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缘·滴清泪》刘细长

44、第十五章（一）

　　“又被别人的故事伤到了？”许墨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后山看日落。半掩在山顶的落阳并不比正午时分的骄阳柔弱，发出的光芒依然耀眼。我抬手挡了挡入眼的光，才看见向我移近的一个黑影。
　　我伸手揽住许墨的腰，并把头贴在他胸前，“难怪你说我长不大，现在我自己也这么认为。无论是现实中的情爱，还是话本子里的情爱，我看得都挺多了，但还是没看透。怀煞和叶霜霜的事，起始和经过我全然不知，单为一个结果就伤心难过，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没出息是肯定的了。”许墨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迎上我狠狠的大白眼。随即他补充：“不过没出息自有没出息的可爱，有些人有出息，但未必有你这么可爱。”
　　我了悟地点点头：“是哦，譬如你这种人，很有出息，但是一点不可爱！”
　　许墨笑着的脸僵了僵。很没办法，完全是作茧自缚的下场。
　　“喂，生气了？怎么不说话？”见许墨对着落阳蹙眉矗立良久都不开口，颇有生气的样子，我便识趣地蹭过去。
　　许墨将衣袖一拂，顺手捋了捋额前的发丝，又将手负起来，长吁短叹道：“悠悠，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忧郁？”
　　我看了他的模样，愣怔地点了回头。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就忧郁起来了，难道是因为我说他不可爱，心里有阴影了？
　　“那我现在是不是很可爱？”说这话时，许墨眼皮微抬，语气都是忧郁十足的一咏三叹派。
　　我感觉自己要吐血了，即使不吐血，也要憋出内伤。许墨什么时候也这么调皮了，这和他的外表根本不符啊！想到以后他为了装可爱，很可能滚到我怀里摆出个嗷嗷待哺的样子，我生生打了个寒颤。
　　为了纠正他“忧郁便是可爱”的错误思想，把他重新带回正轨，我攀上他的脖子道：“呐，每个人的可爱是不同的。像我这种清纯一点的，自然是摆出西子含愁的样子更可爱。像你这种威风凛凛的，含起愁来就不可爱了，你哪里见过一个帅哥扮成小家碧玉装可爱呢？”
　　许墨对我的话表示完全信服：“那我怎么做比较可爱呢？”
　　阴谋得逞地在心中嘿嘿一笑，我说：“赶快抱我回家吃饭，这就是你这种很有出息的男人最可爱的地方。”
　　许墨对我的解释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倒是很从善如流地把我抱起来，乐呵呵往回走。“现在越发觉得近朱者会变赤。以前要讨好你，费半天嘴皮不算，往往还落个词不达意的下场；如今三两句话就能把你哄得开开心心，悠悠，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挺厉害？”许墨眼角荡着得意的喜色。
　　看着他的脸，我却变成了不会说话的那个。我想，如果某一天我失去了许墨，兴许我便要失去所有的快乐。

　　吃饭永远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兴许今天许墨是高兴得过了头，所以在席间，他就透露出一个让他自己懊悔不已的消息——他知道怀煞和叶霜霜的全部故事。不可避免地，他就被我拖去讲故事了。
　　鉴于见过许墨“抛问题式”的讲故事方法，这番我对他能讲出什么娓娓动听的故事也不抱希望，只想着他能提供一星半点儿的线索，我再用自己智慧的头脑把它们串连成线。但是也许真是近朱者赤了，此番许墨讲出的故事，比起话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凡间暮春转初夏的时节适宜得让人挑不出刺，花开得灿烂却不艳俗，草绿得油油却不浓重。楼天湖月底下，熏风暖暖地一吹，撩得一曳淡蓝色的轻纱浮起，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桌椅板凳蹭了几下地板，文人们忙拿起手中的折扇摇起来，给自己蒸红的脸降降温。
　　引得大家内心骚动不安的女子，轻蔑地扫了文人们一眼，径直踩着榆木阶上楼去了。文人们抬头时，只看到蓝纱裙摆下半掩着的一双脚踝。
　　楼天湖月是自古遗留下来的一座楼阁，朝代几番更迭，世事几番变迁，这座楼阁却保留得完好，仗着自己有点墨水的文人们得了闲便来此附庸风雅一番的习惯也保留得完好。
　　楼天湖月的二楼便是顶楼，一般是留给有身份地位的才子赏景用的，便被当作身份的象征。蓝衣女子毫无顾忌，腾腾上了二楼，对着眼前七八个有资格坐在这里的翩翩公子，冷声问：“哪一个是展怀煞？”
　　围坐在圆木桌边的几个公子诧异地看看这个女子后，齐齐把目光投向正对女子的席位上。正中席位上的青年男子抖抖朱红的衣袖，缓缓起身，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句：“在下正是。”
　　女子勾了勾嘴角，两步走到桌前，把手边一个翩然公子攘到一边，在正对怀煞的位置上坐下。
　　“公子也请坐吧，奴家今日为何事而来，想必公子也清楚。昨日青楼一聚，展公子海誓山盟地说得倒是好，奴家一时就当真了。不过今日想起来，你们这种嘴上功夫厉害的文人，往往说来的话都是骗风骗月的，着实信不得。奴家昨日一时犯晕，忘了和展公子要打赏的银钱，这点钱也许在展公子眼里不算什么，但是奴家是指着它过日子的，还请展公子行个方便。”
　　唇红皓齿里吐出这么一番让人浮想联翩的话，除怀煞外的一众翩翩公子下巴顿时掉下——一个堂堂宰相大人的孙子，逛了青楼不给赏钱，还倒让人家姑娘追来讨债，这个脸丢得不是一般的大，真是太大了。
　　但这几个翩翩公子还算与怀煞交好，平日里他们邀他去个青楼，他还三推四推的，今次怎么会自己跑去了呢？他们把目光转向蓝衣女子，这女子模样可人，衣服穿得又颇为凉快，如果不是风尘女子，也不会拼着诋毁自己的名节来诬陷宰相大人的孙子。难道这怀煞平日里的正人君子作风都是装给他们看的？这样想明白，大家又把目光投向怀煞。
　　怀煞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他淡然地坐下，盯着对面的女子淡淡道：“依姑娘说，这赏钱该是多少？”
　　“三百金珠！”女子爽爽利利比出三根手指。
　　“这么贵？”怀煞微微蹙蹙眉，脸上浮出一种不明的笑意。
　　女子随手捻起垂在肩上的一缕青丝，把玩了一会儿，把风尘味做得十足后，操着黏黏糯糯的声音道：“人家也是第一次嘛！”
　　周围的翩翩公子们终于坐不住了，展府这种丢人的事，让自己撞上是自己的运气，但是听多了恐怕对自己没什么好处。这么思量着，一众翩翩公子们纷纷起身，向怀煞告辞离去。一时间，楼天湖月顶楼只剩了怀煞和这女子。

　　楼上寂静了一会儿，半边月牙爬上云头，正对着楼台照进来。淡黄色的薄纱帘被风吹得向中间拢了拢，恰好把那抹月光遮住了。
　　怀煞端起酒壶斟出两杯清酒，端着杯子踱到女子面前，递给她一杯，“不认得我也敢来敲诈我的银两？”语意中似有指责的意味，但话语柔和得更像开玩笑。
　　女子被怀煞拆穿，并不尴尬。一味接过酒杯，一口饮尽，咯咯笑起来：“现在不就认得了？”
　　怀煞也被她逗乐，在女子身旁坐下，饮了一杯酒，“你叫什么名字？”
　　“我听说展家少爷向来不屑打听闺阁之名的，今次要破例了？”女子轻佻地看着怀煞，眼中流露出些许妩媚。
　　“让你做个例外不好吗？”
　　女子轻笑一声，站起来，“这个例外放在其他女子身上，可能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是在我这里，却无甚新奇。有些在展公子眼中的理所当然，在奴家看来，也并非如此。如果公子要当真想知道我的名字，刚才的三百金珠再添上两百，明日正午前送到西街口的那座青楼，奴家自然恭候。”说话间，女子已往楼梯口走去。
　　“你住那里？”怀煞皱眉沉声问。
　　女子回头挑了挑眉毛，语气里含了不少戏谑的意味：“很奇怪吗？一个风尘女子住在青楼，展公子觉着不妥？”
　　怀煞认真地摇摇头：“只是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风尘女子。”
　　女子嘴角扬起一抹嘲弄的笑：“展公子看走眼了。”
　　怀煞紧盯着女子不说话，女子转身继续往楼梯口走。须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女子身后响起。怀煞脱下自己的外裳披在女子身上，轻声嘱咐一句：“外面起风了，当心身体。”
　　女子修长的指犹豫地落在肩头的朱红衣衫上，良久，轻轻拽了拽，让它把自己裹得更紧一些，淡淡回了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