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缘·滴清泪》刘细长

58、第十九章（一）

　　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来。小艾草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半天，冷不防被京昇一把推进来。看着她颇有恼怒又略显慌张的神情，我笑道：“到我这里鬼鬼祟祟，是准备偷什么东西给唐促带去吗？”
　　京昇很上道地附和：“说不准呢。前几日跟师父去瀛洲，碧潭上仙还说她的宝贝瀛泽被无法无天的莘艾偷去了。我想这九重天上，需要瀛泽的，也只有那位在南海镇守的唐促将军了吧？”说着，京昇还冲莘艾挤眉弄眼，一副吃定要揭她老底的样子。
　　“去去。”莘艾没好气地甩开京昇，磨蹭着坐在我身边，面色变得异常沉重。她不停地拉扯自己的衣角，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的模样。
　　“怎么啦？”她这个样子让我很疑惑。当初那个不容商量就敢拿剑取我性命的莘艾，怎么也不会是这般吞吞吐吐，莫非她当真有什么大事？想到此处，我也不再拿她开玩笑，认认真真询问起情况。
　　舔了几次嘴唇，她终于肯开口：“唐促，他在南海遇上了大麻烦，我想找墨哥哥帮忙。”
　　“嗨，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反正许墨每天在若水也无所事事，他的川鸣剑都快生锈了，让他去南海也权当放放风。”我舒了口气，起身拉着莘艾往外走，“你难得来一次，也别为他们的事担心了，走，我带你找东西吃。”
　　“悠姐姐。”莘艾抽回手，半低着头不敢看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唐促这次怕是闯了大祸。”
　　九重天自古有这样的规矩，四经总帅对军中大小事物有绝对的指挥控制权，将在外，天庭绝不干涉任何军情事物。这个规矩直接体现了天帝对自己认定的将帅的信任和肯定。但是每场战役下来，四经总帅需给天庭上报战况，天帝也好从中参考是否要再派出兵力。或者几场战役下来，损伤太大，败况明显，天帝就需及时更换将领，调整作战部署。
　　听莘艾描述，南海此次是陷入了几千年来的一场浩劫中，被尘封在南海之礁下的赤炎虬龙大有破出之势。当年赤炎虬龙为祸三界，致使大地塌陷，地震山摇，江海翻腾，洪水泛滥，天界被闯出巨大的缺口，火舌喷涌，凡界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天族将领前赴后继，灰飞烟没无数，赤炎虬龙才被东阳真君和阿爹二人合力困于南海礁石之下。如今赤炎虬龙若破出，三界浩劫自然难免。
　　唐促也是身经百战，自然知道眼前情势的危急，但他并没有将战况上报天庭，而是一再延迟押后，以至于错过了制服虬龙的最佳时机。
　　“他也不是故意要这样的。他以为以他的能力，足以制服虬龙……”莘艾应该是担忧到极致，给唐促辩解的语气里含了哭腔。
　　我不懂领兵打仗，对于这件事，也知道事情严重到了一定地步，可也没什么主意。还是京昇想得快，动作也快，喊了一句：“我去找师父！”两条小短腿便飞快地跨出门槛，没了踪影。

　　等许墨的功夫，莘艾坐立不安，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还不时地向外张望。我也没什么好话能安慰她。眼前这件事，已经不关唐促自己了。他失察失职，自然难逃制裁，可是三界就因着他的失误要毁于一旦，这是谁也承担不了的责任。
　　许墨步伐沉稳矫健，虽然没有丝毫大难临头的慌乱，但从他的步速已经能判断出他的愤怒。“现在晓得来找我？”他直直盯着莘艾，气愤致使他的声音异常沉闷。
　　“墨，墨哥哥。”也许莘艾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了，眼泪吧嗒吧嗒掉出来，“我知道他这次做得不对，但他只是想证明一次……”
　　“证明？”许墨打断莘艾的话，“证明他比我强？证明唐促是个比许墨有能力的将才？”许墨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大，“他知不知道他的证明把多少人的性命当做了赌注，他知不知道他这注输了，要多少人陪他送命？”
　　“我知道，我知道。”莘艾扑通跪在许墨面前，扯着他的衣摆央求，“我都知道。墨哥哥，唐促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帮一帮他，别让他成为全天下的罪人。”
　　“他错了？他会知错？”许墨瞥了眼跪在地上抽噎的莘艾，冷笑了两声，“如果他做错之初你就来找我，事情也不会演变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我知道你喜欢他，但你这样对他纵容包庇，就是在害他。”
　　“墨哥哥。”莘艾仰起头看着许墨，眼泪仍旧不断，说话的声音却坚定无比，“倘或有一天是悠姐姐犯了错事，你会不会对她包庇纵容？”莘艾顿了一下，开始自问自答，“会，你一定会。你不但会，还要帮她摆平一切。墨哥哥，你能为心爱之人做尽一切，艾儿也可以。”
　　不知许墨作何感想，莘艾的话说的我心里狠狠一动。我走到许墨身边，握住他的手，小声宽慰：“事已至此，再多的抱怨也是多余。既然是拯救三界的大事，你能尽多少力，就尽多少力吧。”
　　许墨转头看着我，眼神里酝酿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对我笑笑，脸上的说不尽有多少苦涩。他说：“我还没看着孩子出生，没听他叫我一声父君呢。”
　　当时我不知道他这句话含了什么意思，我没想到他是带着遗憾和我诀别。我还傻乎乎对他说：“是啊，所以你一定要保卫三界平和，一定要打败赤炎虬龙。”
　　他又笑了笑，就转身拉起莘艾，一边往外面拽她，一边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瑶池十公主幺媚。前几日她去了南海参战，被魔阵大伤了元气，我送她回来修养。我想她若醒来肯定会把南海的情况上报给天帝，到时候唐促连回旋的余地都没了。墨哥哥，我们赶在幺媚公主醒来之前，把赤炎虬龙消灭了，那样天帝就不会怪罪唐促了……”
　　莘艾原本有些兴奋的声音突然夹断，显然是被许墨狠戾的眼神镇住了。只听许墨沉声说：“我们先去瑶池。”接着细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也就模糊了。

　　莫名地感到心慌，心慌逐渐演变为我的坐立不安。心里不断祈祷许墨一定没事，但随着心慌越来越严重，我的担忧不免加深。等总是一件磨人的事，为了让自己尽快安定下来，我决定亲自去一趟瑶池。
　　出门的时候京昇三求五求求我带上他，现在我也没时间和他纠缠，于是就把他带上了。
　　我想我应该是瑶池最不受欢迎的客人，刚到瑶池府门口，就被侍女们拦下。接着就是几个颜色裙子的公主踱出来，冷言冷语听得人越发心烦。
　　“我来找许墨。”简单说明自己的来意，我也不指望她们能客气地把我迎进去，就带着京昇往里冲。
　　这几个裙子公主当然也不和我客气，再加上看我这么无礼地要闯她们的府门，自然不依不饶地要和我对打。京昇人小灵活，她们对他也没敌意，我小声安抚他：“你先进去看看师父怎么样了？”京昇很了然地点头，在我和几个裙子公主过招的时候，轻松地溜进了内堂。
　　“师姐，快来！”随着京昇的呼叫看过去，他和莘艾正吃力地搀扶着许墨。许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全白，很无力地向下坠。
　　“怎么回事？”挡开裙子公主们的围攻，我们的打斗算告一段落，我急忙跑到许墨身边扶他。
　　“刚刚，刚刚墨哥哥散了仙气救了幺媚公主，结果他就成这样了。”莘艾半带着哭腔给我解释，“那个浑身白绒的娘娘说只要墨哥哥救了幺媚公主，她就不会把南海的事上报给天帝……”
　　这算什么呢？大概算是我们和瑶池想断难断的纠葛吧。当初九尾娘娘同意幺媚和许墨和离，说是成全我们，其实也是保全自己的面子。可后来幺媚为我取凤霖果受伤，到现在在南海险些丧命，原因看起来都和我们有一定的关联。九尾娘娘的大度终于用尽了，她终于要为女儿讨回公道了，所以才让许墨散仙气救幺媚的。她不可能不知道许墨散了仙气就会死，她一定在想，我女儿的命，要用你的命来换。
　　我忍住不哭，在这个有人要存心看你笑话的地方，绝对不能哭。许墨用自己的命守住尊严，我不能给他丢脸。我从京昇手里接过许墨的胳膊搭在肩上，好让他靠着我。我扶着许墨一步一步往外走，泪水几次模糊了视线，我都努力将它忍了回去。裙子公主们没再挡路，虽然不带好气，但还是自觉地退到两边。
　　将要踏出瑶池府门，我停下，一字一顿地提醒：“希望九尾娘娘遵守承诺。”
　　背后似乎响起了一声浅淡的应答声，但我没什么心思理会。现在唯一让我惦念的，就是靠在我肩上的这个人，他可不能就这样不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