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缘·滴清泪》刘细长

56、第十八章（二）

　　凤霖果是仙果，脱离树枝三日未被吃下，便会失去功效。我在庭院的花坛边上挖了个小坑，把凤霖果放进去。只要熬过三天，凤霖果就会失去功效，即使以后许墨问起来，我只说忘了，也不能再得到凤霖果的恩惠。这样，我就不承幺媚的好，也就不欠她的情。
　　想了一通，终于勉强把自己说服了。我伸手把泥土往坑里推，好把凤霖果掩上。“师姐，师姐！”京昇嫩嫩的声音从月亮门外传来，我急忙加快了掩土的动作，他到我面前时，凤霖果大致已被我埋好了。
　　好在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举动，只一味皱着眉头嚷嚷：“师姐，我听说南海魔族发生了异动，那我们和魔族岂不是要打一场大仗？”
　　看他小小年纪还挺关心三界大事，我捏了捏他的脸蛋，安抚道：“不用担心，南海有唐促将军镇守，唐促将军法力高强，一定没事的。”
　　说完，眼前有些眩晕，身子不自觉后退了几步，京昇忙过来扶我，“师姐不是吃了凤霖果，怎么还这样体虚？”京昇明亮的眸子里闪出疑惑，目光淡淡扫过我刚刚埋藏凤霖果的地方。
　　我有些心虚，便找些借口掩饰：“可能是那果子没我们想的那么神奇，也可能凤霖果发挥功效需要些时日。再有就是……”我笑着抚抚肚子，“这么多天没好好吃东西，有点儿饿极了。”
　　“说得也是。”京昇舒心一笑，急忙拉着我往外走，“今天师父做了不少好东西，京昇算是沾师姐的光，能大饱口福了。”

　　今日京昇果然能吃，三碗藕花桂子粥下肚，还嚷着要再喝一碗。身边侍应的女侍笑着道：“君上的手艺好，太子殿下也得悠着自己的肚子。再说今天的粥已经喝完了，太子殿下想喝，只能留着念想到明日了。”
　　“没了？”京昇双手一叉腰，拿出点儿太子的威仪，“你可别诓本太子，刚才我去厨房看过的，师父做的可不止这些。你说，是你怕本太子把水君府吃穷，还是你把师父的粥中饱私囊了？”
　　“奴婢不敢。”女侍闻言立刻跪在地上低头认错，期间微微抬头看了看许墨。
　　许墨原本伸出去夹菜的手一顿，随即把手收回来。“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许墨挥手示意女侍退下，女侍很识趣地给我们鞠了礼，退了出去。
　　“我现在只是个小小水君，你父君给的俸禄本来就不多，如今再被你这样吃下去，可不是要穷了。”许墨嗓音淡淡。他开玩笑时一向没有语气起伏，可就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好笑。只是现在，他的玩笑一点不好笑。
　　不待京昇开口，我将自己的粥递到他面前，“吃我的吧。”
　　“师姐，这……京昇就是随口说说，其实京昇已经吃饱了。”见我把粥递给他，京昇忙推手拒绝，眼睛还不时瞥着许墨，似乎在观察他的脸色。
　　“没关系，反正我也吃不下。”我放下筷子，起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许墨势必会跟上来。我知道他会和我解释，说他另备出的膳食，是给幺媚送去的。幺媚为我求凤霖果受了伤，我们应该本着良知，表达一下关心。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自己不应该介意，但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总是很怕，每天夜里都要醒来几次，看着许墨安稳地睡在我身边，才能安心。我总觉得虽然他现在就在我身边，但也许一个不小心，我就会失去他。
　　“悠悠。”离我很近的时候，许墨把步子放缓下来。他保持着和我一个身位的距离，跟在我后面，“你要多吃点东西才好，现在你的身体很虚弱。”
　　不自觉就想起了以前。那时候我们在屙灵山，我仙泽薄弱，术法殆尽，身体也不是很好。许墨很无理地做了我师父，起初也并不教我术法，只是一味的给我灌汤药。我倔强地不肯喝，他就坐在桌边，背对着我，拿着茶盏悠闲地吹茶叶。
　　“你不肯喝，也随你。只是如果不喝了汤药，今天的饭食也不必吃了。”他的嗓音低沉淡雅得好听，他的手艺总让我不禁流口水，所以很没原则的，我就被威胁了，喝了他每次端来的汤药。
　　那个时候，他对我的态度好像并不恭顺，相反，总喜欢找一些别扭。但就是那样，我还是很喜欢他，因为我知道他是为我好。现在他也为我好，只是这个好，我却不大能接受——他对别人，也这样好的。
　　“我不饿，那我可不可以不吃？”没有回头，我淡淡问他。
　　“你这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吗？”他反问回来。许墨从来不发火，他生气的时候，就会把声音压得很低。他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母亲？”
　　又是以前，以前他说我“像个孩子”的时候，眼底总是淡淡的笑意。我以为他是喜欢我时不时的顽皮、淘气，我也以为在他面前我可以一直顽皮淘气下去，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厌倦。谁会那么有耐心总哄着一个人？
　　是认错，还是在讨好？可不管哪样，我都觉得这不该是云悠说出来的话，但我还是说了。我说：“我，知道。我就去吃饭。”然后我就转身，沿着反方向往回走。身体错开许墨的刹那，他勾住我的手臂。
　　直到现在我们的目光才算交锋。他阴沉着脸，眼中满含着汹涌的波涛。我把他惹得生气的时候，他就这样带着怨毒地看着我。只是以前我一点也不怕他这样的眼神，因为曾经我总有把握让他从生气中解脱出来。可是现在我有点怕，我觉得他这样的眼神很恐怖，让人很没着落。
　　我还在想怎样从这种无边的恐惧中解脱出来时，他突然叹了口气，目光也缓和下来，“也许本来就不该对你抱太大希望。去，回屋躺着，我把饭菜端到你屋里。”他就像阿爹一样支使着我，然后我居然就很听话地，回屋了。

　　没一会儿，许墨果然端了饭菜过来。把饭菜放在床边的凳子上，他就势坐在我床头，手里拿着粥碗汤匙轻搅了几下，盛出一匙在嘴边吹了吹，喂到我嘴边，“是不是非得这样，你才肯好好吃饭？”
　　心里突然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我强忍着翻涌在心中的情绪，张嘴喝下甜粥，咧嘴笑起来：“谁叫你不疼我的。”
　　“还叫我怎么疼？”许墨把第二匙粥喂到我嘴边，眼底敛着浓浓笑意，“如果让我以前的部下知道他们的元帅这样惧内，那他们肯定会有报仇雪恨的快感。”
　　“惧内？我又不是母老虎，再说你什么时候怕过我。”毫不客气地吞咽着许墨喂来的一匙又一匙甜粥，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和他抱怨。其实只要他在我身边，肯和我拌嘴，肯哄着我，好多事情，我都不想追究。毕竟从头到尾去执着一件捞不到好处的事，很让人伤神。
　　“怎么不怕。”许墨低声回应了一句，也没做任何解释，只一匙一匙喂粥给我。汤匙磕碰碗壁的声音渐渐频繁，许墨把最后一匙粥喂给我，哄小孩似的笑着问：“有人伺候着，要不要再喝一碗？”
　　我象征性地揉揉肚子，“本来是可以再放一碗的，可惜被京昇捷足先登了好几步。”
　　“刚才还说自己不饿，愣要把自己的粥给别人，现在又反过来埋怨人家喝了你的粥。”说着，许墨伸手捏了捏我的下颌，“你这张嘴，总是有理。罢了，好在我有先见之明，提早给你留了一部分，否则当真要被京昇喝个精光了。”
　　“给我留了？”我惊诧地看着许墨，心里建起的一道城墙即刻要摧毁——他留开的膳食，不是要给幺媚送去的？
　　许墨璀璨的一笑冰释了我的惊诧。他抬手挽了挽衣袖，这一刻，再不是什么可望不可即的元帅、人人羡慕的太子师父，他只是我的丈夫。他说：“我这个水君做得窝囊，可也不至于让我的妻儿挨饿。”
　　门扇砰地被人推开，一曳明黄大步流星地冲过来，怒视着要去给我再盛一碗粥的许墨，吼道：“师父，你这么不厚道，我很伤心的！”
　　“哦。”许墨了然地点点头，抬手扒开挡在他面前的京昇，大步往外走，边走边道：“今后你若是再扒门缝偷听，更不厚道的事，我也做得出来。”
　　京昇气鼓鼓地看着许墨的身影消失在门前，慢慢转身看着我，小脸憋得通红，眼角还有欲要垂泪的悲伤。“师姐。”他悲戚戚叫我一声，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看他的架势，我心下一软，忙安慰道：“你也知道，师父就是这样一个人。要不等一会儿他端来甜粥，我分你半碗。”
　　“我不要。”京昇摇着头，握紧拳头放在胸前，把粉嘟嘟的小嘴一撅，下定决心似的对我说：“师姐，师父如此重女轻男，实在可恶。你要是疼惜京昇，一定要帮京昇报仇。你肚子里这胎，一定要生个男孩儿，不，生一双男孩儿。哼，气死他好了！”
　　冷汗从背心冒出来，我抚额草草答应他一句：“我尽量，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