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缘·滴清泪》刘细长

33、第十章（三）

　　第二天一早，唐促来向我辞行。送走他后，转身就被幺媚的两个侍女拦下。
　　两个侍女一前一后，后面的那个双手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精美的圆肚络海棠花纹的汤煲。顺香味闻去，应该是炖好的鸡汤。
　　领头的侍女解释说，这是幺媚公主特意为我准备的，要我好好安胎。
　　我心里黙笑了一回，许墨编来骗唐促的随口之言也许没把唐促骗着，倒是把我和幺媚骗得团团转。同时也对幺媚生出一种同情和敬佩，许墨不爱她，她还能这样为他好。
　　虽然我对吃一向很热衷，但是毕竟是幺媚给许墨孩子的好意，我这么承受着也不算好。所以我就着侍女把鸡汤拿了回去，并让她告诉她们主子“云悠承受不起这份厚爱”，两个侍女怏怏地看我一眼，离开了。
　　两个侍女刚走不远，我的大腿被人猛地抱住，接着就听到小不点的吵闹声：“师姐师姐，你若不吃，就让京昇吃吧，京昇可饿着肚皮呢！”
　　两个侍女停下，向我们看过来。我低头看看小不点眼泪汪汪的样子，又被他惹得心里不安，于是把侍女召唤过来，让她们留了鸡汤，并嘱咐她们传达我对幺媚公主的谢意。两个侍女这才把鸡汤放进我屋子里，告辞离开了。
　　小不点鼓弄着汤盅，给我盛了一碗，给自己盛了一碗，美滋滋喝起来。
　　我顺手捏捏他肥嘟嘟的脸蛋，开玩笑道：“这个鸡汤是幺媚公主给我做来安胎的，你多喝点儿，顺带替我把孩子怀一怀。”
　　一口汤从小不点嘴里喷出来，他一边抹嘴，一边惊恐地看着我，怯懦道：“师，师姐，你让京昇替你抄佛经，这事京昇做得来。可是怀孩子这件事，你明明是难为京昇嘛！”
　　我端起桌上的汤，喝了一口，佯装不明所以地问：“怎么就难为你了？”
　　小不点眼珠子一转，神秘地凑到我耳边，低声道：“上次我把母后的发簪给了唐将军，让师父看到了，师父直以为是唐将军把你的心抢了，要死要活和他打了一场。师姐你也知道，师父一直只让我读书，没授过我术法，现下我把你的孩子抢了，师父万一来找我拼命，那我不明摆着是送命么。”
　　他这个说法，呃，唐促把我的心抢了，呃，挺深刻。
　　“你知道就好。”背后许墨沉沉一声，便看到眼前的小不点坐了弹簧似的从凳子上弹起来，双手背后，立正站好道：“京昇谨记师父教诲。”
　　许墨缓缓在我旁边坐下，略扫了小不点一眼，挑起眉眼看着我，“你这师姐做得忒没样子，和师弟开这样的玩笑。”
　　我撇撇嘴，把小不点拉进怀里，捏捏他的脸蛋，无所谓道：“开个玩笑而已嘛，又不是真让他怀。”
　　许墨哂笑一声，“如果展颜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应该也长京昇这么大了。其实你现在的样子，很适合带孩子。”
　　“你是在埋怨我的样子难看，像带孩子的？”我凝眉看着他。
　　“哪里，我明明是夸你长大了，成熟了，像个能带孩子的母亲了嘛！”许墨单手支颐，撑在桌子上，眼中柔情似水。
　　我怀里的小不点一哆嗦，挣脱出我的怀抱，对着许墨弯腰拱手道：“徒儿……先告退？”
　　许墨懒洋洋看他一眼，勾了勾嘴角，“不必了。把鸡汤喝完，一会儿我要教授你师姐术法，你跟着。”
　　“师父的意思是……京昇也可以跟着学？”小不点脸上溢出的喜悦张狂极了。
　　我也以为许墨让小不点跟着是让他跟着学的，不料许墨眼眸一闪，淡淡道：“你想多了，不过让你跟着捧个剑，递个汗巾之类的。至于术法，等我想想再说。”

　　许墨教给我几个防身的术法后，着小不点拿来一把软剑。
　　虽然我没看过许墨使剑，但想到他是天庭战将，所使的川鸣剑在天族兵刃谱上排行第三，就知道他应该使不来这种阴柔的剑。但眼前把软似白绸的剑在他手里舞若游龙，丝毫不显柔弱，招招出击，招招都能夺人性命。
　　“没想到你使软剑也能使得这么好！”我接过小不点手里的汗巾，在许墨使完一套剑术后跑过去给他擦汗。
　　许墨对我的花痴行径很受用，特意俯下身子，“我两万岁的时候，剑术就已经享誉天庭，唐促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从他的语气里，我大概听出了点儿骄傲。其实本能地我就要应和他一句，夸一夸他。但一想到唐促是我朋友，背后损朋友也不算体面的事，就忍着没夸许墨。谁知许墨竟有点儿不高兴了，他眼神黯了黯，叹了口气，“悠悠，你都不夸一夸我？”
　　他这种有什么就敢问出来的性子弄得我现在夸他也不是，不夸也不是。想了一遭，给自己找出一个好借口：“自己使得好算不得本事，能把我这个徒弟教得和你一样好，那我就勉为其难夸夸你。”
　　许墨哼笑一声，抬手就把软剑合在我手里。他轻巧地转到我身后，瞬间就驾驭了我的身体。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他带着我做的。迎着山岭上清风徐徐，我们衣袂轻飘，发丝交绕，如果飘游在眼前的不是兵刃，这种画面，看起来应该更添几分美感。
　　一遍教授完毕，第二遍温习的时候，我故意排开许墨四五步远，回身时顺手出剑，软剑的剑身便柔韧地缠在许墨腰上。许墨眼中升起讶然，转而冲我一笑。我收了剑，本想冲他吹嘘吹嘘自己的青出于蓝，不想站在一边的小不点突然大喊一声：“师姐，好剑法！”
　　我把软剑归了鞘，半蹲在小不点跟前，捏捏他的脸蛋，“说说，好在哪里？”
　　小不点一脸兴奋：“即使技不如人，也要拼死反抗，这是剑客的精神。”
　　我呆了，这是什么逻辑。
　　小不点凑在我耳边，神秘道：“师姐，我知道你是不满师父刚才在你身上一顿揩油水，虽然他自己装得那么不动声色，但是京昇看出来了。”
　　最后我是看着许墨两根手指夹着小不点的腰带，把他提在半空提走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我不禁感叹：京昇这孩子想法真独到，见识也颇广。

　　许墨要教我剑法，当然不只是因为他是我名义上的师父。他把小不点扔回房间让他继续抄书，又把刚才使过的软件系在我腰间，拉着我腾云去了瀛洲。
　　在云头上，许墨犹犹豫豫嘱咐了我一句：“一会儿万一有什么情况，要晓得保护自己。”
　　瀛洲这个地方我去得虽然不如去蓬山那么勤，但是这里住的碧潭上仙我是认识的。她是一位温柔慈祥的女仙者，对后辈也很关怀，我实在不知道在瀛洲会遇到什么危险。再说了，即使真有危险，不是还有许墨嘛。
　　就在我还未解答自己的疑惑时，仙气缭绕的瀛洲岛已经出现在眼前。
　　瀛洲岛整个被碧色的海水围着，所以岛上的潮气重一些。暗红色的土壤被墨绿色的青苔覆着，一脚踩下去都能留下一个布满水泽的脚印。古槐树丛生在两旁，上方的枝条肆意纠缠攀搭，形成一道天然的亭廊。
　　我还美滋滋地赏景时，许墨在我耳边低语一句：“拔剑！”后闪到了一边。
　　眼前三尺青纱在半空铺出一条路，一个青衣女子脚尖点着青纱，直向我逼来。转眼间青衣女子手中祭出一杆翡翠长箫，手臂微侧，长箫已化作一柄利剑，看剑尖说完方向，是直冲我来的。
　　电光石火之间，我腰间的软剑随手而出。我侧身从她左边擦过时，手腕一抖，剑身像一条蛇般缠上了她的剑。转眼之间，她的剑又化作一杆长箫。她顺势将长箫扫出，长箫又变成利剑，剑锋直向我扫来。我微微将身体后仰，剑身擦着我的衣带过去。看她此时专注于剑身，我即刻抬起右脚踢向她的右手，以一个倒金钩的姿势把她的兵刃踢出。自己顺势一个后翻，站定时抬手，软剑恰好指在女子咽喉处。
　　本来已经将她制住，谁知她竟不怕死地握住我的软剑，在自己腰上一裹，脚下两个回旋便逼到我眼前。我本能地抬手护住自己，只觉得一个薄薄凉凉的东西在掌心划了一下。我退后几步再看自己的手掌时，黑色的血珠顺着掌心流下。
　　“艾草！”
　　艾草是我们蛇类的克星，能把我的血变成这个颜色的，只有艾草。这一道伤是毒伤，即使好了，怕也要留下疤痕。我不禁暗自庆幸，亏是我机敏用手挡了一下，否则这叶片划在脸上，我这副新容貌也该毁了。
　　青衣女子还要冲过来，好在被许墨一道仙障隔在一边。
　　许墨查看了我手掌的伤势，反掌推仙气出来给我逼毒。
　　想起上次他散仙气救怀煞险些丧命的事，我仍心有戚戚，所以不敢让他给我逼毒。他嘴角一扬：“我还没娇气到那个程度，散这么一点儿仙气，不碍事。”
　　被隔在仙障另一边的青衣女子仍不死心的样子，再次祭出长箫。长箫在她手里快速打着旋儿，她一掷手，长箫便向仙障砸来。旋着的长箫碰到仙障后，又旋着回去。青衣女子接住长箫，身子却被震得后退几步。
　　这下青衣女子好看的樱桃小嘴登时被气歪了，水汪汪的眼睛瞪得更大，反手再次祭出长箫。这样砸了四五次，也没把许墨的仙障砸出一个缺角来。
　　“这个姑娘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看着仙障外的青衣女子，我觉得好笑。
　　许墨回头看一眼，轻笑一声，“一个让唐促手足无措的艾草仙——莘艾。”
　　艾草？被许墨一提醒，我倒想起一码事。我和唐促相识，就是因为一株艾草。眼前这株亭亭玉立的女艾草，难不成就是当年那株？当初我要挑了她，现下她来报仇，貌似也合情合理。
　　许墨收了仙气，牵着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指着仙障外的莘艾道：“悠悠你没在九重天呆过，不知道我手下的唐促将军是多么惹少男少女垂爱。每次早朝出来，把凌霄殿门堵得水泄不通的，都是专程来瞻仰唐促风姿的人。眼前这株艾草，算是之一，不过又是不同的之一。她敢拿着铁扫把，把其他的围观者统统赶走，生生折了唐促的不少桃花。所以唐促对她，是爱不得，恨不得。”
　　现在再看仙障外的莘艾，我突然对她生出一种敬佩。敢用这么独特的方式争取自己的爱情，一般女子是做不来的，最起码我还做不来。
　　“唐促这么受欢迎，没看出来啊。”在我眼中，总看着许墨比唐促更帅气一点，当然这也不能排除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嫌疑。我激动地凑到许墨眼前，自恋地问：“你说我的眼光是不是很与众不同啊？”
　　许墨撩撩眼皮，不屑道：“其实我一直觉得那些人是来看我的，结果她们自己不这么觉得，你说我的想法是不是很与众不同？”
　　……服了，许墨不愧是我的师父。

　　许墨把仙障撤去，莘艾直冲我奔来。现下知道了她的身份，当然不能再硬碰硬地和她交手，我就往许墨身后躲了躲。许墨也知道护着我，待莘艾近身时，一手将她挡在一边。
　　莘艾怒气冲冲，但声音极清脆，如山中迸出的泉水：“墨哥哥，你别拦着我！”
　　再次被别人对许墨的爱称雷倒，许墨这么冷峻的人，怎么每个称呼都这么可爱呢？不过莘艾的声音确实惹人怜爱，这一句“墨哥哥”听得也就不是那么膈应。
　　“艾儿，闹够了！”许墨的口气俨然是兄长教育妹妹的口吻。
　　莘艾识趣地哼了一声，气呼呼地站在一边。
　　许墨摇头叹了口气，拉着我绕过莘艾，往碧潭上仙处去了。
　　临走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个莘艾姑娘，泼墨似的长发没过腰间，额前两缕青丝挡住了眉眼，却迅速被她纤细的手指愤愤地拨开。红润的腮帮微微鼓起，想来是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