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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一叫一回肠一断(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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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回廊内,眼前是黑漆漆的大雨夜,耳朵里听着田氏在屋子里一声重似一声的痛苦喊叫,我木然地杵在那里,思绪万千。
‘为什么我想保的人,从来都不曾如愿呢?’心里一遍遍问寻着同样的题目,模糊混沌的大脑却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像样儿的答案。
是呢!袁朗也好,醒执也罢,甚至是现在还处在田氏肚子里的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是一样,不管我希望、想守护谁,‘老天爷’就一定会不让那个人好过!就似前生今世皆为不共戴天之仇敌,他总会想方设法粉碎我的愿望,强硬到绝不肯留一星半点儿回旋余地给我。
倘使元执凄苦地说他活着就是眼睁睁看着别人为了他而死,那么恐怕我则是那个活生生糟蹋别人幸福生活的隐藏型刽子手!在‘摧残他人’这点儿上,我俩儿不尽相同。
“回禀娘娘,小主胎位依旧不正,奴才们想了好多办法都未能奏效,现在、现在请娘娘示下…….”一位稳婆顶着大雨连滚带破地冲到我裙角前‘噗通’一声跪下后,慌慌张张地大声说道。
从最初小木头跑到恋花舍告诉我田氏即将临盆,到现在我已经站在田氏住地兰屋外回廊中陪正在生产的她整整站了大半宿,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左盼右等至此等来的居然是这样的回答!
“胎位不正!胎位不正!之前你们是怎么跟殿下和我打得包票?!‘一定没问题,放心吧主子!’这些不是你们说的吗?!事到如今,你们却反过头来让我‘示下’?!告诉你们,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自己看着办!田小主和王子若出丁点差错,你们就等着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吧!”
重拂袖笼撂下狠话,气血上溢的我一时被蕊魂顶地满眼冒金星。马上就要天亮了,元执昨夜离开我后便被曾公公携圣旨星夜宣入宫中且一夜未归,偏偏田氏又比正常临盆日子早了七、八天,结果让我又一次摊上了‘殿下不在家,王府女眷生产’的好事。
关于田氏胎位不正的事我也是前几天才听到府里请来准备为她接生的稳婆说的,当时我的确有认真问过那婆子要紧与否,哪知那婆子却满口‘主子放心,包在老奴身上!’,可怎想事到如今她竟还有脸跑到我面前叫我‘示下’!
稳婆哭着嚎着上前拉扯我的裙边鞋角,求我一定要救救她,若非小馒头她们死命拦着,为了活命我想她恐怕真能扑到我身上撒泼。
按捺住已经极度不耐烦的性子,我冷声说道:“知趣的,现在立刻进屋和另外几个婆子商量个好对策,只要保住田小主和王子,你们自然没事,不然…….不必等到殿下回府,我一个人就可以统统送你们踏上黄泉路!滚!”
目前的元执需要更多的孩子,我不希望看到或听到任何对‘宁县王’不利的事件和言语,更不能接受‘断袖之癖’之类的流言飞语满大街的传唱!
稳婆被两个太监叉出回廊,我开始不停咳嗽起来,一旁的小馒头和小木头赶忙扶住我的身体,由于知道我晚上吐了血,所以这二人都十分紧张,生怕我再出状况元执回来不好交代。而我本人对此却并不太在意,细想不过就是被小木头突然的喊叫声惊吓住罢了,又会有什么其它问题,若真是蕊魂作祟又怎会如此轻易便绕过我呢?!
一把甩开两个丫头的手,已然忍住咳嗽欲望的我站直身体冲面前所有人大声训斥道:“都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现在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绝不打诳!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哪怕是用刀用枪架在这群接生婆的脖子上,我也要田小主和新生儿好好活着!只要她俩中任何一个出一丁点事儿,今儿在府上的人谁也逃不过!我敢保证明年今天就是大伙儿的周年!”
只要田氏没事儿,就是保住我;只要孩子没事儿,就能给元执带来新希望,我绝不会拿着这么重要的东西开玩笑。
作为袁朗的妻子,我也有过孩子,我也曾经为自己最最心爱的人怀有身孕、孕育新生命,只是…….由于我的自以为是,那个可怜的孩子永远失去了来到人世间的权力!而这就是我拼命不想让自己想起的事实,于我来说它着实太过沉重残酷。可我也明白当保护心灵免受创伤的脆弱窗户纸被捅破后,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比先前更严厉、更残酷的事实伤害,那种体无完肤的下场每次都令我感到触目惊心、惊悚战栗不已。
但即便如此,我仍旧一次也没有奢求过找人陪自己一同走过,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受与自己一样的苦,我已经对不起袁朗,所以只要我一个人可以撑过去的事,我不想也不乐意麻烦、连累任何人。放置今天的元执亦是如此,虽然我还未能为他孕育一男半女,但……我不会漠视他与田氏之间的夫妻感情,哪怕元执对女人少有真心,我也不会像唐氏那样轻视一个幼小生命生存的权力。相形之下,我韩配执的安危与否又算什么?
我,需要田氏腹中那个孩子健健康康的来到人世,纵然为此折寿十年、二十年亦心甘情愿…….
廊外的大雨声和着田氏的哭喊、稳婆的吆喝整整纠结交织了一夜,当天边映起第一道曙光时,婴儿强力的哭声突然划破静寂的天空传入我的耳畔,然后就是稳婆们欢天喜地冲出产房向我报喜……
“恭喜殿下、贺喜娘娘,是个世子!”冲在头前的稳婆大声喊道。
眼帘微眯,我面无表情地淡声问道:“小主呢?”
“回娘娘的话,母子均安!请娘娘放心!”稳婆立马儿回答说。
闻及此话我那颗紧提在嘴里整整一夜的心总算放松下来,老天、老天!你终是可怜了我一遭…….
“重赏!”肯定地从嘴中送出这句话后,我回转僵直的身体预备离开兰屋回房休息,却惊见离院门不远处元执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依然是一身轻盈灵雅又不失华丽贵重的紫色衣袍,恍若神之子般温和却亦难以让人过度亲近,神秘且变幻莫测。
“早安!”他轻巧地抬手向我打招呼,而我则……..
“早…….”眼前一黑,随后人事模糊,唯听有人在我耳边轻轻问道:
‘你,值得吗?’
是啊,这么做真的值得吗?拼命保护别人的孩子,甚至于不计较那个孩子是男是女,只是一心渴盼他或她的平安降生,这样的心情当真有必要吗?这种事,说实话我从未考虑过。我单知道,听到田氏与孩子双双平安无事时,我眼中的泪若非强忍几乎便要夺眶而出了!
未能保住与袁朗的孩子是我至死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深重罪责,在我的眼里心里除了外婆,袁朗就是自己最最重要的亲人,但假若自己能护住腹中胎儿、假若自己能将那个孩子好好地生下来,我可能就不会如此一死了之吧?
姐姐不会计较袁朗曾经与我结过婚,但她与妈妈或婆婆等人绝不会真心接受并照料我留下的孩子!这个小生命便会延续她母亲的命运,成为彻底无人怜爱的孤儿,甚至比她的母亲还惨…….因为她的亲人中再也找不到像我外祖母那般仁慈和蔼的老人!
所以为了她,我也不可能走上自杀的道路,在孩子身上再现自己当年如出一辙的遭遇,是我绝不能接受的事情!这世上,有我一个人那样活过就可以了,不必再让我的孩子…….
‘孩子啊、孩子……妈妈在这里,我的儿、我的宝贝,你在哪儿呢?妈妈抛下你爸爸独自一个人来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真的好辛苦啊,我的儿……’
“哇!!!!”婴儿的哭声猛然间传入我的耳中,引地我整个人身体突地一震!是……这是我的孩子吗?!是我和袁朗的宝贝儿吗?她终于肯原谅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妈妈,愿意出来见我了吗?
“噢、噢,宝宝别哭喽,妈妈正在睡觉呢,咱们别吵她好不好?噢、噢…….”男子轻柔如绵般的声音也在我满心疑惑时缓缓传入我的耳中,激地我心中一喜!顿时奋力欲要寻声去看个清楚,当视线渐渐清晰,抢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面胜桃花般微笑着的元执正以一个极专业的姿势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襁褓悠然地慢慢在怀里微晃的情景……
发觉我已醒来,元执嫣然一笑着冲襁褓中的婴儿轻轻地说道:“宝宝,你看咱们把妈妈都吵醒了哟,下次不可以这样喽,爸爸会生气噢!”
操着略显有些虚弱声音,我探视性地冲他小声问道:“殿下,这是…….”
元执抱着孩子走至我床前紧挨着我身边坐下,将襁褓缓缓移至我眼前,我迫不及待地低头望着身处襁褓微微蠕动着自己小小身躯的幼弱生命,仔细打量着他小小面孔上的每丝每寸,胖乎乎肉嫩嫩红扑扑的模样、处处透着可爱,自己也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可下一秒这份喜爱却被元执的一句话击地粉碎!
只听他满含喜音地柔声说道:“配儿,你看!咱们的宝宝多可爱?”
万分惊恐地看着元执早已面无表情的脸,我整个人像是被人在十冬腊月天自上而下猛泼了一大木桶冰水一般,无需一瞬间就彻底搞明白他到底对这孩子做过什么了!
“送回去!快送回去!”我用最尖厉地声音冲着元执喊道,‘拆散母子亲情’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我——韩配执绝不做!
新生儿被我惊,在他爸爸的怀里一刻不闲、上气不接下气的嚎啕大哭起来,露在外面的小脑袋不停地挣扎蠕动着,他哭地相当惨烈,仿佛就似受了世间第一大委屈一般……
候在屋外的小馒头等人闻声挑帘快步走进来,刚想开口问什么,就见元执顺手抄起我床头小橱上放着的一个专供观赏的彩釉瓷制三足瓶朝内屋门口砸去,随着瓷器落地后的刺耳破碎声,他阴冷妖艳的嗓音也似直穿敌之心脏的锋利离弦箭敲裂空间阻隔!
“出去!都给本王滚出去!”
孩子越哭越凶,我真怕这样的元执会对怀里这个吵闹无休的生命心生厌烦近而毫无顾及地把他也随手扔出去…….那么,我为这孩子担地那近一年的心可就真前功尽弃了!
此刻元执已经回身正面向我,“配执不喜欢孩子?”脸上已然抱着和蔼地笑,他冲着我缓声问道。
虽然跟他近一年,我已然多少有些适应‘宁县王’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性格,但这一刻元执完全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还是吓了我一跳!
‘我怎么会不喜欢孩子?!’看着他怀里轻轻蠕动着的孱弱生命,我苦笑着对自己淡淡地说道,但!在这个时时刻刻都弥漫着权力分争的王府里,除了自己的出身,孩子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应该就是此生最大的帮助自己加官进爵的砝码了!我凭什么抢夺别人拼死生下来的孩子?!
就算田氏当真包藏祸心、就算田氏当真预谋联合我的身边人欲除我而后快,看在这个孩子的份儿上,我早已决定不到万不得以绝不跟她计较!世间没有比失去母亲关爱的孩子更可怜的事了,所以……我才要那么费心竭力的保护田氏!
“回殿下话,奴才是个再自私不过的人,奴才只喜欢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孩子是死是活,奴才不关心也不在意!” 我要用自己百分百、绝无回转余地的拒绝来打消元执的那个可怕决定!
眼尖甚至都未扫我一眼,元执已然淡淡地说道:“扯谎。”
紧接着他语气一顿,又近一步用平板且听不出一丝丝感情的声音说道:“打这个孩子出生起,他就注定是你——韩配执的孩子,他的母亲从来只有你——宁县王侧妃韩氏一个人!你最好听清楚了!”
果然!宁县王依然是宁县王,元执的意志与决定从不许人轻意篡改,这是一条放之四海皆以为准的铁律。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事,不管别人再说什么,亦是枉然!就像明德妃说的那样,哪怕对方是他的父皇、当今万岁爷,元执也不会有丝毫扭转。万岁爷可以惩罚他不按圣意办事,但想要改变他的心却绝不可能!而元执这种在众皇子独树一帜的性格似乎非但未给他带来丁点儿麻烦,反倒更让他得到比其他兄弟在圣上面前更多的宠爱与信任!
“殿下见识过奴才是怎么逼死‘恒通号’徐氏一家的,难道就不怕奴才趁人不注意一把掐死这条小命儿?!要知道奴才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良的好女人!”我冷哼一声,挑衅般地冲元执开口说道。也算是一种威胁吧,我真地希望元执能把这个孩子还给田氏,我不愿意看到自己是这么残忍的人…….
元执抱着孩子走到窗边的贵妃椅上坐下,然后在怀里一摇一摇地哄孩子逗其开心,令人惊奇地是孩子经过他一哄竟然真的不再哭了。见此情景,我不尽纳罕!是呀,元执再年轻、再喜怒无常却也总归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哪怕是生活在不怎么亲近骨肉的皇室家庭中,他对自己的孩子的爱应该也一点儿不逊于普通人。
“倘或当真存有一星半点儿欲加害他的意思,你还会豁出自己的双腿、冒着倾盆大雨在阴冷潮湿的回廊里一站一整宿?!”元执边逗孩子边低声说道,紧接着他不容我半字反驳地又道:“配儿,你欠我一个孩子。庶妃晋封成侧妃,多因有所生育,而你的孩子在哪儿呢?”
“我要孩子,我可以自己生!怎么能去抢别人的?!”被人戳穿心情,我略有点儿恼羞成怒的冲他大叫道。
元执抬头瞥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慢慢地说道:“我不会让一个身中巨毒、自己活地都朝不保夕的女人孕育我的孩子,她根本没那种资格。”
‘心’在听到这句话后咯噔一声落了脏,原来……我已经没有那种拥有属于自己孩子的资格了;原来……不管前生今世,我的孩子缘都是如此浅、如此薄;原来…….
“目前接受这个孩子是你最好的选择,不仅可以堵住悠悠众口,而且还可以帮助你近一步确立在王府的地位。至于田氏方面…….要杀要剐,你随便,我不管,你怎么顺心怎么办。”元执一脸无所谓地轻巧说道。
“什么?”他这不是在逼我做那‘死人夺子’丧尽天良的混账事……
元执站起身来抱着哄好的孩子再次走至我面前坐下,将小宝宝递到我怀前示意我接过去,在见到我虽迟疑不决但终究还是轻轻地抱入怀里之后,才伸手把我和孩子同时揽入自己怀中,用他最最温暖的胸怀将我们好好地包裹起来。
“我的孩子不需要尔虞我诈,我孩子的母亲亦不需要争名夺利,把孩子交给你是我最最放心的事。”他淡淡地说道。
不知从何时开始,元执的声音变成了第一时间便能温暖我心的妙物,可能这点儿在今后无论走至何时何地皆如此了。
从他的怀里向上抬头看去,见他在那神态自若中多少有意无意的掺入了一些忧伤与飘逸的心情成分,与我对视时,那满眼的坚定与不容质疑之色更让他整个人看去格外出挑迷人,也让我对他一时间心动不已!
“有时候,你不必一定要装恶人、不必一定要扮黑脸、更不必非要表现地心恨手辣,下不了决心、放不下手的时候,你可以把所有的所有统统都交给我,你只要还是你自己就好……..”
肯为别人分忧并非元执的生存之道吧,但…….
“龙涎香,金更漏。末世相逢,莫言往生后。花季雨季难长久,迟暮夕霞,几人肯消受?
魄冰清,魂依旧。断水抽刀,脉脉情心头。为解相思影残瘦,悔不当时,未将郎看透。”
随着心头的悸动,我顺口吟唱起自己即兴而作的《鬓云松令》…….
‘元执、元瑞岚,纵使这只是你一时编出来哄我的玩话,但只要有这名话在,除非是你抛弃我,否则不管此后如何,我亦信你一生一世,随你天涯海角,视你为知己。’
前世负了袁朗,今生就算元瑞岚并非我命良人,就算袁朗再次站到我面前,我也…….断不悔改!我认定了元执、跟定了元瑞岚,愿意将生死统统交由他左右!
我只作皇十七子元执眼中的韩配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