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缘·滴清泪》刘细长

55、第十八章（一）

　　“师姐！”一曳明黄在门前一闪。我探出身子张望，房檐上立马垂下一个倒吊着的小胖子。他胖乎乎的小手捧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桃子，喜笑颜开地看着我：“师姐，听说你和师父成亲了。京昇来得晚，现在补上贺礼，不知迟不迟？”
　　我接过他递上来的桃子，顺手在他脑门上轻弹一下，笑道：“还不下来？”
　　一个麻利的旋身，京昇稳稳站在我面前，还学着许墨的样子很正派地理了理衣袍。所有场面动作做足，京昇乐呵呵跟着我进了房间。
　　近一年没见，这个小不点已经长到我肩膀的高度。虽然身长见长，但依旧没改变体态的圆滚滚，所以看起来，还是一个胖乎乎的肉团，只是略大。
　　“难为你现在才想起我。”不用招呼，京昇很自在地坐在桌边，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我给他递了几碟点心，他很随意地大口吃起来。
　　“这可不能怪我。”京昇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给我解释，“自从不再跟着师父，父君就把我托给西天佛陀做弟子。佛陀说我有佛缘，格外照顾了不少佛经佛理给我抄袭背诵，就现在能出来见师姐你一面，还是我几十个夜晚不眠不休赶着提前完成了任务才出来的。”
　　看他说得自己可怜巴巴，我好心地把点心往他跟前推了推，“真是难为你了。”
　　“这算什么。”京昇胖嘟嘟的脸一笑就能映出两个小酒窝，“毕竟同门一场，看师姐落入虎口，京昇很是痛心。奈何京昇虽想相救，可也有心无力。”说着，他把刚才那个桃子郑重往我眼前摆了摆，“现在只能略尽绵薄之力，聊表慰藉。”
　　我被他的一番理论搞得云里雾里，还不待问问他送这个桃子是表什么慰藉，就见许墨走进来。许墨声音沉沉，完全是长辈教育晚辈的口吻，“在背后说师父的坏话，可是我教你的？”
　　听见许墨的声音，京昇一下子从凳子上弹起来，一边抹着嘴边的点心屑，一边弯腰给许墨拘礼：“见过师父。”
　　“嗯。”许墨懒散地应了一声，撩开衣摆在京昇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
　　京昇很会行事，见许墨坐下，忙给他斟了杯茶，恭恭敬敬递上来。许墨微微撩起眼皮，打量了他半晌，才伸手接过茶杯。吹茶水的功夫，许墨淡淡问：“闯了什么祸，要跑我这里避难？”
　　“怎么会。”京昇干笑着在许墨旁边坐下，“京昇在佛主身旁，一直潜心研究佛理，丝毫不敢做逾矩的事。这次来，只是因为惦念师父和师姐。”
　　“哦？”许墨淡淡地勾起嘴角，看向京昇，“你这个说法很新鲜。不过你父君已在天庭下达了对你的通令，我不能因为你惦记我，就为你网开一面。”
　　我以为京昇听了这话，要拿出他小撒娇的讨好本事好好磨一磨许墨。谁知他居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恳地向许墨拜了三拜，直起身子后，眼神中带着我从未在他眼睛里看到过的坚毅。
　　“师父，京昇此来，不是为了避难，师父不必为难。前几日京昇与六师兄发生口角，还动了手。师父知道京昇不懂术法，自然敌不过身怀绝技的师兄，吃了亏。为了解气，京昇在六师兄看守藏经阁时，纵了火。也不是为了伤他，只是想着经书在他看守时被烧毁，佛主必然会处置他，当然，京昇也因此给自己惹了麻烦。师父，京昇来，是想请师父指明积压在京昇心中多年的疑惑——父君为何要禁令我学习术法？”
　　京昇定定看着许墨，期待他的答案。许墨抿了口茶水，似乎并不把京昇说的那么重要的疑惑看在眼里。放茶杯的功夫，他淡淡道：“你父君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你是他的儿子，就要尊重他的决定。”
　　说完，许墨起身要离开，走了两步，停下来，“你先在若水待一阵子。你师姐自己在这里也很烦闷，你陪她逗逗乐子。”
　　“是。”一阵沉默后，京昇平静答出一个字。
　　许墨开步往外走，我跟上去。在廊檐转弯处，他停下来看向我，目光沉沉：“很久以前，我就觉得，我是父君的儿子，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我都要拥护他。后来，他骗了我，推翻了我对他的全部信任，我就想，今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相信他。但是，悠悠，他是我父君，永远拥有令我仰望尊崇的光芒。”
　　不知许墨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些，但看他神色严肃，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点头：“父君一直是你的榜样，我知道的。”
　　许墨极不轻松地回给我一笑，抬手刮了刮我的鼻子：“回去好好看着京昇，别让他乱跑了。我去趟天庭。”
　　“没想到你还是个挺操心的师父。”
　　“是得操心啊。”许墨长舒一口气，半挑起眉毛，“不操心，以后就没有徒弟可收了。没徒弟可收，怎么骗个女徒弟来做妻子啊。”

　　京昇除了那天在许墨面前表现出异于常态的举动，后来在若水的日子，一直都是我认识的顽皮小子。每天有他在我身边叽叽喳喳，谈天说地地讲好多我闻所未闻的故事，省去了我自己看话本子的功夫，日子过得也颇惬意。
　　但这种惬意日子，也慢慢不惬意起来。最近不知沾染了什么怪病，吃不下东西，还总是想呕吐。本来以为好好打理些日子，就能转好过来，没想到病情非但不转好，还有逐渐严重的趋势。几天折腾下来，整个人就虚脱得只能躺在床上，再没力气动上一动。后来才知道，我这是孕期的正常反应，但由于我和许墨非出同族，在怀孕这件事上，我就需倍受苦楚。
　　京昇每天都守在我旁边给我讲故事，没心没肺地笑，不过我知道他也紧张得不得了，他那样表现，不过是想缓解一下我的心情。我也承他的好，每次他讲什么故事，都附和着笑一笑。最后他自己倒哭起来了，他说：“师姐，你别急，师父总会想到法子救你的。如姑子那个老太婆虽然脾气怪异，可她总打不过师父，师父一定能抢到凤霖果。”
　　我也听过天族有一号脾气怪异的神仙如姑子，她看管的凤霖果树能结出顺生顺产的果子。天族异族通婚者众多，所以找这姑子求果子的人也多，倒养成了她一个怪脾气——果子不肯轻易予人。只要是她不愿意，恁你是天帝天后，也得不到半个果子。
　　如姑子不肯给我凤霖果，东阳真君亲自出马都没求来果子。开始我想不通缘由，后来听京昇说了，才大致明白。瑶池一向和这个姑子关系不错，而且幺媚是这姑子看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这番她不肯给我果子，也就合情合理了。
　　我安慰许墨：“求不到就算了，统共就剩了八九个月，挺一挺也过去了。”
　　我说这话，也不是我有多坚强，多大义。自从我知道自己是丰儿以后，幺媚便成了我忌讳的人。就像当初我忌讳丰儿，有意无意要躲着那个名字，现在对幺媚，也是一样的。五百年前我为什么跳若水，许墨为什么要离开我，我想，总和幺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现在我避着她，尽量不让她掺和到我和许墨的生活里，完全是出自私心。因为我怕多年前的事情重演。
　　许墨每天会陪我很久，总是亲自喂我饭食。我也很想装着没事，不让他操心，可还是没办法，我吃多少，就会吐多少。

　　我已经尽力避着幺媚了，没想到她还能自己找上门来。这次她来，到不同往此摆很大的排场，她只带了一个侍女，那个侍女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的东西被一块丝帕盖得严实。
　　我和许墨在前庭里见到她，她冲我们笑了笑。今天她的笑不是刻意做出来的，微弱中透着无力。她抬手示意侍女把托盘里的东西给我们呈上来。侍女掀开丝帕的刹那，我呆住了，她居然给我们送来了凤霖果！
　　“仙者好生服用吧！我们公主为了给仙者采这果子，也是受了九道天雷之苦的。”说着，侍女恨恨的眼神看向许墨，“我们公主虽与如姑子亲厚，但凤霖果也不是随便就能给人的。仙者只以为我们公主刻意为难，又岂知我们公主的苦楚……”
　　“彩鹤！”侍女的眼泪已经吧嗒吧嗒往下掉，大篇幅的诉衷肠被幺媚的轻喝止住。幺媚淡淡看了许墨一眼，微微一笑，“以前是我对不起你，现在轮我报答你。”然后她就笑着转身，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开了。
　　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可我依稀能看见她后颈处衣衫掩盖下的血痕。幺媚的突然到来，没有了争锋相对，却让我突然不安起来。我看向许墨，许墨把看着幺媚的目光收回来，淡淡对我说：“吃果子吧。”
　　抱着红胜火焰的凤霖果，我心里有种难言的情绪。这个果子到底该不该吃？我开始犹疑。吃了，就欠幺媚一个人情，人情这种东西，一旦欠下，和她的关系就不易割断了；可若不吃，我就得备受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