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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十五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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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要不要去青楼,这个问题缠了怀煞整整一宿。展颜治家严谨,对儿孙的要求极为严格,青楼一度是展颜三令五申不准去的地方。但是一个由头却又缠着怀煞,让他竟萌生了忤逆爷爷的意思,偷偷跑去青楼会佳人的念想。
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翌日,怀煞还是带了五百金珠去了青楼。本来是让小厮作掩护偷溜进去的,但奈何怀煞的脸太出色,进了青楼,不仅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还吸引了许多男客的目光,其间自然不乏认识怀煞的人。怀煞是什么身份的人,那些男客们为了通过自己认识怀煞这层关系向其他人显示自己的身份也不一般,纷纷排队拱手,与怀煞问安打招呼,直至让怀煞的身份大白于青楼。最后竟然还有人扬言怀煞在此的花销自己一力承担。
光是推拒众人的“好意”(天知道里面没有看笑话的人,整个西郊都知道怀煞从不来青楼,这番来了,可能没好戏看?),就把怀煞累得满头大汗。反正事情已经败露,怀煞也便打算硬着头皮承受一切后果,索性在三楼阁间找了最显眼的位置坐下,也好让昨天的蓝衣女子一眼看到自己。
可是怀煞坐了一整天,直到四更天,茶水都添了七八壶,愣是没等来昨天的蓝衣女子。这里的老妈妈终是耐不住了,嘱托守在怀煞身边的小厮来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姑娘陪着。怀煞把受人之托的小厮狠瞪了一眼,略带怒气道:“回府!”
小厮立马弯腰跟在怀煞身后下楼。时辰已晚,大家早都春宵一刻去了,下楼时,自然就没有了来时的拥堵。怀煞的怒气全都发泄到脚下的楼梯上,“噔噔噔”的声音在偌大的青楼绕梁良久。
下到一楼,怀煞突然停下,跟着他的小厮眼疾手快,也忙着停下,可跟在他们后面的老妈妈正睡眼蒙眬,一个没注意,肥胖的身躯就撞到了小厮身上。不待老妈妈道歉,怀煞先开口:“这里的花魁叫什么名字?”
老妈妈的瞌睡被一惊一喜褪去,立即喜笑颜开道:“秋阴。”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好名字!”怀煞感叹过后,对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马会意,把带在身上的五百金珠悉数递到老妈妈跟前。“这是五百金珠,打赏秋阴姑娘的。”怀煞淡淡留下这句话,不容任何质疑,便带着小厮回府了。
接了钱的老妈妈还一时反应不过来,展家少爷都没见花魁,光听了一个名字,就肯出这样的大价钱。她伸手从布袋里拿出一颗金珠,边用牙咬,边感叹:“展府果然不是一般的阔绰,看来给姑娘们起个好名字大有好处!”转身再感叹自己头脑灵活时,瞥到身后的一个蓝衣姑娘,老妈妈立马把金珠收进袖口,清清嗓子捏出一点狠厉道:“我们这里不做女客的生意。”
蓝衣女子没搭理她,转眼已经不见。
回府的路上,怀煞心里已经开始打鼓。白天去青楼全凭一时意气,如今回府,意气就半分使不上力了。
原本打算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但看到展府大门洞开,怀煞就知道此番绝不能偷偷溜回去了。果然,踏进大门,怀煞便看到展颜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爷爷这么晚不睡专程等他回来,肯定是知道了他逛青楼的事。那些在青楼见到他的人,必然不会给他守口如瓶,也许巴不得告诉全天下人呢。
自己心里还默默念叨着,就听着厅堂里传出一声呵斥:“跪下!”
于是就着晚凉的夜色,怀煞和他的小厮老老实实跪在中庭的地板上,一夜。不知这算不算值得,总之还是知道了她的名字——秋阴。怀煞盯着陪他一起受苦的小厮,和善地笑了笑。
一个微风伴小雨的日子,怀煞独自站在楼天湖月的楼台上看风景。远处的青山隐隐,明灭不清,近处烟雾蒙蒙,细密密的雨水在湖面飐起一层层水漪。眼前的景色让怀煞有一刹那的慌神,回过神来时,湖面上已经泊出一艘小船。
怀煞眯着眼睛注视着小船,船舱里先是撑出一把油纸伞,然后探出一个人影,茫茫雾色里,她站在船头。淡蓝色的长裙安静地垂下,裙角似乎被雨水惹湿。低垂的油纸伞向上挺了挺,一张清秀的脸露出来。怀煞认出这是那天讹他五百金珠的那个女子,女子静立在船头看他,他在楼台上看她。
怀煞走下楼台时,小船已经泊在湖边。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船家从船上下来,恭敬地朝他揖了揖道:“姑娘在船上等公子。”
怀煞胡乱一点头,低头钻进船舱。蓝衣女子正盘腿坐在矮木桌旁,看他进来,笑盈盈地递给他蓑衣斗笠,道:“麻烦展公子把船泊到湖心。”
“这种事还是让老船家来做吧。”怀煞从小被伺候着长大,伺候人的事他当然不会做。
蓝衣女子并不答话,只是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一杯茶喝到底,怀煞也没出去招呼老船家。良久,他低声一句:“老船家估计走远了,那就我来吧。”
蓑衣斗笠在雨天干草味越发浓重,其中还夹杂着些许老船家的“体香”。怀煞狠了狠心,愣是把船划到了湖心。
“那天为什么不出现?”再次钻进船舱,怀煞脱下蓑衣斗笠扔在一边,盘腿坐在蓝衣女子对面,问话时已略带怒气。
“哦?”蓝衣女子笑着挠头,对怀煞的话避而不答,“不过我听说那天你把原本该给我的金珠赏给了花魁,这是什么道理?”
怀煞眉头一蹙,“你不是花魁?”
“花魁秋阴,秋阴不散霜飞晚,我可没有这样的好名字。”蓝衣女子随手又斟了一杯热茶,递给怀煞,笑道:“再说我这个样子像花魁?”
怀煞伸手接了茶,怒气中已含了些许无奈,“你这个样子都不是花魁,我也想不出花魁会是什么样子。哼,害得我自作聪明一场,赔了五百金珠不算,还叫爷爷训斥了半天。”
“展公子也有算错的时候?”蓝衣女子端起茶杯喝茶,恰遮住了脸上有些黯淡的笑意。
“我又不是神仙。”怀煞也端杯喝茶,怒气已经完全消除,“今天你肯见我,不会是专程来向我道歉,并告知我你的名字的吧?”
蓝衣女子没答话,眼珠子极不屑地向他瞥了瞥。怀煞似乎没看见,依旧开口:“道歉就不必了,告诉我名字就好。”
“告诉你名字?为什么这么急着知道我的名字?难不成你下次去青楼,要点我伺候着?”蓝衣女子声音清脆,戏谑的意味被她挑拨的刚好。
怀煞做出思索状,而后十分赞同地点头:“是啊。就像上次,我不知道你的名字,结果只能在雅座上干坐一天,无辜地花了银子。难道这是你们老妈妈想出的新法子,不告诉客人姓名,好让人家在茶水上多花些银两?”
对于怀煞的打趣,蓝衣女子报以一笑,顺手提起茶壶给他添水,“你难道没想那天我是在接其他客人,没顾上你?”
蓝衣女子的手被怀煞按住,怀煞的目光陡然变得阴沉,“为什么这么轻贱自己?”
蓝衣女子抽回手,再次报以一笑,笑意中又含满了戏谑:“每个人一个活法,不是所有人都有展公子这样的好命。”
船舱里陷入一轮寂静,只听着雨水落在船篷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雨势渐大,嗒嗒声也一层盖过一层。向来谈吐不凡的怀煞此时却突然吞吐起来:“我……我,你,你要是愿意,我可以以我的方式保护你。”
蓝衣女子脸上挂着笑,投来一个探询的目光。
“我保你。”怀煞又恢复了谈吐,“名利身份既然是命定的,那便用它来造福更多人。如果青楼里还有身不由己的人,我也一并保下来。”
“传闻展家少爷一向不沾惹风尘,如今这番,可不落人话柄?”
“了解我的人,自不需我多解释。不了解我的人,无论我怎么做,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纨绔的表现,无妨。只是展家家教严谨,怀煞这番,少不了挨爷爷几顿鞭子,到时候还请姑娘照拂一番。”
“自然。”蓝衣女子嘴角微微撩了撩。
外面雨声又小下来,蓝衣女子忽然起身,钻到船舱外,怀煞忙跟上。蓝衣女子几步走到船头,伸直手臂,正对怀煞站着。细微微的雨水立即惹湿了她的鬓发,水珠划在脸上,更添了几分白皙。她笑着冲怀煞道:“现在我们换个新玩儿法。”怀煞还没反应过来,女子身子向后一仰,便倒向湖面。
情急之下,怀煞也不多想,三两步追过去,也是一纵身,跳了下去。
其实怀煞不会凫水,长在深庭高苑,能会划船,还是因为早几年跟着他短命的父亲去过鱼米乡行商,闲暇的时候跟人学的,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如今他就这样跳进湖里,蒙上来的湖水直往他嗓子眼里灌,他根本喘不上气来。整个身子开始下沉,脑中残存的意识告诉他,他要死了。
就在这样的将死未死之际,有什么东西圈住他的脖子,嘴唇上贴来一个软软的东西,他渐渐能换一口气,胸口也不是那样发闷了。
把他拖上岸的,当然是那个蓝衣女子,只不过他们现在并不在靠近楼天湖月的岸边,而是在一个貌似荒岛的屿中。放眼望去,除了远处的荒山,便是眼前一片泽地,想来也是人际罕至的地方。蓝衣女子也不敢再往山里走,只好把怀煞扔在岸边一块石头上让他吐水,自己在附近找点儿枯木,准备燃火。
像怀煞这种书生,平时吟诗作赋的还挺在行,说到野外求生这种,根本提不上台面。蓝衣女子抱回一捆枯木时,吐水的怀煞才算半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所以他显得很惊慌。
蓝衣女子见他还活着,也懒得搭理他,自顾地掏出火石燃起一团篝火。火苗逐渐旺盛起来,蓝衣女子才冷冷丢给怀煞一句话:“有力气就把衣服脱下来烤烤,然后等着你家里人来接你回去。”
“你去哪里?”看着蓝衣女子要离开,怀煞急忙拽住她。
“我回家啊。”
“你怎么回去?”
女子指指水面,笑道:“凫水。”
怀煞抓着蓝衣女子不肯放手,“这就是你的新玩儿法?把我一个人扔在荒岛上?我告诉你,野外求生我做不来,你留我在这里,我家人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来,我八成会死。所以你不能走!”
红红的火光映出女子的一张笑脸:“展公子也有这般畏缩的时候?”
怀煞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刚才的士气低迷了一半:“畏缩就畏缩,有什么好嘲笑的。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不能走,害我落水,你有一半的责任。等我家人来,评理之后再走!”
蓝衣女子笑得更灿烂了,“好啊,那你求求我,求我我就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