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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十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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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榉树的季节,立在庭院四周的榉树无一不是枝繁叶茂,每片叶子尖端都被染上血的颜色,整个枝桠像足了凤凰额上的翎羽。
我停下脚步,托起一片叶子看了看,又将它放下。远看着确实高贵地动人,近看起来,也不过是一片平凡的叶子,无甚新奇。
月光清亮亮打在我门上,我看了看门,不急着推开。同作为被报复的对象,我想我现在很理解幺媚的心情了,不过她比我好一点,有侍女帮着推门。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也可能什么也没想,我推开门,关门。
屋子里的一下子升起烛光,许墨站在烛台旁看我,烛火映得他的眸子发亮。我三两步走过去,熄了烛光。屋里一下子又暗下去,漆黑一片。
“真的不想看到我了?”黑暗中,是许墨淡淡的嗓音。
“不想,一点也不想。”
不是不想见你,是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响起许墨的冷笑声:“他回来了,你就完完全全不要我了?”
我没答话,因为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悠悠,他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许墨狠狠抓住我的手,“为什么他一回来你就这样对我?一直以来,你是不是只把我当他的影子,他在你身边,就遮住了我的光,他不在的时候,你才能看到我?”
我理了理许墨话里的意思,大约能猜出他说的这个“他”是唐促,他这是醋了吗?但唐促和他,一个是朋友,一个是……有什么可比度呢?再说唐促回来,我不过是按着常理表示了一下关心,这又让他误会什么了?
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月光洒在窗扉上。许墨迎着月光站在我面前,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但能感觉到阴沉正从他脸上散出来。
“果然是了。”许墨突然松了我的手,身子不稳似的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凳子上,“悠悠,不过你也别高兴,唐促呆不了几天,我会再把他派去南海。只要他还是我的下属,他就得受我管制。在你眼里,就算我是他的影子,我也愿意。只要你是和我在一起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我瞪大眼睛盯上他。
他又冷笑两声:“哼哼,悠悠,你也觉得我疯了吧。其实我早就疯了,从见到你起我就疯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唐促说得对,从小到大我都是顺风顺水,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但是我得到的那些东西,我未必真心稀罕;而我真正想拥有的,我却一直得不到。”
他顿了顿,又道:“悠悠,我做不到大度,在我心里,只要是我想要的,我都要得到。你们说我小气也好,霸道也好,但这就是许墨。我要拥有我想要的。所以,悠悠,我不会让你和唐促在一起。如果他不在你身边,你就可以和我在一起,那我就把他派到南海去,永远不让他回来。”
许墨的思维我很难理解,不过他的一番话,让我无比明白一个问题——他觉得我一直喜欢唐促,而且因为我得不到唐促,所以退而求其次地和他在一起了,现在唐促回来了,所以我就又要奔向唐促的怀抱。
瞬间我有这样一个想法:向天帝举荐,让许墨供一份故事编纂的差事。
“悠悠,你不说话,我知道你是恨我,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跟唐促一起。”许墨长长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想你记起来,可是不行。想不到重新开始,竟然这么难。”
许墨的思维越来越跳跃,我跟不上趟儿。不过插话这码事,也不是非知道他说什么才能插的。比如我可以抓住一个点儿,他说我恨他,这明明是污蔑嘛,事实摆明了是他恨我,才刻意报复的。
“我不恨你。”我直截了当道,“我连恨你的理由都没有,我为什么恨你。即使我恨你,也是恨你让我错爱了一场,但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愿落套的,是我自愿被你骗。到现在,我和你分开,只是因为我觉得到头了,我不能总自欺欺人地活在你给我的溺海中,那样,我迟早会被淹死的。”
许墨起身,带得凳子一声响。“我不明白。”他双手托住我的肩。
“哪里不明白?你不是自诩是我师父么,还诓骗我作甚,那些事情说明白,你不觉得更伤人么?”心里已经一阵酸楚,嘴上还要不依不饶地讨面子。
“悠悠,我糊涂,我不知道我骗了你什么?”许墨语气里全是质疑。
我推他一把,冷声道:“好,既然你非要让我说明白,那我便全说出来。你为什么爱我,这么些日子,我也琢磨明白了。五百年前我和你有婚约,阻碍了你和丰儿在一起,所以你……”每次提到他爱我是为了报复我,我心里就拧作一团,难受得厉害。自己稍稍平复一下,继续道:“所以你就用这样的方法报复我,让我爱上你,嫁给你,然后你再把我束之高阁,就像对幺媚那样。”
终是忍不住了,我哭出来,“许墨,到底我有什么错,那纸婚约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这样报复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多恨自己,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我还奋不顾身地要和你在一起!”
重重被许墨拉进怀里,我的难过伤心全都化作拳头上的力量。我狠劲捶打他的后背,他只默默受着,不把我放开。
闹了一阵,我也累了,便倚在他怀里抽噎。许墨往后退几步,坐到凳子上,好让我坐在他腿上。又离得他这样近,只要我低头,便能抵住他的额。我也很想这样,但是这样的话,我便永远逃不出他的溺海。
我劝自己,就这一次了,这次之后,我便彻底和他决裂。反正该说的都说了,他也该不会再继续报复我了。
心一横,我低头,却偏遇上他抬头。他薄凉的唇触了触我的唇,鼻尖抵住我的鼻尖。他话语里含笑:“悠悠,我想我们有误会了。”
我愣怔地坐直身子,死死盯着他,只看到他眼中似有光芒闪过。他问:“你告诉我,你是爱我,还是爱唐促?”
我狠狠把身子一转,怒气道:“你问这话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要是对你有二心,我会怀上你的孩子?”
许墨从后面抱住我,把头贴着我的后背,支吾了一句:“悠悠,孩子的事,我是胡口诹来骗唐促的。不过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现在操办。”
再次被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我根本不是没长大,而是笨,是蠢,所以才两次三番被许墨骗得团团转。
我立即甩开他,真是不要再见到他了,永远。
许墨不肯放手。他压着我的身子退后,直把我逼到一根立柱上。鼻息可接的距离,他开口:“悠悠,刚才你说的什么报复,我全没有想过。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是不是最近看的话本子看多了?”
我被他的问话彻底惊呆。是……看的话本子看多了吗?
自己跑神的功夫,许墨又开口:“我和丰儿的事,都是过去了,以前我爱丰儿,现在我爱你,如此,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这个事情……这样的结果,真是料不到。我和许墨,难道一直都活在误会里?可是明明在互相误会,我们起初居然也相处得那样好,太不可思议了!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许墨再次逼近,把我和他的距离控制在一张纸薄厚。
“要!”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肯定回给他这个字,但随即又提出自己的疑问,“可是你为什么会爱我呢?没有理由啊。”
他轻笑一声:“那你呢,又为什么爱我?”
“因为你人长得好,本事也好,主要是对我很好。”我嗫嚅道。
他笑得更开心了:“那我爱你,是因为你让我忍不住……”许墨拖了个长音,“想对你好。”
是啊,爱一个人,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呢。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一眼万年,都是那一眼。因为遇见,所以相爱。一直是我糊涂了。
和许墨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好像从这一刻起,才是真正地在一起。
接下来,本来应该发生一些事情,但是敲门声很不凑巧响起来。无可奈何,我推开许墨,忙着去开门。
盈盈月光下,是一袭宝石蓝锦袍的唐促。
我已感觉到背后曳出微弱的光,但那微弱的光,却似能把我的脸烧红。唐促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想来刚才我和许墨的一番对话让他听得很爽。
“我知道我这个时候进来很打扰你们,但是事情嘛,既然要解决,还是赶着一起解决得好,免得耽搁得久了伤和气。”唐促嬉笑着从我身边绕到屋里,一撩衣袍,在桌边坐下。
我怯怯关上门,也在桌边坐下。我们三个的位置,排开一个三足鼎立之势。
许墨抬手捏起银针,挑拨了两下灯芯,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自然也是不说话。
唐促最沉不住气,所以短暂沉默后,还是先开口:“那什么,这次我不想去南海了,你换个人吧,就当给我放假,让我歇歇。”
许墨眼眸未抬,挑拨得灯芯大有奄奄一息之势。但就在灯芯要在灯油中湮灭时,他又腾手运出点儿仙气,把灯芯救活过来。
我见他玩儿得高兴,就看了一会儿,倒让一旁的唐促感到自己被忽略了,立马甩开凳子站起来:“喂,你们两个给点儿反应行不行?”
我愣怔地看他,又看看许墨。
许墨这才放下手中的银针,微抬起眼眸,懒散道:“我正在想。”
唐促立即喜笑颜开,再次坐下,开心道:“想得怎么样了?”
许墨低下头,又挑灯芯:“被你打断了。”
我憋了一肚子笑,不敢笑出来。原来许墨对别人是这样的,可以说是蔫儿坏,那我到该庆幸他对我的坏都坏在明面上。让我遇上他这样使坏,说实话,我招架不了。我偷偷看了眼唐促,他那喜笑颜开的表情果然僵住。
我们都是许墨的手下败将。
度过一段窒息般的时光,许墨几次救活了灯芯,最后一次,灯芯被唐促一拍桌子差点儿吓摔进灯油里,被许墨及时救回来。
“你想好没?”唐促怒气问,待许墨抬起头,他又及时打断道:“你别和我说你的想法又被我打断了。”
许墨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你说对了。”
我觉得唐促被气得憋红脸的样子很好看,也觉得许墨再这样捉弄他不大好,就说了一句:“唐促,你被气到的样子真好看。”
许墨阴着目光看我一眼,利利对唐促道:“南海,你必去无疑。”
唐促傻眼了,将许墨恨恨盯了半天无果后,眼神迅速把我盯上,哀求声起:“云悠大小姐,您放我一马吧。我知道起初借你激怒许墨不对,但是我也是一时气盛,一时糊涂,你不也说愿意帮我一个忙嘛。现在你替朋友两肋插刀后,总不能再插朋友一刀吧,这样不道义啊不道义。”
我眯着眼看他这副貌似可怜兮兮的样子。啊,原来是早把我算计在内了。怪不得许墨一门心思以为我会喜欢唐促,原来是他在背后兴风作浪了。
我不怀好意地笑给唐促看:“哼哼,你还是去南海吧。”
许墨接话:“对,我们都是好意为你。没有战功就想当元帅,是不行的。”
我们的一唱一和自然引得唐促捶胸顿足半天,死活不肯半天。整间屋子都快被他吵翻的时候,许墨淡淡道:“这个位置交给你,我最放心。”
闹腾的唐促顿时停下,严肃地把我和许墨看了一遍,正色道:“值得?”
许墨认真点了点头,嘴角挂起微微笑意。
唐促叹一口气,笑起来:“其实情爱的事,你比我懂得多。”
许墨向他拱拱手:“多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