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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十一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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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能在金乌还没司职时起床,一时兴起就去后院活动筋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前脚刚踏进月亮门,就看见幺媚半蹲半就着,由侍女伺候着摘菊花。脑子迅速反应后,我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就在我右脚刚退后一步,幺媚细长的眉眼就看到了我。
她把手上拈着的菊花瓣放到侍女手提的花篮中,笑盈盈地向我走过来,“没想到悠儿妹妹也起得这样早,我还打算摘些菊花,趁妹妹没起床前做一味菊花酥给妹妹尝尝。”
她这个笑太过精细,着实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我看得很不舒服。出于对她的尊敬,我只好也强扯出一个肯定落于她下风的笑,婉拒道:“公主待我不比如此客气,说到底云悠还算这里的半个主人,公主怎的反客为主起来了?”
其实公主怎的反客为主起来了,这个问题我在心中给出的解释是:一般公主的架子都比较大,无论去了哪里,那里的主人必定是低三下四地伺候着,以至于让公主觉得在哪里都像在自己家一样受用。
不过幺媚自己给出的解释是这样的:“我从小在天庭长大,有幸去的几个天庭之外的地方,就数屙灵山最贴己,所以一时误把这里当自己家了。还请悠儿妹妹见谅!”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公主不用这么见外。前几日,我听姑姑说起灵蛇族和灵狐族的渊源,没曾想姑姑竟认九尾娘娘做了干女儿,如此说来,我们也是一家人。”我突然提起这个关系,开始只是想和她客套客套,仔细一琢磨,这样我的辈分自然比幺媚高。她虽然总是一脸热情地喊我悠儿妹妹,但是她这个妹妹喊的我实在是承受不起,正好趁这个机会,给自己换个身份。
我往后退了两步,稍稍扬了扬头,“这样算起来,幺媚公主好像该叫我一声姨母,而不是妹妹吧?”
幺媚显然被我这句话气到了,脸上的笑容登时不如刚才那么自然。不过她的心理素质倒是着实好,听我这么说,还能继续保持雍容的姿态和我对话:“幺媚只是想着,悠儿……”幺媚殷红的嘴唇抿了一下,一脸为难相,“……姨母迟早要嫁过来的,所以就……”
“公主多虑了,你这个姨母我为人不如你大度,所以不喜欢和人共事一夫,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别人半点碰不得。”
对于爱情,这就是我的态度。我永远做不到幺媚的大度,也理解不了她的大度。因为我爱许墨,所以对这份爱,我必须选择自私。
幺媚的脸终是绿了,但她没说什么。我觉得她是在故意克制自己的情绪,在侍女面前将我大骂一顿,显然会失了她的身份。不过她身边的侍女倒是护主子的好侍女,眼下见自家主子受了气,拼着得罪这里的主人也要开口了。
“云悠仙者好生无礼,我们公主这番忍让,你竟咄咄相逼。哼,许元帅和公主的婚事是天帝亲口定下的,只怕仙者还没本事让天帝收回金口吧!”这个细嫩嫩的声音犹如针尖划在玻璃上一样刺耳。我斜瞄过去,是一张翠萼般的脸。
“幺媚公主好本事,把身边的侍女都教得如此伶牙俐齿,许墨今天算是见识了!”许墨沉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顿时觉得很没底气。
他不在的时候,我敢和幺媚针锋相对,但是他一出现,我就觉得自己当真是做错事的那个。有他护着我固然很好,可让他当众护着给别人难堪,我觉得自己多少会被人当成恃宠而骄,更有甚者会觉得我破坏了人家夫妻的关系。可是爱情这件事终究不是能勉强的,许墨对幺媚无意,幺媚空有许墨夫人的名分,对她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我还在羞愧中不知可否时,“啪”的一声响,刚才那张翠萼般的脸上霎时绽出四道红晕。幺媚落掌的刹那,侍女已经泣微微跪在地上。幺媚厉声训斥道:“谁给你这样的胆量,敢对云悠仙者无礼,真该把你除了仙籍,落入畜生道。”
幺媚这一番公主作派,真是让人瞋目。但终归是人家管自己的侍女,外人不好说什么,我便回身准备离开,竟看到背后站着的不止许墨一个,旁边还跟了颖儿。一时兴奋,也就不顾眼前的事情要怎么解决,我一把拉起颖儿出了月亮门。
出了月亮门,我还没说什么,颖儿倒是开口了:“阿姐,你是不是和许元帅一处了,我看他对你可真好。”
“你透视眼么,才来就看出来了?”我知道颖儿一向有八卦的天分。八卦这种事情,说说别人的还好,说自己的就不那么好了,所以我故意丢给她一个冷脸。
“是看出来了!”颖儿仍是一脸兴奋,显然没领会到我的意思,“今天早晨我来屙灵山,找不到路了,正好遇到许元帅,他很热情地带我上山,还带我吃了早饭。”说着,又抖了抖身上披着的斗篷,“山下可冷了,颖儿都快被冻僵了,许元帅就很贴心地给我拿了这件斗篷披。他人可真好!”
“这是对我好么?”我不解地看着颖儿。
“可不是么,有句话不是叫‘爱屋及乌’嘛,他对你好,所以才对我好啊!”
个把月不见,颖儿的逻辑思维很有长进。
“好吧!”我无奈地拉着颖儿进门,“说起这事,你怎么大早晨跑到屙灵山来了,是清宵洞出了什么大事?”
我话音刚落,颖儿脸上的兴奋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把我吓着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颖儿撇撇嘴,眼珠子为难地转了转,才慢吞吞从怀里摸出一个信笺递给我。
我一把拿过信笺,抽出里面的信纸抖开。信纸上黑墨游走的字迹,让我一下子愣在当地。信的内容我没看,我愣住,完全是因为字迹。这个字迹很久都没见过了,但我却认得分明。当初在我们安家的山洞里,他用树枝在地上划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是是这样的字迹,笔走游龙。
几陌,久违多时,他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半晌我说不出一句话,手里的信笺被捏得有些褶皱。
“阿姐。”颖儿轻轻唤我一声,低声道,“几陌少爷新承虎王之位,请阿爹阿娘和你赴宴。阿爹阿娘不在洞中,我也做不了主,就把信笺给你送来了。阿姐,你去还是不去?”
“虎王之位,果然才是他想要的。”我晃过神来,冷笑一声,“想天族也不满我们和妖族有什么往来,阿爹阿娘不在,一万年前的事重演,我独力应付不了。如此,我便不去了,你捡洞里用不完的金银给他送几箱过去,恭贺他荣登君位。”
“可是,可是几陌少爷,亲自去清宵洞送的信笺。现下,他就在屙灵山脚下。”颖儿吞吞吐吐道。
无论现在我说得多么坦然,对当初那个无疾而终的结果,我还不能释怀。初尝爱情的果实,几陌就给了我那样酸涩的一个果子。我的真心以对,最终只换来他一句:“悠悠,其实我们可以活得很好。”
一直以来我给自己疗伤,借口都是我和几陌身份种族不同,我们在一起,会给两族带来莫大的麻烦。但是如果我们想在一起,就像在当初那个崖头,我们就可以一起跳下去,是死,也要在一起。
但是,我们的爱,在他眼里,没有命重要,没有虎王之位重要。所以我们没有在一起,也没有死。
任何事情的两面,活着对我来说,未尝不是失恋背后的好事一桩。如果不是活着,以后诸多的事情,就已与我无关。我和几陌,注定是陌路,从分开的那一刻起,不是敌人,也永远不会是朋友。
我让颖儿把信笺退还给几陌,并让她带几陌回清宵洞取贺礼。颖儿回来后,告诉我几陌坚持要见我,站在山脚下不肯走。
他的坚持放在现在,已无任何意义。
他不肯走,我也懒得管。我不下山,他见不到我,自然也就没有再等下去的必要。
许墨进来,颖儿识趣地出去了。他在桌边坐下,“山下那个人……”
我夹断他的话:“随他去,我和他没什么可纠葛的。”
许墨默默点点头。我坐到他怀里,不知为什么,很想抱着他。也许几陌给我的失落,只有他才能填满。伏在他肩头,我问:“如果有一天,我会死,你愿不愿意陪我死?”
许墨环着我腰的手紧了紧,沉声道:“不会。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
我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不由得从面颊滑落,“可是终有那么一天,我要变老,然后死去。你不愿意陪我到那个时候吗?”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就陪着你。”许墨把我搂得更紧了。
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以前几陌不愿与我一同死,只能说明我不是他最重要的人。如今我找到了对自己重要的人,而我也恰好是他最重要的人,这一切,已臻于完美。
吃过晚饭,颖儿说几陌还在山脚下没走。我点头应和后,决定下山走一趟。
许墨在门口拦了拦我,看着他眼眸半垂,颇有吃醋的样子,我抱了抱他,安抚道:“你才是我对的选择,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屙灵山脚下,冷意顺着衣衫的孔洞钻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不觉已经入冬了,屙灵山上有仙障护着,所以暖意不减,但是这山脚下就着实冷了。山脚下的那湾溪流已经封上了厚厚的冰层,百木凋零,枯木的枝杈峭楞楞立在一处,像夜色中伸出来的鬼爪。
十丈远处,我看到了一抹落日黄迎风而立,身形萧索,却很威严。
“你终于还是下山来了。”落日黄向我移近,他披在外身的镶了狐绒毛边的貂皮大氅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暖和。
寒冷支使我重重吸了口气,还把脖子缩了缩。也许看我冷得厉害,几陌解开前襟的丝带,爽利脱下貂皮大氅,抖手要给我披上。我腰杆一直,淡淡退后一步。
“悠悠,这是做什么。来,披上。”他再次抖开貂皮大氅,我再次退后一步。
“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恨我?”几陌手里拎着貂皮大氅,口中吐出的白雾瞬间散去。
我不说话,着实是因为没话可说。已经一万年不见,根本没什么共同语言,唯一有交集的时候就是当年。但是当年已经是一道伤疤,见面就揭伤疤,莫不是要让彼此破口大骂一顿,抑或是再狠狠疼一疼?
几陌皱了皱眉头,眉眼间已经不是当年的潇洒。在我眼中他只剩了威严,身份地位赋予他的威严。
“你要见我,也见过了,还要听一句我亲口的祝贺吗?”我觉得我的声音就像那结冰的河面,再激不起任何波澜。
几陌眼色沉沉,浓黑的眸子如蒙了雾色:“你该知道我并不是为了听你一句祝贺而来的。悠悠,当年我给你的誓言,还是作数的!”
誓言?我仿佛又看到那个阴气沉沉的山洞,他坚决地跪在我面前,仿佛又听到那个坚定的声音:“几陌愿和云悠生生世世结为夫妻,有违此誓,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