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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十七章(二) ...

  •   婚礼终于在大家的忙碌中如期进行。
      碍于瑶池的面子,天族一些两厢不敢得罪的神仙只得推说自己有事,顺理成章地来了个礼到人未到。至于到了的神仙,大多就是和东阳真君府交好的,当然,也不排除里面有来探听八卦的。虽然我一向不过问天族的事,但难免也从别人口中得知,许墨为我休了幺媚的事,一度成为天庭的大轰动。
      本来是自己的事,可总逃不过别人的议论。有人拿你的事当故事,茶余饭后讲着听听;有人拿你的事当笑话,冷嘲热讽地逗乐子。不过无论哪一种,都只是看你的生活,生活的,永远只有自己,所以实在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
      早已演练多次的侍女们大清早就列满我的屋子,准备给我梳洗上妆。我和颖儿好说歹说,威逼利诱全用上了,终于先把她们安稳在房子里。然后我穿了大红舞裙,按照原计划和颖儿兵分两路。
      蹿过前庭的时候,瞥见许墨穿着凤血红的锦袍正在招呼宾客。平时见惯了他穿玄紫色的锦袍,看惯了他高贵逼人的气质,今天冷不丁见他这般打扮,突然觉得他也有几分俏皮。时间不容许我多做停留,抓紧时间匆匆瞥了他一眼,我弯着腰溜出前庭,忙往若水之畔跑。
      颖儿果然有管家的天分,她办事每每也能让我放心。我赶到若水之畔的时候,颖儿从清宵洞带来的乐师已经准备妥当。由于清宵洞规矩不如天族严格,所以大家见了我并不是跪倒参拜,而是拱手祝贺,当然还不乏调皮胆大的,调侃几句。
      寒暄之后,简单地和大家交代了一下舞乐的事宜。颖儿带来的这几个果然机灵,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在藏红花丛的掩映下,一点不着痕迹。
      几声清脆的笛音响起,悠扬的曲调迅速在若水之畔漫开。管弦丝竹和着笛声缓缓升起,轻扬却不暗哑,悠然又不哀伤。前庭里的宾客果然顺着声音追索出来,许墨站在最前面看我,我站在花枝上看他。
      足尖轻点,腰肢细软,青丝飞舞,裙角飞扬,旋身在一簇花枝之上,我心想:墨郎,这世间,我只为你一个人舞,最好的我,你看到了吧。
      不知是不是最近练舞太过劳累,最后一个持久的旋身,我眼前一黑,没把持好平衡,顿时从花枝上跌下。
      没有疼痛,我安然躺在他怀里。在我跌下的一刻,许墨便飞身过来,把我稳稳接在怀里。他单手揽着我的腰,借着仙力稳在空中,又缓缓下落。也许是他来得太急,红色的发带被风吹得飘到他肩上。
      他沉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什么也不用说,我全都明白,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得明白。他夸我跳得好,又责怪我在大庭广众下跳舞,让别人捡了便宜,还心疼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回到地面上,我帮他把发带顺到身后,轻轻推开他:“我去换衣服,免得误了吉时。”
      藏红花的香气掩在身后,风是软的,汗水是甜的,我的幸福,就在眼前。

      许墨果然请了碧潭上仙给我们主婚。跟着上仙一起来的,还有小艾草莘艾。小丫头这次不仅没了我第一次见她的冲动气焰,还增添了几分知书达理的小姐气质。她把礼盒恭恭敬敬地放到我手上,温婉一笑:“祝悠姐姐和墨哥哥情比金坚,和顺美满。”
      见她这么温顺,我也不免打趣:“什么时候能喝到你和唐促的喜酒?”
      小丫头白皙的面颊登时泛起微红,支吾着说了句:“悠姐姐不要开玩笑。”便匆匆跑开,青色的衣衫几下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也不能说怕什么来什么,从婚礼开始,我就预感到她会来。不能说是什么直觉,更不能说我和她心意相通,我只是度己及人。如果今天是许墨和别人成亲,我也要来的,自己不称心,还不容得发个脾气使个性子?
      幺媚是瑶池的公主,地位自然不低,所以她进来的时候,聚在一起的人立马分散两边,专给她腾出一条路。天族的这些神仙,总是闲得无聊,我不觉得他们这种做法纯是因为礼数,大概他们想看个新奇的故事。
      幺媚的笑总是很精致,让人挑不出毛病,只是她的笑从不掺杂感情,倒让人难以猜测她到底有什么意思在里头。
      她淡淡瞥了一眼许墨,然后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输人不输阵,秉着阿爹从小的教诲,不等她走过来,我屈腿给她福了福:“见过十公主。”
      她疾走两步,忙伸手过来扶我,声音柔柔软软:“实在不能。论辈分,幺媚该称云悠仙者一声姨母,又怎能受此大礼。”
      “从前云悠的辈分确实高于公主,只是现下我既要嫁给许墨为妻,自然该跟他一道。若水水君的身份实比不上公主的身份显赫,所以这一拜,还是不能免的。”
      我感到幺媚的身子微微一僵,不过随即,她就又做出一份笑来:“说得也是,不过这样一来,倒不知该如何称呼仙者。论年纪,幺媚还长……”
      “许夫人。”不待幺媚把剩下的话说完,我便接口,“我想这个称呼应该最贴切,也最适合我的身份,不是吗,十公主?”
      “是。”幺媚细长的眉眼稍稍眯了眯。她转身向身边的侍女取出一个狭长的礼盒,一眼看去,便能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一幅轴画。幺媚把盒子双手奉上来,轻声道:“你们大婚,我实在不知送点儿什么好,挑来拣去,就选了这幅画,希望你们能喜欢。”
      我打心底知道幺媚这次来的目的不单纯,所以送的这幅画,应该大有来头。我也想知道她能想出什么法子来阻碍我和许墨的婚礼,一度大着胆子接她递过来的画。可待我刚把手伸出去,幺媚突然把手往回一抽,让我落了个空。
      “我想,这画打开送给许夫人,更见诚意呢。”说着,幺媚把画递给身边的侍女。两个侍女手脚麻利地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轴画。画面随着画轴滚动徐徐展露出来,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眼神中的情绪颇为复杂。

      “这是谁,这是谁?”前庭里嘈嘈杂杂的声音,让人清楚听到的便是这一句。画上的女子是谁,好像大家都不认识。可是有人不认识,不代表所有人都不认识。譬如我,我不仅认识画中女子,还与她十分相熟。毕竟是跟随了自己两万多年的容貌,忘掉,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
      “你想干什么!”很出乎意料,一向不理闲事的阿爹率先拍桌而起,丝毫不顾忌幺媚公主的身份,怒气冲冲地瞪着她问。
      “洞主莫急,幺媚只是想借这幅画,替水君验证自己的真心。”幺媚并没被阿爹的质问吓得有所退缩,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伸出手指,镇定地指上画中女子的眉眼、嘴巴。“许夫人看这幅画是不是大有疑惑?粗略看上去,是两张不相同的脸,不过细细看,眼睛、嘴巴还是很相像的。”幺媚诡谲地看向我。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我从前的画像,也不知道她现在送来这画像是什么意图,所以只好耐着性子附和她一句:“公主想说什么?”
      “想必许夫人也听说过丰儿的名字,这个和许夫人面相异同的,就是丰儿。”
      就是丰儿,就是丰儿……这个消息入耳,不能相信不敢相信的情绪促使我蓦地看向许墨——只有他能证实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幺媚是来搅局的,她想通过我和丰儿有相似之处告诉我,许墨选择我,不过是因为我有点像丰儿。然而,事情如果只简单到如此,她必不能如愿。即使开始许墨喜欢我是因为丰儿的缘故,但后来的相处,他绝对能感受到我和丰儿的不同,那么他所喜欢的,就是真真实实的云悠。
      可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个叫丰儿的人,我和她没有半分相熟的人,我记忆中不曾有过的人,居然是我自己,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自己,而我一点也不知道。许墨复杂迷离的神情已经给了我最佳的肯定,幺媚没有说谎,画中的人叫丰儿。然而,谁来给我解释我和她是同一个人这个事实?

      “悠儿,你别多想。今天是你成亲的好日子,等婚礼过后,我们再解决这件事。”阿娘急忙跑过来,准备拉着我的手往内堂带。
      我一把挣脱阿娘的手,愤怒与委屈已经冲淡了我的理智:“阿娘,你早知道我是丰儿,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这世上最锋利的兵器,并不是那些供在兵器谱上的刀戈剑戟,而是欺骗。被你信任的人欺骗,被你最爱的人欺骗。刀兵只摧毁人的身体,而欺骗却摧毁人的意志。就像在酷热难当的时候,你看着周围是广袤的丛林,你以为有阴凉,有泉源,可睁开眼看清楚,却发现你实际被丢弃在无垠的沙漠里。所有的美好,包含生的渴望,都是他们给你的,最后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幻境,是别人故意编织出来的美梦,随时都是梦醒的时刻。
      眼泪流出来,可我明明在笑。阿爹、阿娘、柳上仙、许墨,他们都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可是他们都装着不知道。我凭空消失了的记忆,把一段过往变成了空白,然而,填补这片空白的,是一个又一个谎言。
      五百年前,我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就像一个大的谜团把我团团围住。丰儿在若水里丧生,云悠却活在当下,这中间到底又经历了什么?我的记忆,我全部能想起的事情里,唯独没有这一段。我不得不想,有人故意抹去了我的记忆,让我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
      我以一个身份消失,又以另一个身份活着,真是一段凡人话本里都不曾出现的传奇。血气上涌,只觉喉头一甜,我在满眼飞扬的红色中,在一张张靠近却模糊的脸中,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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