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上天》江晚

37、欲话因缘恐断肠（3）

　　紫金色、内外十二件套摆地长袍上各绣九千九百九十百朵样式不同的梅花朝服、遥天琼环发髻、粉花凝馨白梅妆，但凡听到这四样东西，不光是生长在尚朝国域的普通百姓就连外番蛮夷之辈也会马上告诉你它们代表什么，因为全天下只有一人才配拥有它们，那就是在尚朝皇宫里享有‘明德皇贵妃’玉牒、坐镇蕴佳宫主位的女人！而此刻坐在我面前的这位纤弱且含笑着同我说话的贵妇人就是尚朝第四代皇帝的明德皇贵妃，我相公的亲娘——容氏。
　　“筱芙，带那孩子走近些，让本宫好好瞧瞧，怎么又瘦了呢？”容氏示意身边的女官把跪在较远处的我带至她面前……
　　闻声一位着青色女内官朝服上绣莲蓬图案的甜美少女便已经走到我面前，亲手将我扶起来并拉着我的手来到皇贵妃面前，然后语气上略显忧虑地说道：“主子，这么热的天，小主的手还是冰冷的呢！”
　　紧低着头的我完全不敢与容氏对视，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来，即使是元执的亲娘，如果元执没开口讲明，我对她还是要有所忌惮的，这是无论对我还是元执都百利而无一害的明智之举。
　　“希儿，你们都退下去吧。”容氏低声对金侍书吩咐道，接着只在一瞬间有过轻微的衣服娑罗之声后，整个正房里寂静如入真空。
　　“抬起头来。”一个清冽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而这种声音来自皇贵妃容氏的，在清走宫女、太监后，她发出了不同以往柔弱无力的声调。心下吃惊不已的我猛地抬头看向她，正好与她犀利如寒玉的眼眸相对，触目惊心的阴森煞气顿时贯穿我通体全身！这女人…….
　　可能是害怕或是更严重的恐惧感在心里作祟吧，我居然硬生生地又把头给低下了，完全没顾及到来自皇贵妃的命令！
　　容氏倒也未强求，转而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声音也恢复成原来的调子，只听她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听说前段时间你病地很重？”
　　思及容氏所说的‘前段时间’八成就是指我尊奉元执之令易容成舍辉夜那时候，因此未敢有丝毫怠慢，我恭敬地跪倒在她脚前严谨地回答道：“回娘娘的话，托娘娘、殿下洪福庇佑，奴才贱体已无大碍。劳娘娘费心奴才愧不敢当，奴才大罪矣。”
　　听我这么说她一时并未再接话，只是单手将我扶起来并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她的身边，轻抚我的双手。十指尖传来的热度让我心头猛地一暖，但令人惊奇的是高贵如她，双手却并非纤细娇嫩，掌内甚至还有由于长期辛苦劳作才会产生的老茧团。一直以来我都以为皇室的贵妇之中只有自己的手才是粗糙不堪、惨不忍睹的，没想到………
　　“本宫一辈子不参佛理禅，也不相信世间当真有鬼神乱力。在本宫眼里人与人本不同，‘命运复制’这种事只是一种存在于野史乡记中的怪谈罢了，但……就在最近本宫方才明白世间只有一种东西是绝不可抗衡的，命运之轮的碾迹注定要将下一步印刻在它的继承人身上。”像是故意转变话题一般，容氏突然将话头扯上了玄之又玄的‘命运’论题，依我原来的性格自然不可能回应她什么，可……这场面好像容不得我耍个性吧？！想到这里，我淡淡地开口回答道：
　　“奴才愚钝，但娘娘也说人与人是不相同的，所以既知不可抗力，安心‘承受’下来且顺着命运之路走下去，早晚总有一天必定能走出属于自己的天地，这样不是更好吗？”
　　闻及此，容氏用手指轻挑起我的脸，当我与其四目相对时，隐约中我仿佛看到一种被称为‘希望’的东西，它闪着无与伦比的光彩，却丝毫不刺我的眼，像一重想要呵护我的环，将我紧紧包围在其内。
　　“啊啊，真是令人讨厌的回答。之前对本宫讲过类似话的只有一个人，可惜他早在多前便已被本宫五马分尸了，今天的你又想得到怎样的惩罚呢？本宫今天心情好，可以满足你所有要求。”
　　她笑吟吟地脸、温柔如水的眼神丝毫未曾透露出丁点儿说这话时该有的杀气，但我仍然被其吓地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一时间竟也不知是自己太过孱弱胆小，还是容氏不怒自威、煞气浑然天成…….
　　感觉到我的害怕与恐慌，容氏依然笑颜如花，转而言道：“简单几句话就想否定本宫一生的努力与自以为的存在价值，像你这样的人难道本宫还应该让你继续活下去？”
　　摇摇头，我诚实地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奴才没有要求。”
　　虽然做人应该言而有信，答应元执的事我还有很多都没做到，但谁叫自己自以为是的在皇贵妃面前胡说八道，会被五马分尸或是更糟糕的下场也是完全自找，怨不得别人。
　　“难道‘宁县王正妃’之名当真对你没吸引力？”容氏突然抛出了对我而言相当于‘原子弹’或‘□□’之类的极限级别□□！
　　我身子本能的一僵，但还是如实答道：“回娘娘的话，奴才不敢妄想。”
　　“你们成亲也有一年了吧？还未圆房吗？”容氏似乎打算用‘恐吓’导致我心脏猝死来达到我得罪她后重罚我的目的…….
　　‘噗嗤！’容氏大笑一声，略带点儿安慰似地冲着我说道：“别害怕，大凡年长、有过生育的女人对此多少都有些了解，元执骗地过唐氏，可唬不了本宫。”
　　带着点绊绊卡卡地犹豫，我紧张地望着明德妃求证似地问道：“那、那么说，其它、其它人也知……..”这怎么办？！本以为是保护地好好的秘密，居然早就被人识破却还不自知…….怎么办？我要怎么和元执交代，要怎么和他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说自古以来，由女人的嫉妒所产生的怨恨都是最迷惑视听的可怕诅咒，所以…….放心吧，除了本宫这种阴沉且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之外，这个世上应该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此事了。假若真有人又察觉了，本宫也会第一时刻亲手送她上黄泉，本宫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本宫的孩子。”
　　她拿起茶盅轻抿一口香茗，仍然操着淡而无味的口气说着无比严肃的话题，而因从她话里吃到定心丸的我对于其想杀谁刮谁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太在意了。人毕竟自私，很少有人能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还体谅他人，我也不例外，也免不了人性的黑暗面在自己身上展现，眼下我只想保住元执而已……..
　　空气里轻飘飘地散荡着太平猴魁独有的香气，温和的室内光线在容氏的脸上折射出优雅的韵，那种即便是紫宸宫仙子也少有的净灵神娴足以让世人汗颜且艳羡终生，或许元执偶尔的神仙气质就来源于他的母亲………
　　“所以，本宫不会杀你，更不会惩罚你，正相反本宫还会将‘保护你’这件事融入到本宫剩下不多的生命中去。一是因为你是本宫认定可以保护宁县王的人，第二则是由于你的话可能没错。本宫一生杀人无数，可直到今天唯一让本宫觉得有愧于心的却始终都是那个好心给本宫忠告但本宫残忍的五马分尸的人。如果…….当年本宫并非那么执迷不悟，也不会有如今的明德皇贵妃，更不可能抱憾终生…….”
　　最后一句话她说地轻描淡写，却仿佛将自己的心都揉碎了一般。但令人奇怪地是，她的心居然不知道痛，也不知道苦，即使被打破敲破、被蹂躏到千疮百孔，它都不会喊一声‘我好痛！’，明明脆弱如玻璃却麻木不仁到从来不知道珍惜自己！感受到这样的她、这样的皇贵妃，我除了暗自心疼、暗自流泪，竟全然不能再做丝毫有用的事。
　　“本宫一辈子生养了八个孩子，这其中：逝去的太子原是孝章皇后所生就不说了，另有四个未长至成人的也不算，只说眼前这三个，竟没一个像本宫性情。怡亲王倒罢了，连万岁爷都说他最肖自己；安县王活泼好动，这在元氏家族里也并非没有；只有宁县王是元氏家族中的异类，他有着元氏儿郎绝没有的心境。
　　从小他就是众皇子中最安静的那一个，教养嬷嬷、上书房师傅都说从未见过十七殿下向他们问过什么普通问题，对于周遭的一切他统统不好奇，偏偏又什么都知道，凡遇事他也往往是最最冷静沉着的一个。
　　放在别人身上需要十倍、百倍努力方能学会的东西，他竟只用‘看’便可运用熟练如老师一般，仿佛所有皆生而知之。郑郡王甚至曾经向万岁爷回禀说：十七弟聪颖绝伦，恐非凡俗之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本宫从未看懂过他，一次也没有……”
　　再转而说这些话时容氏的语气已恢复到正常的平和雅致，更未再显现出方才那种撼动三界的力量，这一刻的她只是一个向儿媳妇讲叙自己儿子生平的普通老妇人罢了……
　　“他从不亲近本宫，但本宫不相信这是由于‘月派’上下都支持太子和怡亲王而非他，因为从一出生他就不喜欢本宫。记得刚生下他与安县王时，按规矩头三天本宫可以与他们在一起，安县王常常不为原由地哭闹但只要本宫一抱着他、陪他玩，他立刻就笑地像个弥勒佛；宁县王却完全不一样，他不喜欢被人碰，他总用雪亮的眼睛看着身边的一切，含蓄中透着精明与别致的眸子仿佛有看穿一切之能，可他从不看本宫，一眼也不看！后来，他叫郑郡王的生母靖妃贾氏为‘娘亲’，万岁爷怕本宫生气，有一次硬逼着他也叫本宫‘娘亲’，但他宁肯跪在广熟殿外青砖瓦地上一天也不肯叫本宫一声‘娘亲’！对本宫，他永远只有‘母妃’这一个称呼……”
　　内容虽然让只要是为人母的都会感到愤然，但偏偏容氏的声音没有发生过一丝丝的颤抖或激动，平实、沉稳，甚至听不出半点感情成分在内，更不可能哭泣，也不知道她这么做算不算是在维护身为‘皇贵妃’该有的尊严…….
　　可！对元执，她应该是心存不满与哀怨的吧？但由于对方是自己的儿子，即使被伤害了这么多年，她似乎也只是默然的习惯下来而已，这简直半点儿也不像刚才喊打喊杀的‘明德皇贵妃’容氏！
　　“不论怡亲王还是安县王，他们都会向本宫撒娇，向本宫求要自己喜欢的东西更是不在话下，可他呢？长到十三岁，本宫就未见过他在蕴佳宫里有除了‘恭敬’以外的第二号表情。珍淑妃做媒给他娶唐妍陵为正妃，明知道他不乐意，但就因为他不肯开口向本宫开口求助，本宫默许了这桩原本绝不该结成的婚事，也造成了本宫与他之间越来越深的母子隔阂。
　　说实话，本宫后悔了，从答应下那门亲事时就后悔了，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看着他东一个西一个的不断找女人回府，本宫多少夜都心痛到把自己哭醒。他是本宫的儿子，是本宫最最在乎的孩子，是本宫唯一健在的一对双生子中的老大，他对本宫的重要性……根本就是太子或是怡亲王之类孩子无可比的，但他从来都不想明白，也不愿意听本宫说！
　　前年过年，他进来请安突然说想要一个女孩子，求本宫答应他并帮他配合他，那一刻的欣喜若狂本宫恐怕一生一世也忘不了，这是他第一次肯开口求本宫，所以本宫连想都没多想便点头答应了他，答应不管他用怎样手段方法本宫都会全力庇佑他，直到他把那叫‘韩配执’的普通江都商门女子弄到十七皇子府里，弄到他身边！”
　　不是没好奇过为什么元执对自己的亲生母亲甚少谈及，偶有必要也是三缄其口，某一刻甚至还猜测这是他对自己母亲的特殊尊重，像林妹妹对母亲贾敏那般，可如今在听过容氏的话后，我也困惑了。按说，容氏一族虽出身商门，但近三代中出了一位皇贵妃、一位亲王正妃、三位亲王夫人、两位朝相、四位独中三元、五位进士及第，这样的娘系家世应该也不算辱没皇子的高贵，何况还有满朝大臣对怡亲王的毕恭毕敬做为榜样，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丝毫品不出丁点儿不利成分的危险气息，可为什么偏偏元执这么抵触？！根本没理由…….
　　“命运可以复制，命运之轮也绝不能抗衡。今天的你，就像三十多年前的本宫一模一样，被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男人硬拉扯着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环境，自此踏入一场宿命式的婚姻当中，哪怕穷尽一生也逃不掉……..本宫与你都是那被束缚在天网中的可怜虫。”
　　她幽怨的神情并不能与其高贵的容貌相合，恍惚是在一瞬间这样的明德皇贵妃点醒了我，豁然开朗之后，我露出了久违的灿烂微笑！
　　“娘娘！奴才不要像您那样，奴才也不希望殿下因奴才而生活的痛苦，奴才想要幸福，想要殿下幸福平安。”
　　幸福，得靠双手用心打造，而且尽管通往它家的路途无一例外充满坎坷艰辛，可！只要有信心、决心、恒心，总有一天播撒幸福种子的天使会敲响元执家的大门，我也一定可以和他一起好好款待这位来自远方神圣国度的美丽使者！
　　“本宫相信你，韩侧妃！”