我走过来，狠狠把半人高的小不点在我跟前一立，冷冷道：“你的天眼怎么长的，连仙妖都分不出来。闭上眼仔细看着她，她的修为虽然不剩多少了，但大体还是个仙。”
　　小不点闻言急忙闭上双眼，我倒是被这师徒俩逗乐了：“闭上眼怎么仔细看啊？”
　　“闭上眼是为了让他不被表象迷惑。”紫衣男子看我一眼，脸色沉得更加厉害，双眼如淬出寒冰一样幽冷。
　　“哦。”我胡乱应了一声，目光缩到紫衣男子的衣领上，不敢看他的脸。
　　他的领口两边各绣了一条银白的小蛇，乍一看，我以为是自己的作品。但一想自己三万年来并没几次出过洞，更别说给别人绣衣裳了。不过这个蛇纹太像我的手艺了，顿时产生一种和这绣纹主人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我鼓起勇气再次看向紫衣男子的脸。
　　“师父，蛇妖偷窥你！”
　　小不点嫩嫩的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猛劈在我身上。紫衣男子闻言看向我，我狠咽一口唾沫悻悻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而死盯着小不点。小不点现在倒是把双眼紧闭着，抬着下巴，貌似听话地对着我。
　　怎么说我也活了三万多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捉弄了，说不过去，不管怎样，我都该捉弄回来，否则对不起我的年纪。
　　“喂，小不点儿，就你这个样子，盯着我看万儿八千年的也看不出什么了，还是快跟着你师父回家去吧！什么样的脓包师父啊，教出这样脓包的徒弟！”我弯腰正对上小不点的脸，故意激他睁开眼睛。
　　小不点果然被我的话刺激到了，两只圆丢丢的眼睛豁然睁得老大。他伸手指着我，怒气冲冲道：“大胆，区区蛇妖，竟敢对本太子无礼！”
　　他奓毛似的说出这句，倒是把我怔住了，不过说完这句，他的口气瞬间就软下去：“对本太子无礼也就罢了，本太子宽宏大量，宅心仁厚，不与你计较。但是你居然敢对我师父无礼，你可不知道，我师父可是天庭有名的不解风月，不懂怜香惜玉之人，你落到他手里，惨了！”
　　我一个没忍住，笑了。
　　紫衣男子投来冷冷的目光，不得已，我把意犹未尽的笑忍了回去。
　　“看来你最近读佛经读得很顺嘴，今天晚上……”紫衣男子慢悠悠的语调立即被小不点明智地打断：“师傅息怒，师父息怒。京昇看出来了，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天仙美人乃是灵蛇仙。”说完，小不点又赔上两声干笑。
　　看着眼前一个板正的师父，一个活跃的徒弟，真是趣味多多。我忍着笑给小不点福了福，给紫衣男子福了福，算是尽了礼数。
　　“小仙是清宵洞的灵蛇，屙灵山女娲娘娘的亲侄女，早些年失了修为，不能让太子及时看出小仙的身份，倒是小仙的不是。”
　　“你就是清宵洞的大小姐。”紫衣男子寒色的目光终于消融了一些，但语气依旧冷冷，没有半点起伏。
　　“是。”
　　“什么事想不开，要自尽？”
　　自尽？我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像我这种花样年华，还没好好享受人生呢，怎么会做自尽这种傻事。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嘴上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只好支支吾吾一句：“只是失足掉下来的，没有想不开，我想得很开。”
　　紫衣男子轻哼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说完，捏出水诀，带着小不点要往海域遁。
　　此时的我清醒无比，以我现在的法力肯定不能捏个仙障出来保护我顺利进入海域龙宫，眼前这两个大仙倒是能帮我这个忙，现在不是矜持的时候，再矜持他们就入海了。我一跺脚，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叫两声：“仙友仙友，一事不烦二主，好歹都是给龙王贺喜的，你们就再带我一程。”
　　紫衣男子和小不点双双回头看我，小不点一脸兴奋扯着紫衣男子的袖子道：“师父师父，美女姐姐舍不得咱们，或许舍不得你呢，快带上她！”
　　我讪讪地低下头，心想难道天族的神仙都走奔放路线了，连小不点这种头上挂着太子名号的都这么“不正经”？自己正想得不可开交，一件宽大的袍子已经从头罩下来，眼前昏天黑地，天旋地转，我被闷得有点难受。随后一股淡淡的奇兰茶香钻到鼻子里，稍稍缓解了我的症状。

　　眼前的袍子被扯开时，已经到了海域龙王的府邸。
　　闪亮的琉璃瓦把周围照得一片通明，红珊瑚打造的榻椅奢华致极。眼睛略约往四周瞥瞥，远处一众白发黑发金发银发的神仙正瞪着大眼睛看着我们。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大小神仙已经齐齐跪拜下来。我这才发现，我和旁边这两位尊者正站在全海域最显贵的高台上。
　　第一次受到这样气势磅礴的跪拜，我有点儿小紧张。
　　清宵洞虽然不是太大，但勉强也算是一个具有资历的府门。只是建洞的阿爹一向不大喜欢施礼还礼的作派，以至于清宵洞中从不行这样的大礼。算起来我也是府门中的统治阶级，可惜却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如今冷不丁受这么多人跪拜，还觉得挺受用。
　　海域老龙王敖厉揖着手踏上高台，我本以为他是来迎接我的，兴冲冲跑过去，结果只被他用胳膊生生挡在了一边。
　　敖厉向小不点和紫衣男子各拜了两拜，谦和的语气近乎卑微，道：“实在不知今日太子和右帅能来，小龙这里真是逢毕生辉啊。这些薄茶淡酒的，恐招呼不周，还请太子和右帅多担待则个。”
　　我心想，你这里本来就挺辉煌的，哪里是他们来的缘故。阿爹说的果然不错，天族的神仙可分为三类，一类是马屁精，另一类就是马屁，再一类就是一边自己做着马屁，一边还要拍别的马屁。
　　紫衣男子挥挥手道：“无妨，本也不是有意来的。去屙灵山的途中，太子说肚子饿了，我就带他来吃点东西，倒是叨扰了龙王，还请见谅。”
　　听到紫衣男子的谦辞，敖厉恭敬得简直要伏在地上。我懒得再看神仙这一路的客套，径自要走下高台，耳朵里又飘进敖厉的声音：“小龙一直想循着机会去拜访东阳真君他老人家，不知真君可安好？”
　　我走出去的脚步又退回来。
　　东阳真君，这不是阿爹常提到的那位？
　　他的儿子许墨，很傲气地退了和我的婚约？
　　是了，参军右帅许墨。刚才没多想，现在想想，不是他是哪个！
　　虽然我也不能接受嫁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以前听姐妹们说退婚这件事，也没太大感想，但是如今亲眼见到这个敢退我婚事的人，心里多少有些耿介。尤其再联想到月前他迎娶了什么天族的公主，场面排得甚是浩大，阿爹雷霆大怒，要不是柳上仙和着阿娘拦下来，说不定就真跑到九重天拆了东阳真君府。
　　嫌我们清宵洞门户小，配不上东阳真君府的人。如此一思量，“你就是清宵洞的大小姐？”这句话明显含了不少戏谑之意。
　　人长得帅也不能如此无礼。瞬间腾起的热血和怒气促使我三步并作两步返回高台，原本是想当着他的面儿和他讨个公道。结果脚下一绊，就变成一个抡拳打他的姿势。
　　许墨身子向后一仰，轻巧地躲过我的拳头，嘴里含着冷笑道：“你这丫头好没良心，先前我救你一命，又带你来海域，你竟恩将仇报。”
　　事已至此，总不好白担一个打他的名头。所以我再次抡出左拳，当真朝他面门打去，意料之中，我的左手被他紧紧握住。衣袖顺着胳膊往上滑了滑，手腕上的银钏子露了出来。许墨竟一脸错愕地盯上我手上的银钏子，以至于我右手抡起的拳头成功地打到他的鼻子上。鲜血登时就从他鼻子里流了出来。

　　厅堂里所有的人都被这热闹的一幕惊呆了，原本肃静的厅堂里就像没了呼吸，一众的神仙只顾着盯着高台看，却不知道过来帮忙。
　　还好龙王及时反应过来，嘴里一边“哎呦哎呦”叫着，一边忙着掏帕子给许墨擦鼻血。其他傻眼的神仙被这“哎呦哎呦”两声叫召回魂儿，登时醒悟过来，继而纷纷往高台上拥。一时之间，踩踏声、叫喊声、抱怨声不绝于耳。
　　我向来是个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主，就是现在打了太子他师父，我也没打算溜走。但是这些来势汹汹的神仙居然把我生生挤下了高台。既然你们有意放水，那我也就不客气接受好意了。
　　跑出厅堂，却逃不出海域，索性就到纪洁那里躲一躲吧。
　　海域老龙王的儿女众多，多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这么多儿女里，我唯和他的五丫头纪洁关系交好一些。原因不过是我们都是闯祸无极限的人物，出于英雄的惺惺相惜，被罚时的同病相怜，平日里互相包庇，互助互爱的事也多。今次我在她家闯这么个祸，恐怕也只有她肯救救我。
　　摸索着找到纪洁的寝宫，她刚从门里探出身子，又被我拉着返回去。
　　减免了不必要的寒暄，我把刚才在厅堂发生的事对她粗略讲了一遍。
　　纪洁听了我讲的故事后，捋了捋衣袖，叹一口气道：“今天原本是我七哥大婚的日子，父王拼个高兴，也不计较你和我闯个什么祸。但如今你在龙宫得罪了参军右帅，如果参军右帅要追查，我想你就难逃干系了。”
　　“逃不逃得了干系姑且不论，许墨抓住我大不了打我一顿让他还回来。可是现在我阿爹阿娘不在洞中，我头上顶了清宵洞的名号，自己丢个脸也没什么，万一丢了清宵洞的脸，我那个阿爹估计得剥我一层皮。”
　　纪洁挑挑眉毛，笑道：“哎呀，我还以为你云悠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原来也有这么个时候！”
　　我狠瞪她一眼，她识趣地止住笑意。
　　估计纪洁看我真的着急了，眼珠子转一转，也不和我兜弯子，凑到我耳边神秘道：“其实还有个法子，兴许可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