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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死里淘生情似海(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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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觉第二天乍乍醒来的我从元抒那儿得到一个消息:他病了,得了风寒!望着晶洁若极品白瓷的容颜上泛起地一抹异常红晕,顿时便让我显得有点儿手足无措。‘皇二十四殿□□弱多病’的事儿我并非不知道,只是近两个月来的朝夕相处,他在我面前所展现出的强势怎么也让我跟一个孱弱、连夏天暑气都经受不起的病人联系到一处。更何况,依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穿着半湿衣服、又冷又饿穷奔乱跑了半天都一点儿感冒迹象也没有,他怎么会…….
“我们回怀安镇吧,得给你找个大夫瞧病。”我边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元抒说边撩起车厢帘子向外面望。由于太累,昨夜我睡地完全不知东南西北,所以此刻并不清楚彬儿它们是不是整整走了一夜路,更不知道目前车子距怀安镇究竟有多远,但就我目前的脑袋瓜子而言显然只有‘怀安镇’这三个字比较值得信赖和依靠。
元抒勉强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声音依旧地答道:“你身边的罐子里有热豆汁,喝吧。”
看出他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我没好气地冲他提声喊道:“你到底有没听到我说话?!”
又白了我一眼,他不咸不淡地说:“风寒不会死人,你还是顾好自己,别给我添乱我就已经感激涕零了。”
“我什么时候…….”唼!不识好人心的家伙!
我的话说到一半儿突然被元抒打断,他伸手一指车门帘外说道:“天黑前杉儿会载我们到下一个镇子,你到外面坐着去,我想安静休息一会儿。”
不想扭他的意思,我乖乖地点点头,抱着身旁那个盛满热豆汁的滚烫瓷罐子爬出车厢,然后静静地迎风坐在车前那块寸方大小的地方,使劲用手掰开罐子堵儿,望着那不断向外冒着热气的小小罐口,我若有所思地一口一口喝起豆汁,可没喝几口便发觉有些不对劲儿。因为受不了豆子的味道,除非逼上梁山,不然我不会轻易饮食豆类制品,但今天元抒给我准备的这一罐东西却没有丝毫豆味儿,虽然其颜色也是豆白色,却远比真正的豆汁细滑太多!
侧身回头悄悄掀开车帘子向厢里望,元抒已经盖着被躺下,由于看不到他此刻的脸,我只能静静瞧着那隆起的棉被轮廓,他……睡了吧?!
再转过身后,我仰脖将满满一罐‘豆汁’灌下肚儿。三番五次下来,说是试探也好怀疑也罢,我什么性格,他救我的最终意图,我们彼此应该已经很清楚了,怎么做才对双方都有益,我明白、他也不糊涂!
对我而言‘相信你’这句话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从韩配执嘴中对任何人皆讲出口的,说相信元抒的的话更不是假语虚言,所以过多偏执的猜忌揣测也许已然可以从我们之间省略掉,更别说倘或元抒真对我另有不可告人的企图又何必做地如此露骨?!
想到这里,我嘴角不自觉向上一扬。经过那么多事,若再不明白‘凡事皆有属于它的始因、结果,任何提前、过分地追究和干涉都有杞人忧天、庸人自扰的嫌疑’这样的道理,我岂非白白活过?!
相对于我内心的思虑、反复,两只拉车的小驴儿显然随心所欲太多,它们好像早知道车前端坐的这位绝非什么驾车好把式,所以二驴一心先入为主的选择无视我的存在,然后一路上想走大路就走大路,愿意走小路也没人干预。
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打完一连三个哈欠之后,我定睛瞧着眼前慢慢悠悠却一步不肯停顿努力拉车向前行进的两只小驴儿,从心里感叹起它们的聪明,连我这个‘人’都不知道前路何方,它们居然如此目标明确。
再瞥眼瞧瞧四周景物,尽管时岁已至初冬,可由于此地纬度低,所以周遭各色植被依旧相当茂盛,放眼望去尽是绿意无边的锦绣之意。不过如此胜景落到我这说白了不过是个丝毫不懂生活情趣的俗蠢阿物眼里心里,也就显不出到底有多迷人了。一来这源自于就如今的我而言再美妙的景色也没多大意义,鄙人本非什么开朗人士,天生小肚鸡肠,‘宰相肚里能撑船’这种事只能下辈子在梦里偶尔想想给自己逗个乐子;二来嘛则由于这越来越潮湿的气候着实让人心生不爽!明明只是阴天并没下雨,可湿漉漉的空气却总让人有种被强迫浸泡在细雨中的糟糕感觉!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稀稀拉拉的并不算多,最常见的就是或扛着锄头腰别镰刀、或牵着牲口都赶着去自家地里务活儿的农人,因为终究觉得没意思,所以我索性把眼一眯,决定靠着车栏杆坐着打个盹儿。只不曾料到这一合眼居然还真睡着了,再被一阵驴叫吵醒过来后发现杉儿它们已经把车拉到小路边上一家茶棚子靠近了。自然而然地抬头眯眼朝天上一望,和蔼可亲的太阳公公此刻正爱心无比的冲着自己暖融融地笑着,我就说怎么睡在车外面也一点儿都不冷呢,原来是受了他老人家的特殊关照啊。
一扫清晨的烦躁,心情变好的我拱进车厢里,把手伸进绵被里试图在元抒的腰间找到他装有铜钱儿的荷包,我饿了,得花钱买几个馒头吃……
由于元抒依旧是完全平躺着,所以我干脆就把他的荷包从其腰间解了下来,从被里掏出来打开后又边看边数,除了二十三枚铜钱儿外居然还有一块儿四两多重的碎银子,这对于自从跟了元抒就一直身无分文的我而言无疑真真是一大笔钱!若是身体允许,恐怕连上酒馆儿买八、九道菜、几壶好酒打打牙祭的钱都绰绰有余啦!想到这里我忙把荷包往袖笼里一揣,扭头转身跳下驴车,抱起那只空罐子朝茶棚子走去。
时至中午,由三块儿草厦子搭起的简陋茶棚客人却挺多,瞧他们的行头打扮一应皆像些普通赶路人,有几个甚至只向店家买了几个热馒头就匆匆忙忙赶路了。这边我往棚子里瞧,那边那些坐在棚里喝茶歇脚的人当然也会打量我,毕竟一个漂亮姑娘家赶着辆驴车走在这荒郊野地里着实也够让人纳闷儿的。年轻的店家娘早迎上来,满脸堆笑热络的冲我打招呼道:姑娘,赶了多远路?累吗?快进来吃碗茶歇歇再走吧!
我笑眯眯地边甜甜地称呼她‘姐姐’边跟其走到茶厦子下,店家娘捡了张没客人的方桌一面手脚麻利打扑桌面、凳面一面请我快坐。将罐子朝桌上一放,我跟她打起了商量:姐姐,我家小叔叔昨夜得了风寒,病在车里,可否劳烦您家给煮些姜水?
店家娘似乎没打量我会开口要这个,面色稍露为难,我扫了一眼茶棚内侧灶台,头一低平声说道:“我给钱,不白使,姐姐放心。”
在商言商,这个道理我再明白不过,纵使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谁也不能白使谁,天上更不会掉馅饼。
她听我这么容易就松口说给钱,便忙不迭点头应承下来,还笑着问我要不要点儿别的,比如她们家的酱五香牛肉很好等等,我知道她一准儿是瞅见我这一身衣服绝非十来两银子所能买来,又估摸我小丫头家家的没什么社会经验,叔叔又病了,所以打定主意预备从我身上捞一把钱儿。
想到这里,我抬头冲她一笑道:“还要五个馒头,其它包括茶水皆不必。”
店家娘见我这么说脸色顿时一垮,不冷不热地说道:“二十钱儿。”
我从荷包里摸出钱边交给她边将瓷罐子递到其手上,道了句‘费心’,她一手提溜着罐子转头另摆笑脸招呼其它客人去了。
据我所知尚朝的经济体系还不错,通货膨胀也基本不怎么存在,很显然五个馒头加一壶姜汤却向客人索要二十文铜钱,着实有哄抬物价的嫌疑,毕竟市面上一斤上等白面的价钱也绝对不会超过九文钱。不过……只要她肯帮忙煮姜汤,我就应该感恩,我也不是花不起这个钱……
这时从外面跑进一个小女孩儿,模样也就五、六岁,头上梳着两角丫、有一张红通通的可爱苹果脸,边跑边大声喊娘。店家娘应声回头,结果不知是心急还是脚下没走稳,孩子身子突然失去平衡,直直地扑向她娘,店家娘一晃神就来了个大趔趄,手里不由得一松,我刚给她的瓷罐瞬间落地,只听‘哐啷’一声,随即就见一地碎片,我的罐子就这么没了……..
不待我反应过来,就惊见那店家娘连吵带骂地便将大巴掌噼里啪啦的朝跌倒在碎瓷片渣子堆里的女孩儿狠命打去!下一秒店家也跑过来,一听说闺女砸碎了客人的瓷罐,顿时脸色铁青!二话不说,抄起擀面杖子就朝孩子身上抡!店家娘一见她男人也动了大气,便着了忙,慌慌地上前劝解自己男人,哪知不劝还好,一劝反而连她自己也遭了殃。但见店家男人突然棍端一改正正好好砸在他婆娘的脑袋瓜子上,顿时店家娘头破血流。
我本以为店家只是一时失手打错了人,不过单为一件小事便如此待对亲生孩子也太过了!可接下来听到的不堪入耳的从眼前这位中年汉子嘴中骂出的污言秽语却让我马上明白了一切…….
“把她卖给我吧,多少钱。”我走到碎瓷边上,把那个被吓地连哭都不会了的女孩儿拉起来,拍掉她身上的碎瓷渣子,然后平静地冲她爹说道。
店家瞪大眼非常诧异地望着我,不敢相信居然终于有人肯买自家那个缺儿货!但见他小心翼翼地瞅着我问道:“姑娘,她只有八根手指头…….”
“多少钱。”我语气依旧地又问了一遍。
那男人不顾自己女儿会不会疼忽然猛拽起孩子的右手,将她伤痕累累残缺不全的手部完全展现在我面前,语气上却更加谨慎,他重复着对我说:“您看清楚了,她真的只有八根指头,是连最最下等的妓院都不买的缺儿货!”
我斜眼冽了一下店家,才慢慢悠悠地说道:“最后一次,多少钱。”说完又一指他女儿…….
“二两银子,再少一个子儿也不卖!”店家一鼓劲喊出女儿的卖身价儿。
一直都选择瞪眼看热闹的茶棚内其它客人一听这店家喊出这个数儿,纷纷说他一准儿想钱想疯了,就这么个烂货,能有人要就是祖上积德烧了高香的幸运事儿,怎么还敢喊‘二两银子’的天价!甚至还有人好心地劝我说若真需要使唤丫头,再走半天时间就到大尧镇了,在那儿二两银子足够我买两、三个四肢健全年龄跟店家女儿差不多的小丫头等等。
我一声不吭的听着众人的你一言他一语,眼光却始终不离店家男人的脸。可能是被我看地心里发毛,那男人就像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说过什么似的,扯着嗓子冲我喊:一两五钱、不!一两二钱也行!成不成?
从荷包里摸出那块儿四两多的银子,往他怀里一掷,我说:“戥出二两银子。”
店家傻眼似的望着我一动不动,碍于不想再在此处多费功夫,我只得解释道:“我买你女儿,价钱二两银子。另外我要的五个馒头和一壶姜汤请你赶快送上来,你婆娘为此已经问我收过二十文钱,还有就是你得赔我一个盛姜汤的罐子,因为我的被你娘子刚才摔破了。”说完就回头拉那孩子走回到自己原先的桌前坐下来。
不一会儿馒头、姜汤、找的钱三样儿就全齐齐摆在桌面上,我站起身拿好东西扭头就朝驴车处走,而身后却突然响起刚刚被自己买下的女孩儿的哭喊声,我转身看着此刻跪在地上不住向我磕头的她。从被打到被卖,她一直都一声不响,更没有过丝毫的反抗,始终低着头,我还以为她是被吓傻了…….
“求求你!放过我!不要带我走!我不想离开家!不要离开娘!求求你!大姐姐!”
幼小的身体这一刻却发现撕心裂肺地哭喊声,而她的娘、她拼命想要留在其身边的娘却把她连拖带拽地硬拉到我面前,顶着那张额头上还慢慢不断向外淌血却满面堆笑的脸冲我欢喜地说道:“姑娘,您真是好眼光!这丫头虽然少了俩指头,但打小儿就很会干活儿,挑水、砍柴、拾草,下地、务家样样儿都能……..”
“你还有儿子吗?”我突然打断她的话,轻声问道。
闻听我如此一问,她把女儿往我身边一甩,迅速向后退了几大步,那样子就像被天敌攻击的刺猬那般通体每一缕神经皆全副戒备起来,声音尖利地叫道:“我儿子不卖!不卖!”
我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那孩子,冲她淡淡地说道:“如果这样你仍旧要留下,可以。”
女孩儿抬起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真残忍。”
哈哈哈大笑三声过后,我对她说:“你也可以自己远走他乡谋生,我不强迫你跟着我,总之跟我、走、留,这三种选择你自挑。又或者…….你是那种宁肯自尽亦断不肯做被人趋役的奴才的那种刚烈之人?”
‘残忍’?!这可真是个极好形容词!如果只要简简单单地‘残忍’一下就能让当事人瞬间明白所有所有,只要这些还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不像我那样永远地失去亲妹妹跟自我,我绝不介意让自己变成一个‘残忍’的人。
“要是我就那种人呢?”她昂着头大声反问我。
而我呢?直白地瞟了她一眼后,只回给了她一个百分百无害的微笑。她的强声反问已经让我彻底明白,眼前这个整天生存在一次次被卖事件下的五、六岁小孩子跟其同龄人完全不一样,我更不能拿着对待普通小孩儿的眼光去看待她……
思及此我缓声对她说:“‘过犹不及’这个词你可能没听过,不过……没关系!对于一个一心想死的人,它根本什么都不是。鉴于这里在场那么多大伯、大叔都能证明我买了你,所以…….如果要你死,我会在这儿负责收尸,麻烦你利索点!傍晚我的车会赶到下一个镇子,在天完全黑透前,我一定让你入土为安!我向你保证!”
我话一说完,她便安静地答道:“我愿意跟你走。”
轻轻地拍拍她瘦小的双肩,我完全松了一口,温温柔柔说道:“好孩子,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