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缘·滴清泪》刘细长

5、第一章（一）

　　大清早就被颖儿吵醒，这才记起今天是阿爹阿娘要去蓬山静修的日子，按习俗，整个洞府的族类都得聚在前庭为他二老送行。
　　静修是灵蛇三百年一度的蜕变，蜕变对于灵蛇来说，也算是一个重生。尤其对寿龄较长的灵蛇来说，蜕变更是一件不可小觑的事。蜕得好，法力进深；蜕不好，对自身要造成一种反噬。阿爹阿娘选在蓬山柳林静修，是件很明智的事。那里与四海隔绝，四季□□，是个宜人的地方。再加上又有柳上仙这个上古老仙照看，静修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我随手招来缩在墙角的衣服，胡乱往身上一套，跟着颖儿一起出去。
　　随着颖儿来到前庭，只看到了众姐妹攒动的人头。反正人这么多，阿爹阿娘未必能注意到我，索性偷溜回去睡觉吧。这样想着，就在我转头准备开溜时，被眼尖的阿爹叫住了：“悠儿，过来，我有话嘱咐你！”
　　“哦，知道了。”
　　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到阿爹面前，并不是什么难事。我轻晃一下身子，变回白玉璧洁的小蛇，迅速从众姐妹的鞋面上窜过，出现在阿爹面前。
　　“悠儿，我和你阿娘此次去蓬山静修，要走个一年半载的。我们不在，洞里的事情你就多操操心，不要成天想着惹事生非。眼看着家里的族类越聚越多，清宵洞的门面也越来越大，日后你总是要接管我的位置的，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阿爹捋了一把胡须，连连摇头感叹。
　　对我，他向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其实我也没那么不成钢，最起码在他的棍棒底下，我还是变成有点儿用的废铁。就比如他们现在要出远门，还是能用我来看个家门的，所以不是我不成气候，实在是阿爹对我的要求太严格。
　　阿娘就比阿爹更体谅我的苦衷。她将我拉到身边时，还不忘替我数落几句阿爹：“你就别逼悠儿了，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够可怜了。沉睡了四百年，法力殆尽不说，身子骨也薄弱得厉害，你不心疼，我可是心疼得紧。”
　　“哼，那全是她自作自受，如果她心窍大开，术法精深，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阿爹瞥我一眼，眼神中分明是嫌我给他丢人的意味。
　　我撇着嘴往阿娘身边缩了缩。
　　四百年的沉睡，确实让我睡得有点儿糊涂，以前的好些事情都记不得了。我辛辛苦苦积了近三万年的修行，似乎也是那么一觉之后，就散了个精光，还弄得自己一副病秧子状态。这些还不算什么，最让我想不到的是，我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可镜子中的我居然是另一张脸，当时我的惊恐可想而知。
　　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沉睡，睡中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噩梦，才能搞得我醒来之后有了这种天地暗换的奇遇。
　　阿娘说，我是历了天劫。
　　灵蛇三万岁的时候要进行跃升，由妖精行列正式入居仙道，这点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要做神仙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还得历一场天劫。天劫除了在我胸口留下一片疤痕，其余的，我没有半点印象。
　　阿娘劝我不要好奇过去的事，天劫既然已经成了过去，让我痛苦，而我也选择了忘记，就不要再多想。痛，一次就够了，时时刻刻想着，时时刻刻都是痛。
　　“别理你阿爹。”阿娘瞪了阿爹一眼，搂住我转身旋了个角度，背对着阿爹安抚我道：“悠儿，你现在体质不是很好，自己也不会照顾自己，留你一个人在洞里，阿娘不放心。阿娘已经和你姑姑打了招呼，近日你就去屙灵山住着吧。那里仙泽盛，又有你姑姑照顾你，我们也放心。”
　　我抬起下巴看着一脸温和的阿娘，咽了口唾沫。
　　让我去屙灵山住着，如果光是住着，我倒是巴不得，可是姑姑看到我这副无用之相，不免要大发她与生俱来的善心，教导我术法，逼着我修行。
　　三万年的修行毁于一旦固然可惜，可是既然毁了，我也不准备短时间内急进地把它补回来，磨磨蹭蹭再过三万年，该有的还是会有的。如果非逼着我修行，我倒是宁愿不要那些术法。为了把灵蛇族发扬光大，被阿爹逼了三万年也够悲惨了，如今再让姑姑逼着，我实在是受不了啊。
　　我刚想求阿娘开个恩，阿爹接口道：“嗯，去你姑姑那里是个好法子。你姑姑掌管苍生，见识广一些，你跟着她学学处世之道，也有利于将来接管清宵洞。虽然我建洞的本意也不是和别人比个什么，不过洞府既然建起来了，也不能居于人后，尤其是不能让东阳真君府的小看了我们！”说到这里，阿爹顿了顿，换了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悠儿，你要晓得自己肩头的重任啊！”
　　“哦。”我不悦地应一声。
　　我出生起，阿爹就教导我，我是灵蛇族流传至今剩下的独苗，传承发扬灵蛇精神落在我肩上，责任不小。当时还小，觉得做天下唯一很不错，对阿爹的话就深谙不疑了。不过后来知道蓬山脚下还有一族的灵蛇，是我亲外公，我这才反思了反思阿爹的话，原来他是曾经被外公嫌弃了，所以要用我来证明他自己不弱，证明阿娘当初跟了他是没跟错人。
　　我汗。
　　现在我又有了新的重任，就是还不能让天上什么东阳真君府的小看了，具体缘由阿爹没提，我倒是听姐妹们嚼过舌根。说是阿爹曾经和东阳真君是拜把兄弟，两人一个高兴就为我和东阳真君家的儿子订了婚约，最后东阳真君那边的悔婚了，让阿爹很难堪。所以我现在必须要出类拔萃，好让当初悔婚的那方知道自己丢了璞玉，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兀往山上。
　　我哑了。
　　我心里还在暗自抱怨自己生不逢时，注定命运多舛之际，眼见阿娘从袖口拿出一柄青铜镂边的琉璃镜，镜面上盈满五色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这把镜子我认得，这是我们家传的宝物——归真镜。彩光萦绕的琉璃镜面是吸收过天地日月精华的的五色石制成的。当年姑姑采五彩石补天，剩了些许石料，后来就打造了这面镜子。据说从这镜子里可以看到世间万物的本真面目。
　　我接过阿娘手中的宝镜，让镜中五色的光照到阿娘身上，须臾，镜子里就出现了阿娘青光泛碧的真身。
　　阿娘见我贪玩儿，拦着我拿镜子的手，故意作出一副严肃表情，话中的语气却依旧温和：“还是这么贪玩儿！你可记着，你现在法力殆尽，天眼幽闭，魔妖难辨，有了这归真镜，能帮你分辨魔妖。此去屙灵山的路上，自己一定要小心，能躲则躲，遇事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强出头……”
　　阿娘总是喜欢未雨绸缪闲唠叨，我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应付差事。估计阿娘也看出了我不把她的话放心上，所以当真沉下脸来，认真道：“悠儿，你且听着，这镜子既是宝物，你就要妥善保管。尤其注意，不要把蛇血沾到镜面上。”
　　“不能沾蛇血？那如果沾上去会怎样？”看着阿娘那么认真，我不免也好奇起来。
　　“你别看这镜子长得好看，实际上却是一件顶厉害的兵器。镜面遇上我们灵蛇的鲜血，就会化作一道通往三界的玄门，只要心之所向，便能无所不至。”
　　我掂量着手中的归真镜，兴奋道：“心之所向，便无所不至，那不是很好玩儿！”
　　阿娘蹙蹙眉，严肃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好玩，凡是进入玄门的人，在一炷香内回不来，他就将魂散三界。你不知道曾经有多少法力无边的妖魔命丧在镜中幻影里。你姑姑曾用这镜子对敌，如今你把镜子带在身上，就权当防身之用，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启玄门。”
　　后来阿娘自然又絮絮叨叨了几箩筐的话，我暂把它们都扔在一边，心里自然有自己的盘算。既然这镜子能无所不至，那我时不时蹿进去看看，岂不是能看到不少新奇的东西？

　　我承认我喜欢管闲事，但是有两件事我是不管的，一件事是财务，另一件事是杂物。好在洞里有颖儿这个极具天赋的小管家，阿娘把琐碎的事务一一交待了颖儿，终于放心地和阿爹一起腾云走了。
　　清宵洞现在由我经手，心中不自意升起一种优越感。
　　以前虽然也知道自己是清宵洞未来的接班人，可一直没有大权在手的机会，所以对这个“洞主”的位置没太大感觉。如今真正大权在握了，才发现这个位置其实挺神奇。洞里有什么大事小事都要问过我的意见，我的话好比圣旨一样神圣管用，小小的满足感让我喜欢上了这个位置。
　　今日收到海域老龙王托人送来的请柬，请柬表明他的儿子要成亲了。
　　在我记忆里，海域老龙王因为儿子成亲给我家递请柬都递了十几次了，到底是龙王儿子多得厉害呢？还是他儿子的花心度太高呢？我也不知道，不过细想来，倒正应了佛家一句话“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若说老龙王儿子多，也是他花心所致，现在他儿子若花心，也就是他这因导致的果。如此循环下去，我略略一思忖，清宵洞的家财怕是有一半要送入海域了。
　　清宵洞在我还没出生时就建在天堑崖上，天堑崖又临着海域，也就是说清宵洞和海域做邻居的年纪比我还年长。清宵洞也不缺一份彩礼钱，想到阿爹平时教导我要与人交要致礼，我自然就接老龙王递来的帖子。
　　管家颖儿一早给我准备好了该带的礼盒，我把它们往腰带上一挂，出了洞口纵身一跃，跳下天堑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